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边的雨声渐渐弱了下去,风吹起帘子晃进来一抹久违的阳光,小燕子伸手遮了一下,望着外边不同于南阳一片洪泽的盎然景色,似是惊讶似是感慨道“已经出了南阳了?原来真的再也见不到了啊”
小燕子的声音闷闷的,低着头紧攥着那几封信,晴儿红着眼眶轻轻的搂着她,柔声安慰道“怎么会呢,中国再大马车也能到,书信也能传。紫薇和柳红她们不都说了,回了北京安顿下来得了空就来看我们。”
她刻意忽略掉永琪的名字,因为尔康可以见,柳青可以见,甚至是江墨如果小燕子愿意都可以见,唯有永琪,大概从此后再也不会见了吧。
小时候偷看话本子,总要对那些相忘于江湖的结局哭上一场但又觉得分外的扣人心弦,总觉得这样才算洒脱才算是真实;可如今真看着小燕子和永琪两个人这般轰轰烈烈的爱着又这样平平淡淡再不相见的告别,才知道所谓相忘于江湖的残忍。
念着对方爱着对方却又终生不得相见,这实在是太残忍了。
那一刻晴儿有一种想要立刻叫停马车回去的冲动,小燕子却突然抬起了头,把帘子高高的掀起,手轻轻划过道路两旁盛放的花朵,望着田野间奔跑欢笑的孩子们轻声道“也不用什么书信,天下承平、百姓安乐,南阳的一切恢复了正常,这就是他在向我报平安。如果将来有一天他荣登大宝,那我更知道他过得很好了。”
马车突然顿了下,晴儿不可置信的望着说出这番话的小燕子,脱口而出道“小燕子,你没想过做皇后吗?陪着他一起看这片大好河山。”
“我?”
她好像听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你开什么玩笑?太后那样的人精、愉妃娘娘那样的算计、令妃娘娘那样的宠爱都当不上皇后,我要家世没家世,要手段更没有,拿什么当皇后?”
“谁说皇后要家世,要手段的?皇后是妻子的身份,是百姓的国母。要的是与皇上相濡以沫,有的是兼济天下苍生的一颗圣人心。孝贤皇后便是如此,你有什么当不得的,不过是那些迂腐的大臣们看不清罢了!”
晴儿越说越气,小燕子反而带了几分笑意,“你真是被我带坏了,现在也这么嫉恶如仇了?”
“那你就是和我待久了变得更加的伶牙俐齿,连成语都会说了!”
“那当然了,永琪编的那本”
她又突然噤了声,扭过头去假装看外边的风景。晴儿轻叹一口气,盯着那方澄亮的天空许愿,上天呀,如果你能听见我的祷告,请让这一对有情人终成眷属吧。
永琪却一个人在原地站了许久,大雨将浑身淋的湿透,从额头上簌簌流下的雨珠模糊了双眼,他望着那道紧闭的城门隔开的早已消失不见的身影,再一次质疑起自己的选择。
打在脸上冰冷的雨丝却突然消失,西林格格撑着伞站在他身边,似笑非笑道“她放弃你了是不是?”
永琪转身想呵斥她多言,少在这里挑拨离间,西林格格却先笑出了声,“总是这样,自以为是为对方好。连句告别都不说就要离开。其实呢,自己委屈,对方也难过。怎么就不能都互相往前走一步,都为对方牺牲些呢。”
她并不看永琪,目光直勾勾的盯着眼前的雨珠,永琪敏感的察觉出她话里的悲伤,犹豫了下开口道“你有故事?”
她苦笑着回眸看他,“不及五阿哥和还珠格格的故事来得轰轰烈烈。”
永琪听得出她话里的讽刺,讪讪的笑了笑,看了眼雨势见小的天色,“今日不忙,如果格格有心事,永琪愿意洗耳恭听。反正同是天涯沦落人,各诉心中苦情事。”
她的确是个极好的倾听者,坐在书房的廊下静静的听他从木兰围场讲到南巡再讲到后来的逃婚,从轰轰烈烈讲到细水长流,绵绵的情意就这么的从他轻飘飘的带着眷恋的只言片语中缓缓流淌,到最后讲到分别时,他甚至有些泣不成声,“我有时候都不敢相信,我们就这么的分开了。”
“以前我们吵架的时候我总被她气的要死,她急了就会赶我走,说什么不要和我在一起的鬼话。最后还要我巴巴的哄好,什么舞剑了、挂红绸道歉了、买糖葫芦了一样样的都被我用尽了招数。所以我后来一吵架就告诉自己,要冷静,不然小燕子跑了怎么办”
“可我没想到,原来有时候沉默比争吵更可怕,笑容比眼泪更悲伤。”
西林格格听见最后这句话难得的嗯了一声,永琪偏着头看她,慢慢笑出了声。
“你笑什么?”
