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十五,从来都是个好日子。小孩子喜欢甜甜腻腻的白滚滚的元宵,咬一口满嘴留香,十五六的小姑娘们喜欢夜里花枝招展的灯,提着一盏拎着裙摆略过清风留下一串笑声,成了家的游子喜欢这一场难得的团圆,一家人聚在一处望着头顶璀璨烟火下簇拥的一轮圆月祈盼着来年的顺利。而对于紫薇来说,这样的上元节更是意义非凡。
漱芳斋一大早就热闹的不行,各宫的嫔妃们带着媳妇女儿来贺喜,小桌子小凳子挂着一团喜气的笑在门口不住的作着揖,小燕子来的时候这两人都没顾上,只看着小蚊子小虫子你来我往的抱着比人还高的礼物往厢房跑差点摔到,连忙扶了一把忍不住嗔怪道“你们也学会我那些三脚猫的功夫了?抱这么多东西也不怕摔着。”
两人脸憋得通红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倒是紫薇听见了小燕子的声音连忙迎了出来,红色的公主吉服绣着金丝线的五爪金龙四团,袖边各饰以八团花簇,坠着孔雀东珠的吉冠放在一边还未戴,高高的发髻盘起映得两耳垂下的流苏珍珠玉坠愈发的晶莹剔透,随着紫薇低头的动作而微微晃了两下,“你怎么才来!”又看了看她身后,小声问着“愉妃娘娘没来?”
满人一向重视未成婚的女儿,国朝规矩,和硕公主册封阖宫嫔妃都需来贺,即使是皇后,也需得在公主觐见时做出一副慈母的样子来。更何况紫薇与福家关系亲近,令妃一早便带着两个女儿来了漱芳斋张罗,所以六宫紫薇见过的没见过的后妃们都来了一个遍,却没想到偏偏愉妃没来。
“她本来说要来的,结果临出门的时候说是头风发作,永琪一早就去忙活着祭天大典了宫里只有我们俩,我要喊太医她也不让,生生在那当了小半个时辰的好媳妇才能脱身,就耽搁到现在啦。”
“啊?那愉妃娘娘没事吧?”
小燕子满不在意的摆着手,又靠近她悄声道“也是我不信邪,昨晚上永琪就和我说今天少费力气直接来就好了,我非得折腾这么一出。不过现在倒也不错,她在这我又得老老实实的站在一边,跟个傻子似的多没意思。”
话虽糙但说得的确有道理,过年的这段日子里小燕子跟着愉妃走了不少的地方,她倒是毫不避讳的向人介绍着儿子新娶的这位福晋,只是苦了小燕子,每日都要尽力装着一幅大家闺秀的样子虚情假意,只能晚上回了永和宫躺在榻子上打永琪两下出出气。
也亏永琪是个好脾气的,每次都笑眯眯的接着她挥过来的拳头,手还不停的替她揉着腿,一面又变着戏法从身后拿出来不知道去哪寻来的点心小吃,变着腔调哄她“还请格格笑纳。”
小燕子哪还有半点气,笑的前仰后合的盘腿坐在床上吃的欢快,吃饱喝足后靠在他肩上随意玩着他垂下来的辫子,时不时看一眼正认真批着五颜六色折子的永琪,才后知后觉的想起来问他,“你累不累啊?”
第一次这么问的时候永琪吓得手抖了抖直接在折子上划出了一条长长的墨痕,一脸感动的摇了摇头表示有她这句话再苦再累也值得,后来次数多了他发现这丫头总带着几分幸灾乐祸在里面,于是眼睛一转不怀好意的贴近她,声音低低沉沉的在她耳边吹着气“要不你感受下我累不累?”
才说完自己就笑个不停。偶尔也会真的累的没心思和她开玩笑,小燕子反而收了玩闹的心思还真能替他捶捶肩……
“所以其实挺赚的,我早上耽误了半个时辰,却获得了一整天的自由!”小燕子笑着挽住紫薇的手向里屋走,一路上站在两旁的低位嫔妃们纷纷福身行礼,“还珠格格吉祥,明珠格格吉祥。”紫薇一听见‘明珠格格’几个字就紧张的不行的扭着帕子,倒是小燕子一脸的激动握着她的手,“紫薇!我终于把格格还给你了!”
