肖战的拒绝令王姝姮头疼不已,其实在来的路上王姝姮暗暗打听了不少,只是情况与赖安青说的有些许差距,镇中百姓昏睡的人数远不及乡间,还隐隐有扩散的趋势。
深知此事蹊跷,王姝姮自是希望肖战能通过帮助赖安灵这条线来摸清那些人无故昏睡的原由,如今看来这事并不好办。
今天不行明天再来。
王姝姮是打定主意要把肖战磨下山。她知道肖战对自己的态度如何,如果不是因为阿哥,以肖战的性子是绝对不会好心的出手救谁。
因而王姝姮不会紧催,就是要可怜她这双腿了。
烈秋的暑气染进了山风之中,吹的人心间燥热,王姝姮抹了把额头上的薄汗,心里空落落的,也异常的闷。
“我在外面,不进去,不算打扰了吧?”王姝姮自顾自的说着,越想越满意的笑了起来,眼底不由得晕上了些许期盼。
许久未去草舍,王姝姮不禁怀疑自己是不是来错了地方,或是肖战又挪了地方?
仔细观望了一圈确认没有走错,王姝姮猛然意识到什么,心脏激烈的跳动着,但下一刻她又万分忐忑的揪紧。
期盼过无数次,也失望过无数次。王姝姮知道阿哥痛苦,不愿回来,她已经是不奢求了的。
那间新搭的房屋里,王姝姮看见一个十来岁的少年跑跳着推开了王一博所在的房间房门。
屋里,榻上的人坐在榻沿边,青红相交的长发用朱色缨子束起了马尾,清冽的凤眼目光温润,仿佛是看淡一切的通透,能容纳世间万物,又落不进丝缕风尘。
那人一身长衫,上面的夔翎纹是王姝姮熟悉到骨子里的图案。
一旁木椅上的小少年好像在催促他什么,声音欢快而兴奋。
“巫祝哥哥,上次的故事还没说完呢……”
“还记得涿鹿之战后女魃的‘不得复上’么?”
王姝姮不知道自己如何进的院子,她只想看得真切些,怕是自己热昏头看到了幻影,不然阿哥怎么会笑的那么温柔呢?
声音虚浮的很,不疾不徐的融入几分思忆。
王姝姮更加肯定自己看到的是幻影,脚步到了门边却迟迟跨不进去,又或是不敢,不敢去破坏这份来之不易的“温存”。
“黄帝知晓旱灾与幺女关系甚大,遂将女魃放逐到大荒之外的黄沙之地,并请巫女施以咒令:
天火女女魃,纵天火不控,使四荒旱,即入昆仑墟,永不复上。”
“这对女魃也太不公平了……”
言语中冗厚的遗憾,小少年的忿忿不平,一切都彷如昨日。
阿哥也说过这个故事,也是那样的遗憾,王姝姮为女魃神遭受的不公而愤慨,巫祝同样不置可否,只是温厚的掌心老想摸她的头。
不过那个时候,王姝姮没给他摸就是了,如果那时的王姝姮知道自己会失去兄长,就算被阿哥说成是狗皮膏药,她也要寸步不离的跟着。
现在思忆再多,悔之晚矣。
与之目光相对,王一博微微蹙眉的神情激得王姝姮浑身一震,小少年清亮的询问言犹在耳,仿佛是分辨幻境真假的印证。
“姑娘,你有事么?”
警惕又和缓的语气听得王姝姮心头一滞,真真切切的声音带动了心里不可名状的委屈和脆弱一股脑的涌上来,声音弱弱地试探着……
“阿……哥……”
女子小心翼翼的呼唤让王一博恍以为自己听错了,狐疑道:“姑娘,你……识错人了吧?”
王姝姮摇头,轻问道:“你是不是说过,‘要把自己的一对铃儿送一只给命中不能得的人’呢?
一只叫溯从,另一只由它的新主人取名子。”
王一博顿时愣住,不住地看向脚踝上的银铃,铃音清冽,似空谷回绕的鸣唤,幽远,飘摇,像极了记忆里少女欢脱的笑闹。
“此事我只对一人说过。”
王一博止不住地发抖,不合时地想着,这样抖下去会不会把这具木头身子抖散架,他的手艺应该不那么差。
“巫祝哥哥,您没事吧?”
