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红刚刚熬了点姜汤,你趁热喝了吧。”
晴儿走到靠在柱子上目光呆滞的萧剑面前,唤了好几声才得到他的回应。
他机械的抬起头,接过姜汤就咕噜咕噜的一口闷掉,把碗递给晴儿的时候才哑着嗓子开口,“小燕子怎么样了?”
晴儿眼眶红红的,“闹腾了大半夜,总算是睡下了。紫薇守着呢,不会出什么事。”又握住他冰凉的手,“倒是你,天气这么潮,你难道要在这坐一夜吗?”
见他不回应,晴儿又向里挪了挪,靠在他肩上闷声道“我知道你可能说我帮着永琪,但是这样的情况下,你也别怪他。每个人身上都有自己的包袱,就像你也不可能说放下就放下仇恨,永琪身上的皇子责任,他那些伟大的道义感,也不是说能放下就放下的。”
见她不停的替永琪说着好话,萧剑苦笑了声打断,“你想说的我都明白,永琪好不好我心里也有数。你知道我为什么不让他俩出门吗?要真是怕追兵的话,我跟着不就好了。我就是怕今天这样的局面,怕永琪那一腔热血燃起来就什么都不顾了,到最后把小燕子烧的遍体鳞伤。说实话永琪昨天那一番话是真让我感动也让我羞愧,这世上还是需要像他这样的心系万民的人,若都是像我这样一心一意只想着报仇、只顾着自己妹妹幸福的自私鬼,这世道真是没法过了。”
“萧剑!”
晴儿最看不得他这样的自惭形秽,刚想安慰却看到萧剑忍得眼眶通红,握着她的手不停的颤抖着,“晴儿,可是我真的打算把这份怨恨永远的埋在心底,我真的没想告诉小燕子,我真的不想拆散她和永琪,我最盼着自己妹妹快乐啊,哪怕当个快乐的傻子、瞎子,这辈子都无忧无虑的!”
他越说越急,晴儿一边握着他的手一边急切的应声安慰着“我知道我知道,我都知道也都理解的。”
“可是,她的幸福还是被我毁了。她还是知道了。你说她一个二十岁的小姑娘她怎么承受的住,她”
“小燕子!小燕子!”
紫薇急切的呼唤声打断了这一切,萧剑和晴儿慌慌张张的起来就往屋里跑,一直守在外边的尔康柳红他们听见了呼唤也跟着进来,南阳的这间小院瞬间灯火通明,所有人都挤在了榻子前围着小燕子满脸焦急。
“刚才睡下了我以为没事了,谁知道刚刚一模额头滚烫的吓人”
紫薇一边掩着口咳嗽一边靠在尔康怀里哭,萧剑扒开众人挤在最前边,看着她额头沁满的密密麻麻的冷汗打湿了大半的枕头,脸颊烧的潮红一片,把了脉象是横冲直撞急怒攻心之状,正忧心的不行,又看着小燕子挣扎的在床上紧闭着双眼晕晕乎乎的说着胡话。
先是高声喊了句永琪,又低下去念叨了一连串的呓语,萧剑俯身去听,就听见她连睡梦中都夹杂着颤抖和哭泣的一声质问“永琪,我爹娘真的是你爹杀的吗?”
永琪低着头不说话,不敢抬头看她的表情,她却步步走近,黑暗中大大的眼睛满满的都是恨意,阴测测的吼道“说啊!爱新觉罗·永琪,你连承认都不敢吗?”
可喊着喊着自己却先哭出声来,猛的扑到他的怀里锤着他的后背,“你们怎么能这么狠心,那是我爹娘啊,你们怎么能就这么的把我们一家十九口都杀了啊!”
他心疼的回抱住她,任她用力的发泄着心中的不满与苦涩,“是我不好,是我对不起你。小燕子,我愿意用一生去偿还这场债,你给我一次机会好不好,你等等我好不好?”
