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昨夜中宵 旧事长春

永琪被她似笑非笑的表情搞得头皮发麻，脑子转了好几圈打算装傻充愣，

一脸讨好笑着上前想去抱她，“晚上的折子戏还没开唱呢，你又从哪学的腔调？”

小燕子身形一转直接躲开，“崇文门外那条街上今天新唱的戏，名字叫《英雄救美》”说完也不理他，自己转身进了屋，引得永琪抓耳挠腮的也跟着走了进去拼命解释着，“哪有什么英雄救美嘛，我就是扶了一把而已，她救了紫薇，就是咱们家的大恩人，我难不成能看着恩人一直坐在地上？”

“恩人？紫薇你伤哪了？”

小燕子急匆匆的就要去抱紫薇，被她用力拦下，“你总是这么风风火火的，我才说了一句你就要去兴师问罪。刚刚只顾着和你聊别的没提这件事，去祭天的路上也不知怎么就乱了起来，要不是那个小姑娘冲了出来把我推了出去，我只怕现在早就做鬼去了！”

“乱子？怎么会出乱子呢？是永琪负责的安保啊”小燕子又扭头看永琪，他已经愧疚的红了脸，“是我疏忽了，只想着要注意哪些刺客什么的，却忘了百姓的热情了。这次冲上去的人倒也没什么坏心思，就是说听多了两位民间格格的事情心生敬佩，难得能见明珠格格一面就想着亲近一番，从来没有任何想要害人的心思，只是太喜欢了而已。”

“这算哪门子喜欢，一群男人扑过来靠的那么近，吓都吓死了也算是喜欢？”

小燕子哼了一声表示不满，紫薇一向宽宏大量，“事情闹成这样他们也没想到。永琪，你们也不要处置的太狠，教育两句就放了吧。”

永琪点着头同意，倒是小燕子嘀咕着，“那这个姑娘倒还真是个侠女，她叫什么名字？人得知恩图报啊。”

紫薇笑着看她，“不怕她看上你们家公子了？”

小燕子喊了声紫薇作势要捂她的嘴，紫薇连忙举手投降，“那姑娘跑的太快了，连个人影都抓不到，我连句谢都没道完，人叫什么我也不知道。”

小燕子听后一脸恨铁不成钢的拍了下大腿，“这孩子就是傻，救了公主这么大的好事，也不狠狠的捞上一把，怎么就跑了呢……”

永琪接过彩霞奉上来的茶才喝了一口听见她这句话差点喷了出来，被小燕子一瞪又连忙止了笑，附和道“也是，她如果留下来说不定还能为父兄谋个一官半职，再不济至少皇阿玛也能保她们家一辈子衣食无忧。唉，就是胆子太小，不过你要说她胆子小，救紫薇的时候倒是挺奋不顾身的。倒是个有意思的小姑娘”

永琪摇着头感慨，小燕子猛的掐了下在他腿上引得他嗷呜了一声，她哼了一声拉起紫薇就走，“这么了解人家？那五阿哥还参加什么晚上的宫宴，满北京城找人去吧！”

莫名其妙又被怼了的永琪也有点火大，气呼呼的用手扇着风看着小燕子拉着紫薇走出了宫门，心想他大概是今天倒霉，养心殿被乾隆骂了一通，永和宫和愉妃吵了一架，进个漱芳斋也不得安生。烦躁又无奈的叹了口气，正想着收拾下心情去晚宴一转身就看见小燕子还站在门口，一脸别扭的指了指门，“你还站那干什么？我们漱芳斋要锁门了！”

他没忍住笑出了声，等他就等他，还总爱找这些蹩脚的借口。

上元节的宫宴设在了慈宁宫后花园，永燕赶到的时候园子里已经去了不少的人，大概是因为太后和皇上未至，明显都更加放松些三三两两的围在一起闲聊天，永琪和几位王爷见了礼就百无聊赖的坐下低着头看着杯子里倒映的月亮影子发呆，倒是小燕子精力旺盛的四处张望着和相熟的人寒暄着，一会招呼着小九一会又要去逗和亲王家的小孙子，拿着花灯引得一群小孩子围着她蹦蹦跳跳的，一听见通传声又老老实实的坐好，一本正经的跟着众人起来见礼。

永琪也跟着她站起来，听见她做贼心虚的心砰砰跳个不停忍不住想笑，正想着安慰她两句就看见她又悄悄抬着头四处张望着似乎在找什么，然后诶了一声戳戳他的胳膊，“你额娘呢？”