“是是是!小燕子你再把紫薇吉服扯坏了!”一直坐在里屋的令妃见小燕子一幅活蹦乱跳的样子忍不住笑,在一旁的九格格乐呵呵的拍着手“紫薇姐姐衣服好看,像新娘子一样!”
“小九,你是不是就会说这么一句?当初小燕子姐姐册封的时候,你也是这么说的!”七格格和静要大上几岁,正是不爱这些闹腾喜欢标新立异的年龄,一脸嫌弃的看了眼乐呵的眼睛都要眯得看不见的妹妹。
“我说的又没错,小燕子姐姐不就是五嫂嫂了嘛!”
众人诶呦一声一脸暧昧的看向小燕子,都想起当时那场啼笑皆非的往事。小燕子寄住在延禧宫由令妃照顾,祭天大典那天第一次穿的如此正式,小七两眼放光的暗自羡慕着她这一身锦衣华服,倒是小九扯了在门外等着的同样一身吉服的永琪进门来,懵懂的抬头看着小燕子,“小燕子姐姐,你是要嫁给五哥哥吗?”
小孩子童言无忌惹得一屋子人笑,自己却还一本正经的一手拉一个,“上次四哥哥大婚的时候就穿成这样,但是四嫂嫂没有小燕子姐姐好看!”
眼见她提到了四阿哥令妃连忙打断,一边抱起女儿一边低声训斥她,正从门外进来的乾隆倒是乐得开怀,目光在两人身上绕了一圈接过令妃怀里的小九,笑盈盈的逗她,“小九说得又没错。这俩孩子站一起的确是极为登对。可惜啊”他笑着刮了刮小九的鼻子,“那是你的亲哥哥亲姐姐,真要有缘分也是下辈子啦!”
乾隆爽朗的笑声响彻在宫室内,小燕子却情不自禁的悄悄扭头去看他,刚好四目相对,又匆匆错开。
忍了几秒小燕子又抬头望了过去。她和永琪算不上陌生,这个把她一箭射进宫让她误打误撞成了格格的人曾经与她在亭子里把酒言欢,又是愧疚又是惊讶的说没想到她竟然是格格,后来也没少给她送些滋补的药,更是跟着乾隆不知道来过延禧宫多少次。在小燕子心里,哥哥倒是算不上,但的确算是个朋友,是个也许等她出了宫还可以在喝酒时吹牛说自己有个阿哥朋友的牛人。
可这所有的一切都在小九的这句话里,陡然变了质。她没办法控制住自己的脑子用一种纯粹而坦然的目光再去对待这个人,心里总是揣着一只小兔跳来跳去的还不停的喊着“登对、登对、登对……”
嫔妃们打趣着说还珠格格以后也要嫁个俊郎君,又有人说起五阿哥也到了该指婚的年龄,你一言我一语的在她耳边都成了背景,小燕子低着头不停的用余光偷偷看着笑着和众人寒暄的永琪。
一身红色吉服衬的他白白净净的,吉冠上的东珠璀璨夺目却掩不住他通身的光华,胸前绣着的团龙纹与她身上的凤凰相得益彰,除了少朵大红花到还真像是要成亲一般。身姿挺拔着嘴角勾着浅浅的笑意平添了几分亲和,如果不是耳根处的那几道红痕,小燕子真以为他像表现出来的一样平静。
那天晚上她头一次做了场春梦,梦里她真的凤冠霞帔的十里红妆风光大嫁,盖头被掀开的那一刹那,映在她亮晶晶的眼眸里的样子,全是那一刻的永琪。
后来指婚风波闹得沸沸扬扬时萧剑气急败坏的问他永琪哪里好,怎么就勾得她魂都要没了为着个男人整天茶不思饭不想的;在南阳时云亭走的时候问她为什么会选择永琪;小燕子努力回想了半天,大概就是因为小九的那一句玩笑话吧。
就是这么一句没什么道理的童言无忌,让她的感情从此变了质,她没办法以一种清白的态度来对待身边这个人,不是永琪多用力的走进了她的内心,而是从一开始,她就已经为他,只为他敞开了心房。
大概感情有时候就是这么莫名其妙,旁人的一句话看似无意,却总能在有情人心上激起一阵阵涟漪,这个人每一次出现在生活中的时刻,总会让人忍不住想起那句玩笑话,那句看似不可能的关系。于是渐渐的,不可能就成了可能。
眼见着小燕子脸颊突然红的不像样子,令妃笑着用帕子掩着嘴,“瞧瞧,都已经成了亲的人了,怎么还这么的害臊!”