可回应他的却是蹭的一道银光闪过,小燕子一把抽出他随身携带的匕首抵着他的脖子,冷笑道“要我等,要我给你机会?明明是你放弃了我啊,明明是你要舍弃我回去当你的什么五阿哥!我又该给你什么机会?你那个爹当年为什么不能给我爹娘我们一家十九口一个活得机会,你那个娘为什么不能给我一个让她喜欢上我的机会,你那个未过门的福晋为什么不能给我一个一生一世一双人的机会呢?”她一边说一边向前挪动了一步,单手抹着眼角的泪斜眼看向他,“所以你该死,我杀不了皇阿玛我就杀了你。杀了你这个杀人狂魔的儿子,杀了你这个要娶欣荣的多情种,杀了你这个口口声声要娶我又要放弃我的负心汉!也算给我爹娘报仇!”
她猛的向前刺去,匕首刺破衣服在胸口划出一道血痕,永琪一动不动的抬眼望着她,“如果杀了我可以让你好受些,可以让你从此快乐,那我心甘情愿。”他苦笑着摁住她的手向下了一寸,力度也大了几分,“这里是心口,你刺进去把我的心剜出来看看,是不是一个心满当当的都是你,是不是一颗心只属于你。”
小燕子被他握着手用力的向前刺,眼看着血越流越多崩溃的大叫一声,猛的甩开他的手向后撤,匕首抵在了自己的脖子上。
她已经哭的泪流满面,一双眸子红肿的像兔子一般,自嘲又释然的笑了笑,“我下不去手,永琪,即使这样我也不忍心杀了你。”
“可我也活不下去了。”
匕首在眼前划过一道直线,小燕子笑着垂下了手,淋漓的鲜血一滴滴的落在了地上,触目惊心的刺的他眼睛生疼。
“小燕子!”
永琪猛的从梦中惊醒,冷汗顺着脸颊流下黏黏腻腻的沾满了脖子,他颤抖的抹了下借着月光去看,确定不是黑红色的血后才长松一口气,靠在柱子上大口喘着气。
门外却响起了急促的敲门声,他尖声喝了句“谁”,门外的人影慌忙跪下,“五阿哥吉祥,老臣听见五阿哥这边有动静,特来问问可是出了什么事?”
他抚着心口清了清嗓子,拉开了门颔首道“有劳将军费心了。现在几更了?”
被称作将军的鄂弼瞧了瞧永琪苍白的脸色,招了招手让人端了水与茶来,依旧躬着身子,“才四更,五阿哥还是再休息会吧”
永琪撩起清水用力的扑在脸上,又用帕子随意的擦了擦,顺势坐在了椅子上,面色已经恢复了正常,又看着鄂弼这幅样子无奈的摇了摇头,“将军真的不必如此客气,是永琪冒昧来打扰。”
“能为五阿哥效劳,能为百姓做事,能护佑一方安宁,是臣的责任也是幸事。”
鄂弼一边说着一边按着永琪的手势坐下,还没坐稳就看着永琪晃着杯子似笑非笑的望着他,“将军既然这么关心惦念黎民百姓,怎么不早去赈灾,怎么不早去让南阳知府开仓放粮反而放任呢?”
他的声音算不上多么的响亮,反而因为噩梦惊醒还多了几分倦意,但语气里的威严与责怪却不容人忽视,鄂弼听的头皮发麻,扑通一声就跪在了地上,“五阿哥容禀!”
“我朝六部各司其职,百官也分工不同。臣虽为正一品,可隶属于兵部,主要负责中原一带的战事安稳。这赈灾治理民政事宜均属知府负责,臣万不敢越俎代庖。”
永琪哼笑一声,“越俎代庖?可天下兴亡,匹夫有责。河南大雨流民遍地,将军还觉得这不是你的事?那是谁的呢?难不成只是皇阿玛的事,要皇阿玛跑到南阳来宣旨吗!”
这一声声质问吓得鄂弼的头低的更狠,诚惶诚恐道“五阿哥恕罪!臣的确有私心,臣的故交当年便是越权为民请命才被斩,一家满门未留一丁。臣实在害怕啊!”