永琪没想到她竟然在找愉妃，有点心虚的别过了脸去小声否认着，“不知道，你找她干什么。”

“她不喜欢紫薇白天不愿意去就不去吧，这晚上宫宴也不来，老佛爷或者皇阿玛对她有意见怎么办？”小燕子一脸担忧的说着，眼看着甚至想唤小桂子小顺子去找连忙拦下她，“你操这个心干什么，她不来你不应该高兴嘛，多自在。”

“少在这挑拨离间！”小燕子没好气瞪他一眼，手推了两下想挣脱开，动作有些大的引得乾隆看了过来，皱了下眉看着闹腾的热闹的一双儿女，“永琪小燕子，你俩又闹腾什么呢？”

“没事，她说桌子上的蜜饯好吃，嫌我拦着她吃太多。”

永琪打着哈哈过去，乾隆笑眯眯的大手一挥让人又去送了两盘蜜饯，他捻起一颗在小燕子开口之前直接堵了上去，半劝半哄道“你再折腾下去，老佛爷肯定该对你有意见了。”

小燕子哦了一声老老实实的嚼着蜜饯看着场上的歌舞，乾隆爱看江南水乡的长袖舞，婀娜多姿的汉家女儿举手投足间让人看的如痴如醉；太后喜欢听京城里时兴的戏班子唱戏，咿呀咿呀的唱着古往今来的悲欢离合爱恨情仇。小燕子更爱歌舞后漫天璀璨的烟花，昂着头整张脸被火红的光映得愈发的光彩照人，晃着他的胳膊一脸激动的喊着，“永琪永琪，你看那个像不像……”

“永琪！”

她踮起脚尖在他耳边大喊一声吓得永琪浑身一激灵，低头看她不满的瞪着大大的眼睛，“你今天晚上魂跑哪去了，一到宫宴上你就没精打采的。难不成，难不成还惦记着你救的那位姑娘？是不公子？”

永琪无语望天，一边笑话她又胡思乱想一边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头顶的烟花依然散去只剩下颗颗耀眼的星子，他有些抱歉的想哄一哄小燕子，谁知道她早就跑开了，倒退着冲他招呼着她“那边好热闹，我们快去看。”

远处瞧着数盏灯笼随风摇晃着好看，真走到跟前了才发现原来下边各吊了根红布条，行云流水的浓墨写着七八个字，一圈人围在一处时而说笑时而凝思，突然又爆发出一阵掌声，永琪拦住小燕子想要再往前的动作，“这个你肯定不喜欢，不如我们还去放烟花。”

小燕子不依，拽着他就往里走，令妃正拿着一根红布条念，“陶令最怜伊，山径细栽培，群芳冷落后，单独殿东篱。”才念完已经有人喊了‘菊花’，小燕子一脸震惊问永琪，“他们怎么猜的这么快，我还没听懂呢。”

“所以说，这个不适合你，我们还是去寻小七小九吧。刚刚不是没看成烟火，我们再放一次”

“你小瞧我是不是？不就是猜灯谜嘛。”小燕子不满的喊着，正好听见的乾隆笑眯眯的招呼着她过来，指着那边一排的灯笼，“你也不用选，这么多灯笼你都看一个遍，答出来哪个都算你赢行不行？阿玛做主，让永琪给你道歉！”

小燕子爽快的答应，从东到西的把灯笼恨不得把这些布条盯出洞来，永琪站在一旁好笑的抱着胳膊，看着她眼神瞟瞟晴儿又挤眉弄眼的求着紫薇，到最后一跺脚哪根红布条也不拿，“你们这些灯谜都文绉绉的，我出一个灯谜，估计你们也答不出来！”

尔康最先应和了一句，她清清嗓子，看着紫薇笑，“‘元宵过后办喜事’，猜一个成语”

谜面才说完紫薇就羞红了脸，怎么也不肯说出那个答案，小燕子乐得直拍手大喊着赢了却被乾隆拒绝，“你这么欺负紫薇，朕的替她讨回公道。你给朕出一个，让朕也猜猜！”

“得嘞，皇阿玛您听着”小燕子略一思索，眼睛笑的弯弯的“尖尖嘴，细细腿，狡猾多疑拖大尾！”

乾隆听罢先是忍不住笑又佯装愤怒的绷着脸，“好啊小燕子，你竟敢开朕的玩笑，骂朕是狐狸！”