她这一句话引得更多人来看小燕子,她诶呦了一声捂着脸躲在了紫薇身后,令妃才肯放过她,“快去坤宁宫向皇后请安吧,小燕子你陪着紫薇一块去!”
得了令的小燕子拉起紫薇就飞快的向外走,惹得彩霞在后边追,“格格,格格,吉冠!”
两人慌慌张张的进了坤宁宫,皇后已经久候多时,听见人进来抬了下眼又垂了下去,专心看着自己的玉护甲。小燕子气不打一出来的想说些什么,被紫薇用力的拉了下衣服才算憋了回去,跟着紫薇老老实实的跪下,听见她喊,“紫薇给皇额娘请安,皇额娘万福。”
皇后嗯了一声挥手让她起来,该做的嫡母的面子总是要做齐,又将目光盯向一直默不作声的小燕子,她才不情不愿的俯下身去,“小燕子给皇后娘娘请安。”
皇后眼皮跳了跳,终于抬头打量起跪在地上依旧满脸不服气的小燕子,也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好像永琪就站在对面似的,平白的让她心虚的害怕。于是慌忙的扭过头去示意容嬷嬷端了早就准备好的礼物赐给紫薇,不咸不淡的说了几句场面话什么让紫薇明理知书做天下垂范,多为皇帝分忧做个孝顺女儿,又提到指婚的事情要她做个贤惠媳妇儿,说了几句后看着时间差不多挥手让她们告退,两人出门的那一刹那小燕子觉得四个人都同时松了口气。
毕竟都装不了太久了。
紫薇一出来就拉着小燕子说她怎么不叫皇额娘,小燕子白眼一翻呵呵两声,“我没报复都算好的了,还想让我不记仇?皇额娘,我亲娘早就没了,永琪额娘在永和宫里住着,哦还有个后娘,现在估计正等着请你这位公主安呢!她算老几!”
紫薇被她这一番理直气壮说得哑口无言,也想起了夏雨荷,她终于从济南一步步走到了今天,走到了娘日思夜想了十八年的紫禁城,可是她再也看不见了。
哪怕乾隆昭告天下承认了她的名分,承认了她苦等多年的深刻情意;哪怕她的女儿今后锦衣玉食贵为公主,嫁的如意郎君幸福美满,可她都看不见,也不会知道了。
小燕子似乎看出了她的心事,歪着脑袋在她面前做了个鬼脸,“这么好的日子还愁眉苦脸的,怎么不只尔康被气的脸都绿了,你也因为婚期推迟不高兴?还真让我说中了,那么着急嫁出去啊!”
“再着急也没有你着急,不知道谁当初在南阳要把三媒六聘都跳过去的!”
紫薇不甘示弱的怼了回去,倒是忘了刚刚的愁绪,而是有些气愤,“我心里已经愧疚的不行了,他竟然还说那样的话。我们这样的感情,他难道连等都不愿意?外人怎么说得他难道真的听不见?人说我这个格格进宫来就是为了找婆家的,前脚册封后脚就要出嫁,哪有我这么不孝顺的女儿!”