他一把年纪了老泪纵横的把头磕的砰砰响,若在眼前永琪一定会义愤填膺的骂他贪生怕死,在百姓幸福、天下安稳的大义还在意什么个人的生死,可偏偏他听见了一家满门就会想起小燕子,想起小燕子孤苦无依的这些年,想起小燕子梦里看向她充满着恨意的眼神,想起小燕子一边说着舍不得一边自刎的匕首……
他心软的叹了口气,摆了摆手让他起来,“只要将军从今以后尽心尽力为百姓为大清,永琪必不会再追究任何之前的事。”
“但凭五阿哥吩咐”
永琪嗯了一声开始说着自己的安排,从兵马到粮食再到临时的棚户区管理,一桩桩一件件安排的事无巨细,鄂弼一边听一边记了好几张大纸,眼看着天光大亮,永琪才停了下来,愣了好几秒又道“还有,你派几个人守在城西槐花巷尾的那处宅子,一定得保护好那里的安全,但是记住,别让人发现了。”
鄂弼拱手称是,思索了两下又问,“可是还珠格格在此?”
听见‘还珠格格’几个字时永琪眉心跳了跳,斜眼瞥向他,“将军若想和皇阿玛说什么都好,但一定记住,我交给你差事办不好,你就等着提头去见他吧!”
说完,他撩袍大步踏出了房门,带着一队人去了南阳知府衙门。
“小燕子,那个南阳知府还有那几个伤害你的小喽啰都被斩了!”
紫薇一边舀着药汤喂她,一边试探的和小燕子讲永琪最近的事,见她好像没多大的反应,胆子也大了些,“那天围观的百姓可多了,南阳知府拒不认罪,竟然还要说他是假冒的,连鄂弼将军亲自出马都不信,还在那死鸭子嘴硬,结果他一边拿出玉佩一边喊道‘上不敬天子,下不爱百姓,这等狗官,人人得而诛之。我可不是什么没见过刀血的脂粉堆里长大的少爷!’一边一刀就了结了南阳知府。大家都夸五阿哥是个爱民如子主持正义的好皇子呢,那一声声千岁喊得震天响!小燕子,你也应该为永琪骄傲啊!”
紫薇才说完这一句,小燕子就砰的抬起手打翻了药碗,猛的向后靠着墙捂着耳朵,哭喊道“我不要听他的名字,谁也不许和我提爱新觉罗家的任何一个人!”
紫薇连忙搂着她轻哄着,“不提不提,这屋里没有,一个人都没有。我姓夏,是你的妹妹呀。”
晴儿走进来的时候正好听见这句,也没敢往里走,只小声的喊着紫薇招手让她过来,一脸无奈的把手里的信递给她。
紫薇握着信也长长的叹了口气,“又是永琪送来的?”
“一天一封,下这么大的雨也雷打不动的派人送来,那小丫头在门口巴巴的问我,说五阿哥还有句话要带,‘她好不好?可有什么回信?’我听着都难受。”
“你怎么说的?”
“我能怎么说,我总不能说她一个字都没看,五天来的五封信都放在那动都没动;我总不能说小燕子每天就只喝点水抱着膝盖坐在榻子上一言不发;我总不能说她现在连‘永琪’这两个字都听不得,一听就要发脾气。
我只能说,她之前受了风寒生病了,这两天好多了挺安静的。我们每天都把他又做了什么好事,外边的洪灾救济的如何了告诉她,情绪还挺稳定的。”
紫薇听着听着又忍不住红了眼眶,“我们的话她都听不进去,永琪的信她也不看,就连萧剑说话她都爱答不理的,这样下去总不是事,虽说只能等她自己想通,可就她这个爱钻牛角尖的性格,什么时候能想通啊?前几天烧的一塌糊涂嘴里一会念叨爹一会念叨永琪,昨晚上我突然惊醒,一看她自己抱着枕头在哭,咬的自己的手上一块青一块紫的不敢发出声音怕吵醒我们。说实话,当初欣荣要指婚的时候我都没见过她这个样子,整天一副乐呵呵的样子,指天誓日的和我说,‘指婚就指婚了,我还不愿意嫁了呢!’可如今,我瞧着小燕子是放不下也拿不起了。”
放不下永琪,也拿不起勇气。
放不下血仇,也拿不起深恨。
两个姑娘立在堂前长吁短叹,一直躲在柱子后听了许久的萧剑却再也忍不住,一把夺过紫薇手里的信冲进了屋里,把小燕子从被子里拉出来,“你到底还要闹到什么时候?”