见着王一博情况不对,阿淼气冲冲地张开手臂拦在前面:“你到底是谁呀?不说的话请你出去,我是不会让你伤害巫祝哥哥的!”
巫祝保护了小少年两次,这回阿淼也要保护好他们的巫祝。
王姝姮自然知道小少年,只是她所有注意都在王一博身上,顾不得其他了。
“阿淼,我没事,”王一博缓缓摇头,握了握阿淼的肩,“出去看看你阿叔回来没有。”
“巫祝哥哥……”
“去吧。”
王一博给了阿淼一个安心的神色,小少年只好一步三回头地往外走,到门边时阿淼狠狠瞪了一眼王姝姮,好似在警告她“你敢伤害巫祝我就跟你拼命”,随后赶紧去找里木。
见阿淼走远,王一博有些恍惚地看着门口的女子:“还有么,你还知道些什么?”
会是肖战的把戏吗,用来刺激他的手段?
其实第一个问题就已经是板上钉钉了,只是王一博糊涂了,当年明明是亲眼看着阿姮倒在自己怀里,现在又是怎么回事?
“我还知道……”王姝姮一双眼睛噙满了清泪,笑的明媚,眼里的依赖又让人心疼不已,“我还知道,我阿哥,最喜欢摸我头,每次都摸不到,还被我追着打……
我喜欢吃糯米食,但每次吃完都会很难受,是阿哥,是阿哥跑东跑西的照顾我……”
王姝姮一步一步走到王一博跟前,矮下身子,像小时候每次生病那样对阿哥卖乖,嘴上说着绝不多吃,下次还是管不住。
“阿哥……”
腿上的温热让王一博惊觉回神,怔怔望着伏在自己腿边,面容熟悉的女子,伸手,有些发颤地抚上了她的头。
“阿姮。”
温而有力的一声霎时牵动了心绪万千,王姝姮狠狠颤了一下,紧紧揪着王一博直襟长褂上的红色夔纹,满溢的泪水潸然而下。
“阿哥,摸摸头。”
愣了一会,王一博好笑地摸了摸姑娘的头,柔顺微凉的青丝也提醒着他脱榫离卯的十载:“我家丫头大了,头发长不少呢。”
“阿哥……”
王姝姮双眼通红,水盈盈地望着失而复得的兄长,哽咽道:“阿哥,你真的回来了?”
轻轻抹掉阿姮脸上的泪珠,望着小妹眼里细碎的依赖,王一博眼中含笑,轻声道:“回来了,阿哥回来了。”
被王姝姮扑了个满怀,姑娘哽咽的气息让王一博心疼得紧,也明白过来这是他的阿姮,是王一博血亲的妹妹。
“阿哥……阿哥,哥哥……”
王姝姮埋在王一博肩头喊了一声又一声,仿佛要把这五年里压抑的情绪通通发泄似的。
没人知道昏睡的五年王姝姮得知王一博身死时,有多么的茫然与无助。
像是突然灌入的寒冷,开始只是觉得凉,等完全意识到,已经冻得麻木,痛的不行了,她再也见不到处处护着自己的阿哥了。
心知傀儡无泪,隐隐作痛的神识却也将王一博与傀儡的无情木然分得清明,他能感受到阿姮的变化,以及此刻泣不成声的委屈和依赖。
“阿姮乖啊,我那个调皮的丫头也长成亭亭玉立的大姑娘了。”
望着肩上哭得打嗝的姑娘,王一博轻轻抚着背,实实在在的温度不是假的,也是万分窝心。
或许王姝姮当年并没有死,只是王一博以为他的阿姮死了。
王一博心里顾自嗤笑,摸摸阿姮的头发,道:“莫哭了阿姮,衣服被你哭湿了。”
略显玩笑的语气说得王姝姮一怔,立马抹着眼泪,又哭又笑地看着熟悉如初的兄长:“阿哥还是那么直接。”
“所以,还哭吗?”