“害,你在乎这些做什么。皇阿玛又没生你没养你,反而伤害了你娘一辈子,不说咱们不是,就是真的进宫来嫁人的又怎么样了,也不欠谁的!”小燕子心直口快,在长街上倒退着边走边把那些爱嚼舌根的人骂了一通,“你听的还算少了,宫里知道我是谁的不在少数,人前格格福晋的称呼的热络,背地里可没少喊我‘妖女’。”
小燕子长长的呼出一口气,挤出来个大大的笑容双手搭在紫薇的肩上,“所以就别去听这些嘛,他们爱说什么就说什么去呗!”
可紫薇看着她晃呀晃的眼睛里一闪而过的晶莹,握紧了她伸过来的手,“好,那我们都别去在意好不好?”
“你真不去?”永琪拴着马鞍头也不抬的问靠在树上垂头丧气的尔康,笑着劝道“又不是紫薇不想嫁。本来紫薇身份就特殊,我和小燕子成婚时候你也见到了,民间把这两位格格当作神仙一样供着。紫薇不被册封也就罢了,一旦册封若是连个公主府都没有就随随便便嫁进你们福家,你让外边人怎么看?那么多大风大浪都挺过来了,你还怕她跑了不成?”
“不是怕她跑了,老佛爷迟迟压着指婚,又明显对萧剑不满。这宫里波云诡谲的,去年年初来了个蒙古格格,年中又来了个回疆妃子,那今年你敢保证没有个朝鲜姑娘或者缅甸公主来?”
永琪呵呵两声,“你放心,真有这些也轮不上你,皇阿玛肯定为紫薇把你看的死死的。”
尔康极为赞同,“是,这些肯定和我没关系,你额娘和老佛爷肯定早早给你安排上了。”
“福尔康!年还没过呢少乱说话!”
永琪一脚踹了过去,被偷袭的尔康不满的嘶哈一声向后退了一步,咕哝着他果然是和小燕子呆久了没学好,又瞧见他真有几分生气也敛了玩笑的意思,“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永琪,你大概还不知道,塞娅的哥哥上个月殁了。”
永琪整理马鞍的手一顿,“科尔沁贝勒殁了?他不,才二十?我记得,去年才有的小格格?”
尔康沉重的点了点头,“因着过年,科尔沁还未发丧,尔泰八百里加急送过来的书信,说是科尔沁亲王已经病倒了。永琪,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永琪没说话,突然明白过来为什么尔康对这场婚事的推迟如此的怨怼和焦虑。
科尔沁亲王只有贝勒和塞娅两个孩子,如果一旦没挺过去,能袭爵的只会是尔泰和塞娅的儿子,可孩子太小,真正主政的只会是尔泰和塞娅,他就是事实上的蒙古王爷。
但一旦如此,宫里有位宠冠后宫的令妃娘娘,宫外有位手握边境的蒙古王爷,难不成还会允许再出一位额附?
功高震主,福家是疯了吗?
永琪重重的拍了拍尔康的的肩膀,“老王爷会挺过去的。再着说了,咱们这群人总能像小燕子说的那样‘蜘蛛死了还会生’,柳暗花明、绝地逢生这样的事情不是咱们常干的嘛,大不了再逃出宫去一次,也算不上多出格的事情!
可你要是一直这么愁眉苦脸的,倒时候真伤了紫薇的心就不好了。她不像小燕子,大大咧咧的,气来的快去的也快,好不容易认了格格满心的喜悦无处分享到你这来反而碰了壁,时间久了留下心结才难办呢。”
尔康点头应着是,“你现在安慰人的水平倒是高了不少,以前听尔泰说,他被人骂了找你去安慰,结果你拿着他的文章批的比纪师傅还狠,气的他晚上哭得眼睛都肿了!”
永琪也想起小时候啼笑皆非的往事,笑着摇了摇头,“家里有个小燕子这样的人物,我早就被她出一套安慰人的功夫了。从前没成亲时她总爱和我闹别扭,什么买糖葫芦、挂红叶笺、煮面做饭、在她门口守一夜等着道歉什么方法没用过;成了亲在她和我额娘面前左右逢源,面前劝着这个,回屋里还要哄着那个,我早就刀枪不入了!”