“你要是恨永琪,恨他们爱新觉罗家你就直接跟我走,哥带着你咱们先去杭州祭拜父母,再回云南过自己的逍遥日子,这档子事就当个前尘往事忘了他,以后永琪怎么样都和我们无关。
你要是不恨他,还爱着他,那就坦坦荡荡的放下仇恨,跟着他回宫做你的五福晋去。哥相信他对你的感情,这辈子不会负了你。你也为了他多忍着点,谁让这月老非把你们两个牵成一道红线呢!
但是恨还是不恨,你得想清楚,不能再每天浑浑噩噩的,也不吃饭也不说话,就在这伤春悲秋的哭天抹泪,这不是我萧剑的妹妹,也不是小燕子该有的样子!”
晴儿怎么拉他都没拦住,萧剑说完也有点后悔,可对于小燕子,温言软语或者谆谆善诱都没用,只能这样直白的残忍的告诉她,摆在你面前的只有这两种选择。
小燕子的确有了几分反应,她慢慢的抬起头望着萧剑,一双眼睛已经肿的不像样子,一开口就带着哭音,“哥,你放下仇恨了吗?我该怎么放下仇恨啊?我一闭上眼,就是永琪对我的好,我一睁开眼却又是一家十九口的血淋淋的样子,哥,我不知道该怎么办啊?”
她一边说一边哭,眼泪滴答滴答的落在了所有人的心里,萧剑也没忍住红了眼眶,伸手替她披上衣服,“我带你出门看看。”
说完把她打横抱起小心翼翼的放在了马车里,铃铃铛铛的拐出了小巷进了正街,他也不回头看,只是驾着马慢慢悠悠的和她聊着天,“你看这两旁的棚子,都是永琪派人新搭的,百姓的房屋被这场大雨冲垮了不少,有了棚子总不会露宿街头;还有那边几家大开的店铺,那都是官府的粮食免费赈灾的;还有那边的几个郎中都是军医,就是怕这水灾后的大疫。街上走着的是将军府的甲兵专门为了维持秩序就怕有人趁火打劫。至于永琪呢,他带着人在河堤上呢,我听人说他跑的最快最急,哪危险他去哪,昨天差点被拽进漩涡里出不来,半城的男丁都被他激励的去报名了。哦对了,尔康和柳青也去了。特别是尔康,紫薇因为身子的原因恐怕将来很难有孕,尔康一旦去了也就意味着要回宫,紫薇将来的路也不好走,那么爱妻如命的一个人也义无反顾的扛着锄头就去了。我当时看着突然就理解了永琪那句话的意思。
我这个江湖大侠还真是不如他这样读着经史子集长大的皇子,这世上要都是像我这样只顾着自己那点仇恨的人,早就已经是黑暗一片了。可多亏了有像永琪这样心系百姓社稷的人,咱们这个国家、这个民族才能一路风雨飘摇的闯到了今天。
小燕子,我不是忘记了仇恨,只是我觉得,我没资格向他报仇。他的爹手上也许有几千上万个像我们爹娘那样的冤魂,可也有千千万万个因为他们而活下来的生命。”
小燕子掀着帘子的手突然顿住,望着这片与前几日记忆中的混乱大相径庭的景象陷入了沉思。
萧剑看着她笑了笑,高喊了一声‘驾’,扬鞭策马回了小巷,可才到门口就看见小鸽子站在门口,惊讶道“你不是来送过信了吗?”
“我是来找小燕子姐姐的,哥哥他晕了过去,昏迷着一直在叫姐姐的名字。”
小燕子蹭的掀开帘子,“永琪他怎么了?”