王姝姮抹着泪笑道:“高兴,不哭。”
扶着王姝姮坐到身旁,看着哭的满头汗的姑娘,王一博起身,一步还没走出去就被王姝姮拉住手腕。
“阿哥……”王姝姮红着眼睛弱弱望着,双手紧紧抓着王一博的手腕,生怕阿哥又没了。
“安心坐着,”王一博挣了挣手,而后紧紧握住王姝姮并不柔嫩的手,告诉她,阿哥不会走,“我去给我家花猫打水!”
望着王一博宽阔的背影,王姝姮真真的万分怀念,心想着要不要谢谢肖战,再三思索后还是算了,伤了阿哥那么深,他把阿哥请回来是他应该做的。
要是王一博这位当事人都不能原谅,那身为妹妹的王姝姮自然也是顺着自己阿哥的,她不能替王一博原谅肖战,只因他二人,纠葛太深。
去到屋外,王一博看到了站在草亭下的里木叔侄。
“巫祝,你屋里……”见王一博走近,里木犹疑开口。
在林子里拾柴的里木老远就听到阿淼的呼喊,等阿淼走近里木疑惑地问着什么事。
“阿淼,什么事急匆匆的?”
“阿叔,快跟我回去!巫祝哥哥那里来了个怪女人,我怕有危险!”阿淼一见到里木就拽着他要走,嘴里不停地说着自己看到王姝姮的经过,一刻不敢耽误。
见阿淼说的那么仔细里木也觉得这事不简单,虽然知道王一博实力如何,但徒留他一人终归是孤掌难鸣,思及此里木麻利地捆好柴火,马不停蹄地随阿淼回了草舍。
叔侄俩急急赶回草舍,阿淼正要推门时,里木眼疾手快地将小少年拉住,示意他不要出声。
阿淼不解:“阿叔,怎么了?”
“你听听,是不是有哭声?”见阿淼表情惊讶,里木指了指草亭,“去那等着,我想巫祝应该无事。”
王一博轻轻点头,眸中是失而复得的欣喜:“是阿姮。”
“姝姮姑娘!”里木惊诧。
王一博的神情不似有假,里木觉得不可思议,又觉得是缘分使然,毕竟他当年没有见到王姝姮的尸体,连一件随身的物什都未见到。
王一博笑道:“借个盆,我给姑娘打点水。”
里木忙不迭地回屋,趁阿叔拿盆的间隙,阿淼问道:“巫祝哥哥,那个女人是谁啊,她不会伤害您吗?”
“她不会伤害我,”王一博面上拂过一丝亏欠,“倒是我让她彷徨太久了。”
阿淼不太懂,里木端了一盆水出来,盆沿上搭着一块崭新的布巾。
王一博谢着接过木盆,顿了顿,道:“你们一起来,我有事要问。”
端着盆进屋,这才多大的功夫,王姝姮的眼睛就肿了,看着眼眶周围一圈红,王一博只觉得心疼,他的妹妹何时这般痛苦过。
见王一博进来,王姝姮立马凑了过去,默默跟着阿哥的步子,做个小跟屁虫。
仿佛一瞬间倒回到了小时候,一身的稳重优雅通通卸下,她还是那个能把阿哥气得跳脚的姮丫头。
将盆放到窗边的案几上,随后拿起布巾浸湿再拧干,递向王姝姮,王一博柔声道:“好好擦擦,姑娘家,要打理的干净清朗些。”
熟悉的语气一下子激得王姝姮又要落泪,连忙接过布巾细细擦拭,遮掩了自己的不安,也终于肯定她的阿哥回来了,真真正正回来了,不是幻觉。
见王姝姮的情绪渐渐平稳,王一博拉着她重新坐回榻上,轻握着妹妹的手,直言道:“阿姮,有个人阿哥想让你见见。”
“什么人呀阿哥?”王姝姮语气虚浮,声音也哑,许是方才哭的太狠这会脸色有点苍白,清亮的眼睛也泛着几分懵懂。
王一博不做他言,高喊道:“里木,阿淼,你们进来!”
屋外窗下,肖战隐去气息,将屋内发生的一切尽数窥看,他看到了巫祝眼里的漫漫温柔,只是那份温柔里,不包括傀儡师。
捻了捻指腹上的傀儡丝,肖战忽然有些后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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