他嘴上好像是抱怨,面上的笑倒是一点也不少,尔康实在看不得他这幅暗戳戳秀恩爱的做派,摆摆手指着正向这边跑过来的小桂子,“你赶紧去吧,一会都要出发了。”
“真不去?”
“不去!”
永琪哼笑一声翻身上了马,走了两步又回头笑,“我们走前门那条巷子,出崇文门去天坛!”
祭天的队伍如时浩浩荡荡的从午门出发,永琪打马走在最前边开路,八路司礼官簇拥着乾隆乘着明黄的伞轿跟在后边,紫薇端坐在轿子中紧张的攥着手,听着外边此起彼伏的山呼万岁。
虽说上元节一向晚上最为热闹,但正月十五的商铺已然开了张,人山人海的挤在街道两旁想一睹这位民间格格的芳容,经过这一场轰轰烈烈的大逃亡紫薇和小燕子在民间声名大噪,大婚时新娘子钻在轿子里看不见脸,如今明珠格格祭天大典自然不能再错过。
紫薇被两旁百姓的热情所感染,渐渐激动起来拼命挥着手,心里不住的念着夏雨荷,希望她在天上能与她共享这一份喜悦。金琐站在会宾楼前看见车轿来了激动的手舞足蹈,被柳青拉着才算没摔倒,萧剑站在她身边,冲立于马上遥遥拱手的永琪回了个礼,柳红同样拼命挥着手,被江墨小心翼翼的扶着还嫌弃他碍手碍脚的回头瞪了一眼,却还是听话的向后退了一步,摩肩接踵的人群轻轻撩起披风,从永琪的角度看去,被她护着的肚子微微隆起。
这样圆满的场景,小燕子知道了肯定又得闹上一场,双手一插气愤的嘟着嘴,“你们都去了,就剩我一个人不能出去。天天憋在宫里闷都要闷死了!”
想到小燕子的永琪眼睛笑的都眯了起来,用嘴形道了句“恭喜”的祝福,继续慢悠悠的向前走,脑海里却不住的开始想象,是不是有一天他也会当阿玛,小燕子上蹿下跳的性子恐怕会觉得更憋的慌,他的日子怕不是比江墨还要惨哩!
“护驾!护驾!”
突如其来的骚动迅速扯回了永琪的思绪,他紧张的向后看去,人群密密麻麻的挤作一团,乾隆被护卫包围着还算安全,但却和紫薇的轿子被隔开,正慌张的看着处于一片混乱中的紫薇。
永琪连忙调转了马头,匆匆确认了乾隆的绝对安全就向后奔去,护卫与百姓混作一团,叫喊声此起彼伏的什么也听不清,有人趁乱抢起了商铺里的东西,也有人钻空子向前挤着涌向了紫薇的轿子,抬轿的太监们尖声叫着摇摇晃晃的站都站不稳,吓得紫薇花容失色的扶着两侧的轿杆,可她越动轿子就越不稳,永琪被挤在人群中艰难的喊着紫薇小心,也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轿子终于保持不住平衡向一旁倒了下去,吉冠从头上滚落,砰的一声东珠落了地……
又是一群人涌了上去,争抢着那颗价值连城的宝珠,而忘了那位刚刚还被他们顶礼膜拜的民间格格的安危,坠着金饰的木制轿子一旦倒下去,身娇体弱的皇家格格哪里承受得住。
骑马又怕伤了民众,永琪差不多是从马上滚下来的想去接着紫薇,她瞪大了眼睛看着一点点靠近的土黄色的大地,心想大概是她命里当真承受不住这样的福,脑海里闪过小燕子闪过皇上又想到了夏雨荷,最后才不可抑制的想到了尔康。
两年前的春天,同样混乱的祭天大典,同样奄奄一息的致命时刻,她匍匐在地上尖声控诉着小燕子的谎言,在被所有人当作傻子或是刺客命悬一线的时候,是尔康出现在了她面前。
此后惊心动魄险象环生,可她也终于明白了夏雨荷苦等十八年的原因,理解了她那句‘没有爱情,生命就是一口枯井了无生趣’的含义,领悟了那些从前藏在诗词里的情意与爱恋……