小燕子很久没有进过这样金碧辉煌的院落了,雨滴落在桥下的小溪上荡出一圈圈的涟漪,数朵莲花盛开着掩映着五彩斑斓的游鱼,绕过石山与玉璧,穿过一丛竹林才进了花厅,还没到卧房门口,便看到数十位婢女恭敬的立在门口,鄂弼追着几位郎中走了出来,一脸焦急的询问着病情。
见到她来,连忙跪下行礼道“还珠格格吉祥”
她脚步一顿,逃避的摇了摇头。
这样的排场她已经许久未见过了,刚进宫时觉得新鲜还有点飘飘然,看着那些雕金砌玉的宫苑不住的感叹也要花多少钱,后来出了宫每天不是住乡下就是随意找间旅店,有时甚至藏身在庙里看着永琪翻来覆去的睡不着她还总是嘲笑,现在才明白过来,因为习惯。
她是个孤女,她不习惯突然的富贵繁华;永琪是个皇子,也不会习惯突然的穷困潦倒。
这样的地方,这样的排场,这样的日子才是永琪该过的,而自己‘还珠格格’的称号则是可笑的由杀父的仇人赐予自己的恩赐。
这让她如何承受得住?
“格格请进”
鄂弼的呼唤叫回了神,小燕子一言不发的跟着鄂弼进去,永琪的身边正跪着一个姑娘在小心翼翼的替他擦拭着额头上的冷汗,小燕子尴尬的咳嗽了两声,鄂弼忙道“这是小女,五阿哥金尊玉贵,害怕那些下人们没轻没重扰了贵体。”说完又使了个眼色让她停手,姑娘微笑颔首,先是向她福身行了礼,又转身将帕子叠好放在铜盆边,才袅袅婷婷的踏着马蹄鞋乖巧的走到了鄂弼身边。
这一套动作赏心悦目又行云流水,双十年华的女儿一颦一笑间皆是风情,素色的宫装绣着暗纹,清雅脱俗又端庄大方。小燕子扭头别开了眼去看永琪,他好像也比自己好不了多少,嘴唇因为上火起了好几个泡,手脚在手里泡的时间太长已经又白又胀,浑身滚烫的不停的冒着汗,小燕子伸手替他换着帕子,又洗了毛巾来替他擦拭着身上,累的气喘吁吁靠在门边望着月亮,却偏偏听到了门外站着守夜的婢女的闲话。
“五阿哥和还珠格格感情还真是好”
“好有什么用?我听说五阿哥是逃婚出来的,可你瞧着不是又要回去了,宫里的那位早晚都要娶。”
“那咱们格格怎么办?我上次听夫人的意思,老爷有意要格格入宫待选,求皇上指婚给五阿哥呢。”
“这五阿哥怎么可能同意?”
“我看不见得,老爷这次如此的帮五阿哥,他肯定承了好大的人情,再说了朝中有人好做官,五阿哥总不能单打独斗吧,那个还珠格格能帮他多少?这次赈灾,还不是咱们西林府出钱出力的。再说了,咱们格格长得我瞧着比还珠格格俊俏多了,人家可是正经的满八旗的格格呢!”
手帕啪的掉在了地上,没引起什么声响,外边的闲话依旧在继续,小燕子却一个字也听不进去,匆忙的转身,却刚好透过铜镜看见了自己的模样。
来的太过慌张连扣子都错位了一颗,跑过来的时候还溅了一身的泥点子,眼睛哭的又红又肿,脸色苍白的嘴唇干裂着,怎么瞧都比不上刚刚见的那位格格半分。
那一刻她突然想起了当初初见欣荣时的样子,仪态万千的满洲格格一曲踏歌舞技惊四座,她则是一身红绿的塞北服装,热闹的跳了一场腰鼓,最后得了个有辱皇家脸面的评价,又连累着永琪挨了一顿骂。
她好像总是这样,旁人都能做个好贤内助,而自己呢,口口声声说着爱他,能干的不过是像这样的在他生病时照顾一下平时逗个乐子这种随便找个宫女都能干的小事,半点儿大事都帮不了。
欣荣的阿玛是御史,这位西林格格的阿玛是将军,她的阿玛呢?
是仇人,是罪臣,是冤魂!
她本能的想哭,手却突然被握住,她连忙低头去看,榻子上一直躺着的永琪似乎有了点反应咕哝着说着话,小燕子俯身去听,心却一下子凉了半截。
他说了一长串的话多半都听不清,只有‘额娘’两个字清晰的很。
没有人会忘了父母,她也不该忘记惨死的父母。
眼泪又不争气的落了下来,小燕子用力挣脱了永琪的手,外边的天色已经蒙蒙亮,随意交待了几句下人们别说自己来过边落荒而逃。
也没听清永琪那断断续续的呓语。
“额娘,额娘,儿子求您了,儿子只想娶小燕子,这辈子只要小燕子一个人。”
“额娘,您要把儿子逼死吗?”
