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故旧其四·承命

下山之后，想着与赖家姑娘的约定，王姝姮拾掇好后便去赖府应约。

赖家在三和镇这三十几年的经营算是颇有规模，在镇上也是个优渥的人家。

虽不知赖家以前做的什么，但看着赖安灵爹爹精湛的木刻功夫，想来应是靠木头吃饭的。

将将捻着门环扣响，就听得赖安灵欢快激动的声音由远及近传来，王姝姮不禁失笑。

不过片刻小厮便开了门，赖安灵一身鸭黄衣裙，像初绽的花儿一样灵动活泼，看着就惹人欢喜。

“阿姮姐姐，我们走吧！”赖安灵笑着拉住王姝姮的手，满眼的兴奋。

“瞧你急的，都和阿爹阿娘说好了吗？”曲指刮着赖安灵小巧的鼻头，见丫头笑嘻嘻点头，王姝姮又一次嘱咐，“戏园人多，到了那里可要听我的，知道吗？”

“知道，知道！”赖安灵央求道，“姐姐~好姐姐，快些吧，再拖下去戏都快唱完了！”

王姝姮好笑地摸着丫头的头，与一旁的小厮讲清后便带着赖安灵出了家门。

镇上人头攒动，各色摊贩店铺花样繁出，远道而来的中原商贩带来了他们极富特色的货物，或华贵精致，或容易使用，新颖不断，赚足了人心好奇。

王姝姮带着赖安灵一路行至镇子南边的戏园，路上遇到了外出巡诊的赖安青。

“阿灵，姮姑娘，你们是去何处啊？”赖安青问道。

不等王姝姮开口，赖安灵立马过去缠上兄长的手臂：“阿哥回来啦，出诊顺利吗？”

“算不得多顺利，不过几个杂症有几分棘手。”

赖安青面容清朗俊雅，医师的身份更是多了几分随和，此时却是愁容不散，眉眼间青灰淡淡。

“阿哥……”赖安灵知道赖安青整日忙于病患，甚是疲累，“阿哥赶快回去吧，阿姆给你做了好吃的呢。”

王姝姮亦是劝道：“安青兄，医者不易，保重自己才可医人啊！”

赖安青微愣，轻笑颔首道：“姮姑娘说的是，安青记下了。”

赖安灵重新拉住王姝姮的手：“那阿哥，我就先和阿姮姐姐去了！”

“可不能给姮姑娘添麻烦，早些归家啊。”嘱咐完妹妹，赖安青面带无奈，“姮姑娘，阿妹顽皮，劳烦了！”

“无事。”王姝姮应道。

赖安灵噘着嘴略显嫌弃：“阿哥快些回吧，歇过午时还要去医馆坐堂呢。我会乖乖的，午饭时便不回去了。”

摸摸小丫头急躁的小脑瓜，王姝姮与凝噎的赖安青暂别后继续去往戏园，路上赖安灵滔滔不绝地说着赖安青有多絮叨。

“背后不可议论兄长！”王姝姮笑道，想到自己，那时又何尝不是嫌弃阿哥的种种管束，絮叨……

“没有呀，阿哥本来就是这样嘛！”赖安灵一脸的傲娇，阿哥本来就爱管她的。

王姝姮忍俊不禁，姊妹二人一路说笑着进了高墙戏园。

螺蛳岭西坳。

平复了体内灵力的涌动，看着腕上殷红如血的灵丝，王一博神情冷然。

这次的变化不是偶然，以傀儡之身复活，王一博算是真正见识到了这门技艺的精巧复杂。

以此道修行之人多半源自穆天子时期的一位傀儡巧匠。

傀儡本为丧葬礼上代替殉葬人入土的偶人，西周亡覆，傀儡入楚地，和巫术，逐步演化成了巫术的一个分支。

以傀儡施术，易结不易解，反噬，诅咒这些重创人魂的恶果难能消解，是以巫术盛行时，对于傀儡术却是严禁，最甚者便是宫闱之地。

谁能想到这小小的人偶会有如此波折，最后在这浮动的尘世占得席地。

丝线缓缓蠕动最后缠上五指，王一博无奈阖眸。

你们，当真不愿么……

灵丝与元神相融，那些祭献的生灵向唯一的巫者阐明意愿，为祐大巫，不入轮回。

是满愿，是神指。

“吾主……何必……”