小燕子嘿嘿笑着躲到了永琪身后，只露出一个脑袋眼巴巴的瞅着乾隆。他对这个活宝女儿实在是毫无办法只能宠着，一边摇头却发现永琪似乎不在状态。

往日他要么跟着小燕子闹要么拦着小燕子，一双眼睛永远追着小燕子跑，此时小燕子都躲到他身后了他却没什么反应，目光只盯着那边笼罩在烟火下的空荡荡的席位，正有宫女端着玉盘捧上才煮好的元宵。

他不是很相信，永琪是因为饿了才一直盯着元宵看。

“永琪，小燕子刚刚拐弯抹角的骂朕，你是她丈夫，朕也得罚你。”

“啊！皇阿玛您怎么还要罚永琪呢！”小燕子不满的咕哝了一句，伸手扯着永琪的袖子才终于把他的魂喊了回来，乾隆瞟了一眼他如此心事重重的样子，“你也和小燕子一样，出个谜面让我们猜。”

这下子小燕子倒也不劝了，幸灾乐祸的站在了紫薇身边等着看戏，永琪低着头思索了两下，有些沉重的念着，“天运人功理不穷，有功无运也难逢。因何镇日纷纷乱，只为阴阳数不同。”

气氛陡然安静了下来，也不知大家是猜还是没猜出来都不约而同的沉默着，乾隆沉默的凝视着他，小燕子紧张的从紫薇身边一点点的挪回了永琪身旁，轻轻握住了他的手。

“‘因何镇日纷纷乱’，永琪你是想说这个？”

永琪连忙跪下，头顶却乍然有爆竹声响起，惊的所有人都回头看过去，一个小太监一脸惧怕的跪在地上直磕头，“皇上饶命，奴才疏忽了……”

偌大的园子里一片寂静，只有未燃完的爆竹的噼啪噼啪伴着头碰在青石板上的砰砰声，晴儿晃了一圈突然诶呦一声，扶着老佛爷关切的问，“老佛爷是倦了？”

乾隆抬头看了看天也的确不早，便要扶着老佛爷进去休息，晴儿笑着跟在后边，偏着头逗老佛爷笑“晴儿瞧着这炮仗放的倒还挺是时候的，俗语有云‘聋子放炮仗——散了吧！’岂不是正符合此情此景？”

老佛爷哈哈笑了两声精神也好了不少，乾隆的脸色缓了下来，也不知道是说给永琪还是说给那个小太监，“起来吧，疏忽了下次就记准了！”

回到永和宫的时候已经接近子时，小燕子抬头感觉眼前晃过了一道亮光又熄灭，狐疑的看着眼前一片漆黑的院落，正堂黑咕隆咚的，看来愉妃已经睡下了。

永琪长长的舒了口气就往里走，明月已经走上前来一边递上汤婆子一边帮她卸掉钗环，炭火烧的正旺暖意融融的包裹在卧房里，小燕子一边梳头，一边借着镜子看躺在榻子上的永琪。

他依旧穿着大婚时那件大红色的中衣，借着烛光斜躺在榻子上看书，然而小燕子捋着头发又抹了头油折腾了半天，也没见他翻过一页的书，正巧明月从门外走进来和她耳语了几句，小燕子听罢眨了眨眼坐到他身边一把夺过他都快贴到脸上的书，“离那么近，是能看见字啊还是能看见纸啊？”

永琪扯了个笑容要翻身向里，却被小燕子摁住，头发垂下来贴着他的脸，毛茸茸的蹭的人心痒，“你没必要因为紫薇的事情内疚。这事谁也没想到，真要怪就怪那些不守规矩偏偏要往前挤的人，你把马车扶住又救了那个姑娘，这可是两件大好事啊。”

“现在成好事了？刚刚谁还在那乱吃飞醋呢？”

“我那是想逗逗你好吧，站在漱芳斋进也不是出也不是，脸色难看的要死，一整晚都心不在焉的。我又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你，只能从我最擅长的胡闹上逗你笑啦”

她一边说一边掐着他嘴角向上拉成一个笑脸，永琪平躺着盯着她被烛火找的亮晶晶的眼睛，一时间感动与无措交织，竟然有些不知该如何开口。

他当然感动，一向大大咧咧的小燕子竟然有一天会如此细心的在乎他的喜怒哀乐；可也无措，他该怎么告诉小燕子，他根本不是因为为紫薇的事情愧疚？

没做好工作被乾隆骂了他当然会心情不好，可那的确是一场意外。他真正难过的并不在那些打着‘喜欢’的旗号行了伤害之实的人，而是在于那些看热闹的、趁乱抢劫的、争抢东珠的平民百姓……