“额娘,您为什么不能喜欢上小燕子呢?”
“额娘……”
众人看着突然跑回来的小燕子一脸的震惊,本以为两人定能冰释前嫌,谁知道小燕子头也不回的往屋里走,“哥,我们收拾东西先去杭州拜祭父母吧。”
“啊?”
萧剑原以为她肯去见永琪一定是决定留下,却没想到她反而坚定了离开的决心,愣在原地不知道该说什么,紫薇一把拉住她,“小燕子,你真的要放弃永琪了吗?那我不会跟你走”
若是在平常小燕子也觉得自己没有让紫薇跟着的资格,可一想起那件事又害怕紫薇将来会受委屈,于是回握住想劝她,才说了句,‘你不能’又连忙捂住了嘴,紫薇却笑的温柔,“我不能生育是吗?”
几人都面面相觑,小燕子支支吾吾着,“你知道了啊”
“我知道,尔康走的时候就告诉我了。他说他知道这样回宫就是把我又推到了火坑里去,我要继续面对那个不认我的阿玛,还有可能忍受非议。可是他和永琪一样,肩上担的责任和道义,从小学的知识和教养不允许他逃避。
我一开始是有点难受,可又觉得你说我给不了他一个孩子已经很对不起他了,我怎么能还自私的要剥夺了他的理想抱负呢?”
小燕子目光飘忽,嘴里念叨着‘怎么能还自私的要剥夺了他的理想抱负呢?’
她怎么能自私的要剥夺了他的理想抱负呢?
“紫薇,我遇见了西林格格,她那么的端庄大方,一定是老佛爷喜欢的姑娘;她的爹是正一品将军,将来会有很大的助力;这样的姑娘才最适合他。”
紫薇无语的要喊天,忍不住声音大了些晃着她“小燕子你清醒一点!你不要又乱吃飞醋了,西林格格好,欣荣格格就差了?永琪不也没要吗,不也为了你浪迹天涯了吗!永琪对你有多好你心里不知道吗?他那么忙每天都一封信一封信的给你送,你是他的死穴是他的软肋是他所有活下去的动力啊!你为什么就不能放下仇恨继续和他在一起呢?我们对待旁人都能每天说着饶恕,对待亲人爱人为什么不能呢?皇上是有错,可永琪是无辜的呀!”
小燕子一把甩开她的手,声泪俱下的吼着“我放不下吗?我可以放下!可是别人信我可以放下吗?有朝一日皇上知道了,太后知道了,愉妃娘娘知道了,会信我不去记恨吗?他们会允许一个与皇家有着深仇大恨的汉人姑娘做福晋做王妃甚至是做皇后吗?
我知道我是他的死穴是他的软肋,别人不知道吗?他们只会拼命的利用这一点来要挟他,我不想也不能看到他这样。
他为了这片江山这些人民付出了这么多,先是差点被洪水卷走,又是差点晕死过去,我怎么能让他因为我而把这一切都付之东流呢?今天我面临着留下还是离开的选择,将来有一天,他也会被人逼的这么选,是要我还是要天下!”
声嘶力竭的说完这些,她又累极的蹲在地上闷声道“况且,况且那仇恨我也不知道该怎么放下。”
萧剑听的心里发酸,揽着她颤抖的身子第一次落了泪,“小燕子,哥不该让你知道这些的,这都不怪你啊!”
她正想着安慰,敲门声急促的响起,柳青开门去看,小鸽子正站在门口举着封信,“小燕子姐姐,哥哥醒了,他让我给你的。”
柳青顺手想要接过,却看见小燕子走了过去,一手捏了捏她的脸颊一边笑道“你等着,我也有封信给他。”
小鸽子连忙点着头,大大的眼睛里闪着喜悦的光芒,“哥哥盼了好久了!”