“我在笑啊,你和小燕子还真不一样。她从来不会这么有耐心听我说完这么一大通,要不在我旁边插科打诨,要不因为这个故事义愤填膺,要不被感动的痛哭流涕,当然她最有可能的是靠在我的肩膀上呼呼大睡,醒来还要倒打一耙说我讲的无聊。”
西林格格也跟着笑,一边笑一边伸手去接房檐落下的雨水,永琪瞥了一眼低下了头闷声道“这个习惯你们两个倒是挺像。在宫里的时候一下雨她就不高兴,被我拉着坐在门槛上看雨也不老实,要么接雨玩要么趁着雨小去踩水坑。”
她这次没回应,永琪却又开始絮絮叨叨的讲,她愣神他说小燕子也会怎么怎么,她说话他说小燕子一向怎么怎么,她微笑他说小燕子不爱怎么怎么,到最后她忍无可忍,“我又不是小燕子,你这么想她,你去找她啊!”
永琪突然愣住,望着她的眼睛一字一顿道“我就是想要告诉你,如果你执意嫁进宫,等着你的日子就是如此。你会日日夜夜生活在她的阴影下,我会因为你的每一个动作而想起小燕子,你身边充斥着的只会有我对她的思念和情意。”
她顿时笑出了声,“五阿哥尽管放心,我不是你和还珠格格故事里的欣荣格格”
也不知道上天有没有听见她的祷告,于是一到杭州晴儿就去了灵隐寺,替老佛爷奉了香火,便跪在蒲团前又一遍遍的祷告。萧剑跪在她身边听见了就笑,“你这个嫂子真是替她操心”
晴儿没好气的白他一眼,指了指坐在寺里的树下翻信的小燕子,“你难道不心疼?一路上这么多天,就那么几页纸几段话,她来来回回都要翻烂了。嘴上说着洒脱,其实心里比谁都苦。趁永琪现在没回宫,一切都还能挽留,不然他真要回了宫娶了欣荣,他们俩这缘分便是彻底的断了。”
萧剑还想说什么,突然听见外边一声‘萧夫人’,回眸看去小燕子被一个年逾古稀的老妪拉着动弹不得,连忙跑了过去。
小燕子正努力挣脱着,“您认错人了,我丈夫不姓萧。”还没说完又突然想起来这是在杭州,反手握住道“您喊得是萧夫人?她是不是本姓杜?”
老婆婆因为她的这声质疑而向后撤了撤,眯起了眼睛也看清了眼前人的模样,连忙陪笑道“是我认错人了,姑娘与二十年前的萧夫人甚像,可我都忘了这么多年过去了。”说着就要离开,小燕子和萧剑对视一眼一左一右拦住了去路,异口同声道“我姓萧。”
门吱呀一声被推开。
厚重的灰尘铺天盖地的落下,小燕子透过澄澈的阳光中的灰雾,一点点的窥探到了这座被称之为家的萧府的全貌。一大半的屋子都已经是断壁残垣,被烟熏火燎的黑墙也在多年的风吹日晒中成了灰,院子中央的水榭上飘着层层的树叶,精致的亭台楼阁早已掉了颜色在蛛网密布下隐约可窥得见几分当年的热闹。相比于萧剑泪流满面的激动,小燕子不得不承认,即使身处于此,她也没有太多特别的感情或者说似曾相识的熟悉感。
萧剑拉着她站在塌陷了一半的石桥上指着前边看不出什么样子的房子道“小燕子,这是东厢房,我每次在这看书的时候你都要趴在窗边闹腾”,又拉着她看向右边,“那是厨房,我小时候总爱在这里偷吃果子,被你看见了还得喂给你一个。结果被娘发现了你满嘴都是糖油,又让爹把我骂了一顿。”又拉着她站在假山下,“你才刚会走就嚷嚷着要爬山,有一次差点掉下来,当时爹吓得声音都喊破了。”……
所有这些属于她的幼年记忆都被萧剑笑着道了出来,小燕子努力凭着他的话去想象,不知为何,脑子里竟然全部都换了画面。
如果这是永和宫呢?
