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一博是在一阵压迫中清醒的,意识昏沉之际隐隐听到有人喊了一声巫祝,他以为是那人,心想着是不是又要被捉回去了。
撑着身子坐起,扫视着四周,看着熟悉又陌生的布置,王一博恍然以为自己回到了寨子里。
“这是……”
王一博欲言又止,望着周遭的一切阵阵发愣,他怕自己身处幻境,又或者是一场无知无觉的梦。
望着木壁上硕大的牛头骨,王一博好似看到了一袭圣装,在祭坛上跳祭祀舞的自己……
祭坛上也有一颗牛头骨,牛角锋利,肃穆而强悍,是勤勉,力量的象征。
这里到底是哪?
王一博去到撑开的窗户前,抬眼便可眺望远处绵延起伏的山峦,层峦叠嶂。
伸头往下,能看出屋子的起势很高,外墙的木柱一根到底,可以王一博所处的位置,他只能看到一根,若所料不差,自己脚下的地应该是悬空的。
再望向屋内的墙面和拐角,木板之间紧密相连,亦有木柱牢靠固定,屋子的建造未用一钉一铁,且内外都刷了桐油。
王一博四处打量,他之所以这么清楚,是因为王一博还是巫祝的时候,经常处理祭坛的修葺,十分了解其中复杂。
“这人的手艺不比做了十几年的老师傅差啊!”王一博不禁感叹。
木色鲜艳,声音透亮,这屋子应是刚翻新不久。
“诶?大哥哥,你醒了!”
王一博回身,看到一个小少年表情诧异地站在门口:“你是?”
“我叫阿淼!三水淼的淼,这里是我阿叔家。”阿淼进了屋,手里还拿着几根长杆的高粱穗,“大哥哥,你叫什么呀?”
想了想,王一博道:“王一博。一心一意的一,博取的博。”
原来巫祝叫王一博呀!
看着小孩一脸若有所思的表情,王一博笑了一声,问道:“阿淼,你和你阿叔都是苗人吗?”
“那当然!”阿淼十分骄傲地扬起了头,“这里住的都是苗人!”
原来真到了一个苗人部落。
心里有了数,王一博拍了拍阿淼稚嫩的肩膀:“那就谢谢阿淼和你阿叔的相救之恩了!”
“不谢的大哥哥!”
到底只是个半大的孩子,王一博也适可而止的没再问下去,不然阿淼可能会全部交底。
之后王一博又问了些别的,这才知道自己昏迷了三天。
阿淼好奇的凑到王一博旁边,耸耸鼻子,一脸求知若渴地望着:“大哥哥,我能问你个问题吗?”
“要看我能否答得上。”王一博说的棱模两可,毕竟小孩子的思绪你猜不透。
“嗯……”阿淼犹豫着,但还是忍不住好奇问了出来,“大哥哥,你身上的香味哪里来的?”
王一博一愣:“香味?”
阿淼很肯定地说道:“嗯嗯,就是那种很清爽,然后又有种甜甜的味道,总之很特别,很好闻!
阿叔说那味道像……像樟树?对,就是樟树!我闻过,很香!”
“樟木么……”
王一博有那么一瞬间的失神,心里被自己埋没的猜测,几乎快成了不容辩驳的答案。
“大哥哥,你怎么了?”阿淼不知道王一博为什么突然沉默了,感觉好沉,好闷。
王一博摇摇头,问:“现在还能闻到?”
阿淼点头:“能,只要靠近一点就能闻到。”
这回王一博改揉头了,声音里透着些许茫然:“我也不知道这香味是哪来的。
不过你不怕么,万一要是什么不好的味道呢?”
“不怕,”阿淼自信满满地笑着,“因为我相信阿叔!阿叔说不是就不是!”
“你阿叔认识我?”
王一博从阿淼的话里听出了一丝端倪,阿淼三句话不离那位阿叔,可以看出他们关系很好,小少年看着大概只有十岁多,胆子再大跟生人也不可能如此自在。
阿淼丝毫不惧的和王一博待了许久,要说小少年老成吗?其实不尽然,阿淼只是活泼,少不更事而已。
阿淼刚想说话,屋外就起了阵阵的脚步声,小少年眼睛一亮,欢喜道:“是阿叔!阿叔回来了!”
面对阿淼的欣喜,王一博陡然生出一阵无措,只能忐忑地等着那位“阿叔”的到来。
“阿叔,大哥哥醒了!”
“大巫祝醒了!”
王一博坐在桌边,门外的脚步声急切,凌乱,一声声落在了胆怯的心头,如果真是幸存的族人,他作为巫祝,却没能护好寨子……
“巫祝……”
不过片刻,一双沾满泥土的素履映入眼帘,王一博紧了紧手,缓缓抬头,从敦厚的身形,到一张熟悉又陌生的脸,他是什么话也说不出了。
半晌,王一博站起身,一遍遍看着眼前这个敦实干练的苗人:“你是……”
里木也是一阵局促,更多的还是高兴:“大巫祝不认识我了?我是里木啊!一起从小玩到大,那个憨球里木!”
“里……木……你是里木!”王一博许久才反应过来,其实里木没怎么变,只是那份成熟老练的气势给他的感觉过于陌生。
总角之交阔别生死,再度重逢的两人皆是百感交集,却又默契的心照不宣,一个满怀的有力拥抱,足矣。
使劲儿拍拍里木的厚实的背,王一博欣慰笑道:“我想起来了,那日你带人出去采办,暴雨冲毁了回寨的山路,你没能准时回来。”
里木点点头,沉闷说道:“可等我回去的时候,寨子已经……只有我姐姐还挺着一口气……”
“阿兰姐还在?”
王一博忽然有些激动,里兰是他在众人抵制时还依旧帮助他的人,后面一起被囚,直到王一博身死,里兰都还是被关着的。
里木笑了笑:“巫祝放心,阿姐没事。除了腿不方便,其他都很好。”
王一博一顿,止不住的担忧:“阿兰姐怎么了?”
“也没什么,就是被柱子砸了一下,不过已经好了!”里木大剌剌地挥着手,似乎不愿多说。
王一博收敛了情绪,失神地点头,归根结底还是自己的责任,里兰,是位好姐姐。
“巫祝……”
里木话未出口便被王一博打断。
王一博嗤笑:“里木,我已经不是巫祝了……”
谁知里木却郑重其事道:“怎能不是巫祝!你是蚩尤大人亲选的,能力更是有目共睹,怎会不是?”
王一博眸色微沉,却也只是一瞬。见里木如此固执,他也不多做计较,巫祝之名不过虚设罢了。
“巫祝啊,你……呃……”里木支支吾吾,最后还是破罐子破摔,直接问了,“阿姐说,她十年前是看着巫祝你自焚身躯的,前几天怎么又昏倒在树林里了?”
“你说多久?”
里木愣了愣,王一博又问:“阿兰姐是多久前看到我死的?”
“十年前啊!”里木顿了顿,瞬间恍然,“清禾寨已经灭族十年了,巫祝难道不知吗?”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想起这一个月里发生一切,王一博神情凝滞,甚至有点发僵,觉得不该如此,却又应该这样。
一时间那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变得愈发糊涂,也有迹可循了。
十年,于王一博而言不过是浑浑噩噩睡了一觉,只是这一觉,睡得似乎太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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