承罪神命，承魂愿，王一博是人，也不是人，自重生起便被弃于六合之外，无命即无生死，天地万物，容不下无生无死的怪类。

烈秋燥热，似猛虎出山，苍穹上，太阳酷似烈焰，焦灼着大地，炙烤着人心。

王一博站在毫无荫凉的院中，手中灵丝匍匐，好似打盹的小蛇，一下一下点着头。

沉敛的眸色凛冽而虔诚，脚下法阵自成，猩红暗涌，在烈阳下看似被灼热压制，入不得眼，但四两拨千斤也未尝不可。

灵力聚而又散，最后尽数归拢到灵丝之上，融入新生血脉，“小蛇”也是乖顺地藏到经络之中，等待主人的召唤。

“置命”一事了了，王一博这才觉得太阳晒得难受，看来能感知温度也不见得是件好事。

沙砾摩擦之声渐进，不过片刻头顶阴影落下，烈日的灼热被掩去了不少。

“时至正午，日头正是酷烈的时候，巫祝莫中了暑气。”肖战掌着伞，幽幽道。

“总该有个交代，”王一博神情淡淡，不带任何情绪，已然习惯了傀儡师的幽魅，“我不能占着献祭者的命格。”

摩挲着伞柄，多情的瞳眸闪过一抹晦暗，肖战轻哼道：“呵，巫祝通晓魂魄规则，倒是肖某多疑了！”

“你有事？”轻退一步，王一博问。

亲眼见着那人距离变远，肖战无甚血色的脸多了分阴翳，心口阵阵隐痛：“无事便不能来了，这里可是我的地方。”

王一博微怔，又退了一步：“那，是我逾界了。”

“巫祝当真要如此疏冷么？”心底燥郁肆起，肖战紧握着纸伞，指节苍白，脚上好似钉了钉子。

望着傀儡师极力克制的行径，王一博亦是心绪翻涌，可他能如何，阿姮的死他要轻飘飘地忘却？

一手带大的阿妹，至亲之人，傀儡师白刃红染，巫祝如何能忘。

两厢无言，忽得，肖战笑得凄然狠厉：“我知巫祝恨我，恨我杀了姑娘，所以费尽心思救我，罚我在世间满怀悔恨的苟活。

可巫祝忘了，肖战是私利的，我只做对自己有利的事，所以我一定会把你请回来，无论何种手段。”

王一博眉头轻蹙，神魂隐隐作痛，烈日的炙烤致使眼前阵阵眩晕，恍惚间好似看到了阿姮活泛的背影，头上还戴着那支他亲手做的步摇。

他们之间横亘太多，前生现世，其中漫长的变迁磨砺，磨灭了多少，很多事刻进了骨子里，很多事又变得模糊不清。

就像王一博自知，他永远都不会狠心去伤肖战，即使不复曾经。

“我已不是世间人，是怨是恨，于我而言又能获得什么？”王一博神色平静，清冽的眼眸静若幽湖，“你不必激我，我不会走，我只是想念阿姮了。”

听着如雷的心跳，肖战眼中满附慌乱，巫祝的眼眸依然澄澈，清冽的落不进这世间污秽，亦容不下他了。

紧握住伞柄，肖战一步步去到巫祝身侧，手腕上洄瀞清冽的声音叮叮铃铃。

“巫祝……还是恨我的好，不要让我觉得自己做了个‘死物’。”

伞递进巫祝手里，掌心的温热好似棘刺，刺得心头战栗，慌乱而难耐。

肖战宁愿被巫祝怨恨，也不能看到他眼里的漠然虚淡，他会得无可得。

“我不会走。”

铃音清冽，看着蹒跚惶然的背影，王一博手中执伞，眸光沉沉。幽湖之上泛起涟漪，粼粼迭起，幽湖之下，巍然的山石不可撼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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