永琪在书房点着灯批折子,她就笑眯眯的枕在他腿上看话本子,笑的花枝乱颤惹得他总写错字,也只能无可奈何的点点她的额头,磨了磨继续写;晚上的时候饿了偷摸摸去小厨房,她再央着永琪给她做上那么一碗不加盐不去鸡蛋壳的面吃的满嘴流油;等有了孩子也带着她在假山上跳上跳下,永琪下朝回来看着一大一小两个人在假山上晃晃悠悠的,一定也飞身上去一家三口并肩坐一起晃着腿看风景……
这样的日子她想想都觉得好。
眼角突然又有些湿润,萧剑还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充满感情的回忆着,晴儿细心的发现她的不自在,走上前去揽住她,“触景生情?”
她低头把眼角的泪珠抹去,“没有,我就是在想,我爹娘要是能活到现在该多好。到底得犯了多大的错,才能让皇上那么震怒,直接把萧家一门十九口都杀了呢”
她的确一直在好奇这件事,萧剑在这件事上一向说的含糊,只说是在任期间被革职,没多久便有了皇上的旨意下来,可爹一向是个爱民如子的好官,不贪财也不滥权,怎么又该落得这么个下场呢?
“小燕子,快来祭拜下父母”
萧剑朗声唤她,小燕子应了声也跟着走了过去,偌大的院子保留完整的地方并不多,只这间祠堂在最靠里的地方受大火的影响最小,虽然也断了两根房梁,但数座牌位都好好的摆在案上。
袅袅的梵香在这间潮湿昏暗的屋子里更加的浓郁,数十个牌位高低错落着拥着两个极小的牌位,萧剑轻轻的把它们拿下放在地上,晴儿垂眸看去,萧风和萧云两字赫然在上。
原来在离家的将近二十年里,所有人都觉得萧家的两个孩子也已经葬身在杭州的那场大火中化为枯骨。
所以萧家的爹娘到底是犯了什么错,才会在情急之下做出把两个孩子南北分送的选择,又到底是犯了什么罪,才会有机会神不知鬼不觉的送两个孩子逃出生天呢?
好像很严重,严重到要屠了满门;好像不严重,因为还有时间做如此周全的打算。
晴儿定了定心,目光在小燕子和萧剑身上流连了许久,最终停在了小燕子身上。
没有人会比小燕子更希望知道这场灭门惨案的真相了。
如果真的是皇上识人不清冤枉了忠魂,小燕子也能彻底放下去过自己的生活;如果真的是被奸人所害或是罪有应得,这跨不过去的血海深仇成了一场误会,两个人不就能毫无芥蒂的在一起了吗?
她正思考着,却突然看见小燕子拿着牌位不住的摩挲,小小的牌位的木板有些粗糙,甚至还出现了些许断痕,黑色在中间乍然分界,一半是浓黑,一般是深灰。双手从中间缓缓向外推,啪的一声两块木板应声落地,一张纸飘然从眼前落下。
木板潮湿,多年才被发现的纸张虽未因为阳光的直射而泛黄,其上的字迹却是模糊了许多,小燕子挤在萧剑身边,看着他颤抖的捧着这张纸,一字一顿的读着。
孩子,爹从未后悔,只有愧疚。
寥寥数语,却偏偏与永琪最后的那封信重合,只不过少年人的笔力苍劲,可却也是同样的话,‘小燕子,我从未后悔,只有愧疚。’
永琪在愧疚他因为责任而放弃了小燕子,要她独自承受杀父之仇的真相;那爹又在愧疚什么呢?
“萧家的两个孩子长得这般好了啊”
方丈端坐在蒲团上轻捻着手里的佛珠,听见两人走进来也只是抬头看了一眼便又闭目养神,小燕子耐不住沉默,叩首道“我们有一事不明,还请方丈明示。我爹娘为何会在心里说对不起我们,他们当年究竟犯了什么罪会遭致这样的结果?”