山无棱,天地合,乃敢与君绝。
当初真情实意的山盟海誓,当初期盼的一生一世相伴终生,难道这一生当真就这么短暂吗?短暂到她甚至还在和他闹着脾气,短暂到她都还未好好的和他告别。
紫薇终于认命的闭上了双眼,耳边响起两声呼唤,一声来自被人群紧紧禁锢住的永琪,一声来自耳边。
没有意料之中的疼痛,她向后倒着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里,不可置信的睁开了眼,尔康大汗淋漓的跪在地上抱着她,大惊失色到脸色惨白,嘴唇不停的晃着却说不出来一句话。
永琪终于跌跌撞撞的冲了过来,半边的身子抵在轿子上撑着重量,一低头却发现原来轿子下还躲着个姑娘,被吓得六神无主的抱着头,惊慌失措的瞪着一双大大的眼睛望着面前的人。
眼睛很漂亮,眼神很清澈,不掺任何杂质的将全部的恐惧、劫后余生的惊讶表现的淋漓尽致,就如同一只受了惊的小鹿,不过更像的,是当初木兰围场遇见的那只小燕子。
小桂子已经带着人赶了过来,众人齐力把轿子抬了起来,尔康慌张的检查着紫薇有没有伤到哪,乾隆也急匆匆的赶了过来,她有些不好意思的推开尔康,指了指那边还跪在地上的姑娘,“我没事,幸亏她推了我一下。”
千钧一发之际,也不知道从哪闯过来的小姑娘把她一把推开,才让她偏了致命的位置慢了几分等到了尔康,不然刚刚正好处在轿杆的位置,一旦摔下去杆子插下去,只怕是当场殒命。
众人的目光都聚了过去,永琪反应过来连忙伸出手想要拉她起来,小姑娘顿时羞红了脸慢慢的伸出手借力扶了一把,盈盈一拜“多谢公子相救。”
‘公子’这个词听起来像是折子戏里唱的一般,永琪听多了小燕子说话十分不适应的向后退了一步,连连摆着手,“多谢你救了我妹妹。”
她受宠若惊的直摇头,紫薇已经拜了下去,尔康也跟着要感谢,吓得她连连后退着躲进了人群慌慌张张的跑远,紫薇诶了一声想要去追却被永琪拦下,“她应该是被吓坏了,反正北京城就这么大,你要真的想报恩,回宫再说也不迟。”
乾隆赞同的点点头,也没了祭天的心思,只随意走了个过场就打道回府。才进了宫就直接把永琪和尔康诏去了乾清宫议事,又让人喊了小燕子去漱芳斋陪紫薇。
在床上躺了一天的愉妃听见通传吓了一跳,连连问着可是出了什么事,小燕子同样一无所知只觉得着急,被她堵着门问的更加的心烦意乱,一开始还能尽量心平气和的安慰着她,最后实在是没忍住声音急了些,“我不知道!”
“小燕子!你敢这么和我说话!”
愉妃尖声喊了一声,明月吓得连忙扯了扯小燕子的袖子,她倔脾气一上来也不愿再让,身子一侧轻轻撞了下愉妃直接跑出了宫,只剩下愉妃诶呦一声靠在门上,看着她消失在门口的背影气急败坏的喊着‘反了天!’
永琪从乾清宫回去的时候就看见愉妃绷着一张脸端坐在正堂上,袖子折起贴着一条绑带,他不明所以的行了个礼,讨好的笑着坐到她身边,“额娘您不冷啊?”
愉妃冷哼一声点了点胳膊上的绷带,永琪心里已经猜的差不多,故作夸张的问,“呀,这怎么还伤了呢!”
“问你娶的好媳妇儿去!我早就说了和她犯冲和她犯冲,你自己想想,我第一次见她的时候,她整出什么惊喜差点纵马伤了我,后来拿着一堆不知道从哪买来的簪子恨不得扯掉我半边的头发,送个热巧克力能烫死人,到现在进了门,都敢直接打婆母了!你说说,天底下哪有这样的儿媳妇儿!”