小燕子转过身去闷闷的嗯了一声,余光瞥到那厚厚的一沓从未看过的信,叹了口气把新的一封信也放了过去,展开了纸拿起笔开始写。
可才握住笔,却又想起来当初永琪握着她的手写《礼运大同篇》的时候。他的手因为骑马握鞭子而有些粗糙,运笔时指腹划过总扰的人心头痒痒的,偏偏还要一边写一边念,温热的呼吸缭绕在鼻尖久久不去,四周环绕的全是他的气息,连耳边都是他一向温柔的声音,眼里心上哪还能记得一点点的要写的字,只觉得紧张的手都抖了起来,惹得永琪啪的一下拍在她手上,“写字要心静,手更要稳。”
可此时此刻她的心如何静,写诀别书的手又如何稳呢?
她心里默念着往事只能是前尘才下笔写了个‘永’字,脑海里却又浮现出他当初教她写‘永’的模样,那时候她被皇阿玛勒令去上学堂,一共也不会写几个字,永琪拿着字帖风风火火跑了进来,看着她写了一天的永字。
等到终于像模像样了,又握着她的手顺笔写下一个‘琪’,美其名曰写都写了,不如再多学个字。
小燕子不明所以的哦了一声,老老实实的把这两个字一笔一画的写了千千万万遍,永琪就在旁边撑着脑袋看着她笑,嘴角快要咧到天上去。
直到最后小燕子才明白过来,敲了下他额头问“我为什么要一直写你的名字啊?”
他十分道貌岸然的清清嗓子,“‘永字八法’你没听说过?练字的基本功呢!”
说完永琪一把抽出那张写满了他名字的纸小心翼翼的叠了起来,背对着她挥了挥手,背影渐渐的消失在了夕阳的余晖中。
那时候她倚着门笑,因为知道第二天太阳升起,永琪还会出现在院子里。
可从今往后,大概再也不会了吧。
即使拼命忍着,泪水还是一滴滴的落在了纸上,她用手抹去却晕了大片的宣纸起了毛,气恼的揉成一团再拿一张。偏偏眼泪不争气的更加汹涌,拿一张就湿一张,最后扑在一个个纸团中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紫薇她们立在门口听着里面传来的阵阵哭声,想推门安慰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手抬起又落下,最后只能靠着门跟着哭。
过了好半天小燕子才出来,顶着一双红肿的像兔子般的眼睛挤出了一道比哭还难看的微笑,拉着小鸽子的手嘱咐她,“把这个交给哥哥,就说姐姐特别为他骄傲。”
然后迅速的转身关上了门,带着哭音喊“哥,咱们赶紧收拾东西。”
小鸽子进来的时候永琪正在批阅昨日赈灾情况的奏折,铜镜晃着影子头也没抬,满是疲倦的问了句,“信送到了就快去歇着吧”
一开始他还会满怀希冀的等小鸽子回来,问问她有没有见到小燕子,问问她有没有带回来什么回信消息,可一连多日的摇头叹气后他也收了这样的盼望,只要不开口问,只要不抬头看,失望和无奈就能被他深深的压在心底无人知晓。
可谁知道这次却迟迟听不见小姑娘跑走的脚步声,他惊讶的抬眸望去,小鸽子手里攥着一封信,支支吾吾道“姐姐让我给你的。”
永琪连忙搁下笔,笑的一双眼睛都要看不见,接过信的手都有些颤抖,“小燕子给我的?你见到她了?她好不好?有没有什么话要你带给我?”