他不答反问,“当初萧大人将一双儿女一南一北相送,姑娘后来流落至何方呢?”
小燕子沉默了下,最后避开了那个与她有着太多羁绊的京城,选择了南阳。
“南阳?听说最近雨大的不得了,多亏了朝廷派下来的人才稳住。”
“真好啊,要是当年杭州也有这样的人,萧大人也不至于如此。”
小燕子猛地抬起头,萧剑已经抢先道“大师何出此言?”
“那年杭州的雨,不比今年的南阳小。也是流民遍地,饿殍千里。萧大人是当时的杭州尉使,主要负责杭州的治安,其余民政事务均不属他管辖。那年雨大,杭州通判却尸位素餐,知府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甚至纵容亲戚趁机席卷了一批店铺,发了一笔横财。眼看着杭州的雨越来越大,周围万亩良田全部颗粒无收,萧大人多次上书也无济于事,便想着自己赈灾。可他一不贪二无根基,这么大的雨哪有那么多粮食。那时候萧家上下十余口男儿去筑堤,女子便开粥棚施粥,得了消息的日日都挤在萧府门口,一开始大人青天的喊着,没几天粮食没了便开始骂萧大人草菅人命、不顾百姓死活,甚至直接冲进了萧府。结果知府反而不拦,还要给萧大人安一个不得民心的罪名。
萧大人没办法,又心疼百姓,又得顾及家人性命,便要四处去找粮食,可正规的粮食哪能找到呢,也不知道怎么的就和天地会的人联系上了。”
萧剑和晴儿听见了‘天地会’三个字都愣了一下,唯有小燕子不明所以,“天地会,是专门卖粮食的吗?”
方丈爱怜的望了她一眼,“是江南一带反清复明的组织。我当时知道的时候拦过他。这件事如果一旦被朝廷知道,哪怕他救了万民于水火之中,也抵不过一桩‘反清复明’的罪过来得重。
可他说,当年大禹治水,不也是背着不成功便成仁的担子吗?‘道之所在,虽千万人吾往矣’,他不在乎明还是清,他只在乎这片土地上的这些人民过得好不好,天下太平不太平。他从不忠心于皇帝,只忠心于百姓于道义。”
哪怕过去了二十年,方丈依然是满含热泪,晴儿心中被这般大义所骇然所感动,小燕子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唯有萧剑哽咽道“所以后来我爹救了杭州的大雨,但却没救了自己?”
“孩子,你爹的信上说的明明白白。他坦坦荡荡问心无愧,既不恨那些逼迫他的流民,也不恨朝廷最后的杀戮,从他选择了天地会开始他就没想过这一家人能平平安安的活下来。只是十九个人虽多,也不必上杭州的千万百姓啊。”
小燕子倏然抬起了头,这样的话她无比熟悉,那晚南阳的大雨,永琪离她而去时也说了这样的话,我们两个人的爱情固然可贵,我们两个人的幸福固然珍重,可也比不上南阳千千万万黎民百姓的性命。相似的话萧剑也说过,皇阿玛的手上也许有数以千计个像爹娘一样的冤魂,可也庇护了千千万万的百姓的太平。
“所以我说,要是杭州像南阳一样就好了,也有朝廷派下来的官员,能正大光明的替百姓庇护一片风雨。”
要是杭州像南阳一样就好了。
方丈的话一遍遍的在她脑海里回荡,她却偏偏想起自己初到杭州看见这里的盛开的花朵与鲜嫩的草地,看见这里荡漾的碧波与昭烈的灿阳时的感受——要是南阳像杭州一样就好了。
晴朗、热闹、繁华、温暖。
永琪没有遇到那场大雨,她还可以偎在他身旁跳上跳下的闹腾着,嘻嘻哈哈的走在大路上,每日的烦恼就是能不能躲过追兵,感慨着宫外的生活就是自由自在,一起憧憬着到大理的美好。
却原来,杭州这般的美好是爹用全家的性命换来的,而永琪正在做和爹一样的伟大的事情。
“小燕子,如果爹娘知道的话,应该会很满意永琪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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