永琪一听愉妃翻旧帐就觉得烦,从小愉妃就是如此,十五岁的时候还要把他七八岁淘气的事情翻出来骂,于是撑着脑袋遮着脸叹气被她啪的一下子打在手上,“你少在这躲着,要不是包扎的及时,你都看不见你额娘了!”
他呵呵两声,偷偷吐槽着,“是,再慢点都好了。”却还是扭过头来哄着她,愉妃指着胳膊要他看,“你自己看看小燕子把我伤的,胳膊都红了。”
“额娘,正月的天气您撸着袖子,那能不冻的红嘛”
永琪堆着笑帮她把袖子撸下来,起身准备去书房拿东西,还没走两步就听见后边一声闷响,愉妃啪的拍了下桌子,眼眶憋的通红“又去漱芳斋是不是?漱芳斋漱芳斋天天都是漱芳斋,当初没成婚时你天天往那跑,如今都成了婚还是一日不差的去,莫说皇家的福晋,就是平民的媳妇儿也没有天天回娘家的道理!”
永琪积攒了一天的怒气终于有些忍不住,回过身来声音高了些,“额娘,先不说我没打算去漱芳斋,皇阿玛交待给我的事情我得去办。再说了就是去了又如何,漱芳斋再远也比宫外近吧!”
“你威胁额娘?哈?瞧瞧我的好儿子,就是这么威胁生他养他的额娘的是不是?”
“我没有!”永琪一向最烦人污蔑,积攒了一上午的怒气多少有些忍不住,祭天大典安保出了问题本就让他有些气馁,再加上忙活一整天的劳累,此刻也忍不住的爆发,“不过你要是觉得是威胁,那就是吧!”
“好啊!你烦我是不是,你嫌我管你管的太多是不是?但凡你妹妹还活着,我才不管你这么多呢!”
“我妹妹要是活着,你也会这么骂她!她也会烦你!”
永琪不耐烦的怼了回去,说完看着愉妃惊滞的表情又觉得后悔,语无伦次的想解释,然而想了半天又不知该说什么好,别别扭扭的喊了句‘山眉记得加炉火’就出了门。
走出永和宫才想起来他本来想着去书房拿折子,可又不想再回去,在外边绕了一圈不知怎么的就走到漱芳斋门口,门外已经挂好了花灯,那还是过年时几个人在一起折腾了好半天才搞出来的两盏,尔康折的木条,紫薇糊的纸,永琪勾的花样,至于小燕子嘛,她老老实实不动就已经是最大的贡献了。
烛火晃的人眼红心热,门由内而外的被打开,小桌子的身上还带着点漱芳斋常熏的果香气,他提着盏灯笼一脸喜气,“五阿哥来了怎么不进去,格格正说让我们去永和宫告诉您一声一会她直接去宫宴呢。”
永琪嗯了一声低着头进去,屋里的笑语声声顺着紧闭的门帘缝漾的满院子都是,窗子上迎着两道暖黄的影子,永琪突然觉得眼睛有些酸。
人人都羡慕紫禁城辉煌富贵,有人说御花园里巧夺天工收尽了天下景色,有人说宫城九千九百九十九间半的房子皇帝哪里住的过来,可只有真正住在里面的人才知道,偌大的宫城长夜漫漫,真正属于他的不过是永和宫的那半间屋子,年少时负气出走游荡于长街中望着红墙翠瓦才发现其实无路可逃,所以在出宫的那一刹那才觉得如此自由。
原来他的世界,不只永和宫的那半间小屋。
而时至今日,他又拥有了另一方世界,一个小燕子为他打造的温暖的轻松的自由的世界,轰轰烈烈也平淡流年。
大概是他盯得时间太长,小燕子似乎察觉到了这炽热的目光,蹭的站起身快步走到门口掀开了帘子,在看到他的那一刻却突然换了个表情,微微福了福身,在永琪目瞪口呆的表情下变着腔调软绵绵的道了句,“公子来了?”
永琪抖了抖眼皮,深感大难将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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