他一连串的发问,话里的激动和喜悦藏都藏不住,却在摊开信的一刹那,将所有的笑容都僵在了嘴角。
“永琪:
我昨天去了街上,那里真的变化好大。我看见棚子里的人都笑的好开心,店铺里人来人往的也热热闹闹的,还听见好几个人都在夸你,我都跟着有点不好意思了。
我还进了西林府,真气派啊好像回到了皇宫一样。就是你也把自己搞得太惨了些,比我当初在大杂院讨生活的时候还要惨,哪还有从前半点儿五阿哥的威风和得意。
这样不好,我第一次见你的时候就喜欢上你那身衣服,黄色在阳光下闪着光,高高的帽顶上那颗珠子真大,衬得你特别特别的好看,比你后来跟着我穿的那些粗布衣裳好看了千倍百倍。
这才是你该过的日子,我打扰了这么久,也该走了。
至于那些仇恨,我会忘记它,正如我也会把我们之间的那些情意那些过往都忘记一样。”
落款的小燕子三个字被泪水模糊的看不清,他握着纸的手不住的颤抖,身子也没忍住向后一歪倒在了凳子上,小鸽子捏着衣摆才敢开口,“姐姐说,她真为你骄傲。”
纸已经被他捏成了一团,永琪颓然的坐在了地下,望着外边连绵不断的雨珠呆滞的沉默着。
京城雨水并不多,只暮春的时候下了几场不大不小的雨,他刚好从永和宫出来,一出门就看见在踩着水坑跳来跳去的小燕子。
明月彩霞跟在她身后追着打伞,小燕子却跑的欢快,雨丝落在大拉翅的芍药花上点缀的鲜翠欲滴,她伸开双臂保持着平衡踩着路檐走,长长的影子扯在雨水间更加的清晰,远远瞧去,像是一只斜风细雨中振翅而飞的燕子。
落花人独立,微雨燕双飞。
哪来的双飞呢?
他低着头撕扯着内心的挣扎,却突然觉得眼前失了光亮,抬头一看西林格格正立在他面前。
他条件反射的想起身不愿人看到他这幅样子,西林格格却笑着与他并肩席地而坐,“有件事情我爹不让我说,昨晚上照顾你的是还珠格格,她忙了一夜,天快亮的时候却走了。”
“去年我入宫的时候见过她,一身红色的宫装明媚耀眼,以至于昨天我都有点不敢认,整个人憔悴的摇摇欲坠,可见她过得不好。”
她一边说一边观察永琪,他依旧低着头,手却攥的发白。
“听人说她得了消息直接跑过来的,可见她担心你担心的不行。五阿哥我知道我说这话可能有些冒犯,但是作为女孩子,我觉得这个时候你应该去送送她,哪怕是告别呢。不然真留下了遗憾就是一辈子了。”
她说的又感慨又无奈,永琪单手撑地站了起来,急匆匆的跑出院子牵了匹马狂奔而去,速度快到她反应过来时,只能看见他脚蹚过的水荡开的一圈圈涟漪……
雨势不知何时又大了起来,永琪飞奔着向城门而去,马蹄踏翻了一个又一个的水坑扬起又落下,他挥着鞭子在雨幕里横冲直撞,眼睛四处寻找着车驾的影子,满脑子都是那句,‘遗憾就是一辈子了’。
萧剑正立在城门口与人交涉,按照永琪下达的命令,为了保证秩序,南阳城百姓无令一律不得出城。
他没下马,就立在后边看着小燕子掀开帘子问怎么还不能走,好几次张开嘴想喊她的名字,却发现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他承认,梦里百转千回想过许多次离别,可真当小燕子放弃了他,小燕子要离开他,两个人从此要形同陌路相忘江湖,他却是心痛的无以复加,一丁点儿都不想放手。
可又不知道该如何挽留。
仇恨可以放下但是过不去。这件事情太过于沉重了,就算她现在可以放得下,可等到几年之后、几十年之后,这份仇恨终究会成为他们彼此之间存在的一道一碰就会流血的伤口。而他不该因为自己一时的私欲,不能因为一时意气用事,而害了小燕子的一生。
宫廷是个杀人不见血的深渊,小燕子一旦踏进去,罪臣之女的身份一旦被发现,太后和愉妃都不会给她一丁点儿活着的可能。
他放下了马鞭,目色悲怆的看着依旧在急切的和人交涉的萧剑,高声喊了句,“放人!”
守着城门的衙役和萧剑一同回头看去,马车里坐着的晴儿也探出头来望着他,偏偏小燕子手撑着帘子,一言不发。
永琪攥着缰绳的手越发的用力,整张脸憋的通红,厉声喝道“放人,放人,放人!”
他越喊声音越响,拼命压抑着声音里的颤抖,一双眸子猩红的骇人,衙役们瞬间散开一条通道,萧剑深深的望了他一眼跳上马车挥鞭而去,急促的雨声中他的呼喊久久不散,直到已经望不见马车的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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