南阳的那场大雨的记忆再一次在心中掀起了惊涛骇浪，他从前告诉自己那不过是一场天灾碰上了不作为官员的人祸，他及时出了手保住了太平就是大功一件从此百姓安居乐业，可今天的混乱却在提醒着他——不是的，不是这样的。

你看京城，它那么的繁华热闹，风调雨顺又太平安稳，可阳光晒不到的角落里也充满着暴力、饥饿与疯狂。奔波劳碌的人们上一秒还在匍匐在地山呼万岁，下一秒又在混乱的争抢着对皇帝对公主的安危漠不关心。

不为别的，因为抢一个包子就能省下一文买粥的钱，因为那颗在阳光下璀璨耀眼的东珠，能够一家人安然富裕的生活一辈子……

这样惨烈的对比，他们为什么要拼了命去救两个不相干的人？如果将来有一天这片江山处于敌手，谁又会为了这片土地而甘愿献出自己的生命呢？这一切又到底是哪里出了错，是京城的父母官也贪婪，还是他自己其实也是那个穷奢极欲中的一个……

他不敢再想下去，也再也想不出来什么，小燕子歪着脑袋一脸探究的看他，永琪伸手把她揽到胸前，带着点无奈的叹息声在她耳边响起“我今天和我额娘吵架了。”

“吵架了？”小燕子蹭的直起身子差点没磕到床杆，然后恍然大悟的点着头，“我说你今天怎么这么不正常，晚上的时候死活拉着我不让我去寻愉妃娘娘，原来是为了这个。”嘴朝着正堂的方向努了努，“母子俩哪有隔夜的仇，你去给她道个歉。”

“额娘睡了”

“谁说的，明月，你说说额娘睡了没！”她扭头招呼着明月，又回过头来看着正在挤眉弄眼的永琪，“你少在这折腾了，明月是我的人，你以为来你们永和宫两天就听你的话了！明月，说！”

“是，咱们刚刚听格格的话去看了眼，愉妃娘娘的确还没睡，翻来覆去的开了好几次门，山眉姑姑一直陪着呢。”

小燕子洋洋得意的看着他，大有一副我看你这次怎么躲的招式，谁知道永琪直接把眼睛一闭，呼噜呼噜的装睡了过去。

小燕子哭笑不得，掐着他的人中骂他‘装睡是吧’，永琪皱了皱眉直接翻了个身把自己裹在了被子里，“你少白费力气了献殷勤了，她和你就不对付，你总帮着她干什么。费多大劲也没用，除非你能给她变个公主来！”

哈？好心当成驴肝肺，她是为了自己？

小燕子气不打一出来的绰起放在枕边的书就打了过去，这次手上还真用了劲，永琪在被子里滚了几下终于支撑不住举手投降，“好好好，姑奶奶我去，我这就去道歉！”

小燕子一脸‘这还差不多的’表情，拿起外衣扔给他，永琪认命的一边穿鞋一边唉声叹气，“我这年过的是真的鸡飞狗跳的，上午被爹骂了一通不敢还口；下午和娘吵了一顿还得主动认错，到了晚上还得被媳妇儿打！再没有比我更倒霉的人啦！”

他穿好了鞋抱过外衣要起身，腰带却被小燕子勾着动弹不得，没好气的坐直了身子问她，“福晋还有什么吩咐？臣谨遵”

还没说完就觉得脸颊一热，小燕子已经利落滚到了床里，被子蒙的只剩下一双眼睛眨呀眨的看着他，“还倒霉不？”

永琪捂着左脸不住的傻笑，“这还差不多”

也不知道那天晚上永琪到底和愉妃说了什么，之后愉妃对她的态度缓和了许多，从前两人是井水不犯河水但免不了得有几句争执，到了现在至少能算得上相敬如宾。四月里乾隆因梦到孝贤皇后而要在宫中大办法事祭奠，皇后称病不起，令妃有孕在身，他选来选去竟然定了小燕子来操持，宫里宫外知道的人等着看这位还珠格格的热闹，不知道的人羡慕这位西林福晋的恩宠，小燕子急的一天恨不得往养心殿跑八次也没能拗了乾隆的心意，瞧着她急的满头大汗的样子高深莫测的笑了笑，“阿玛能害你吗？”

她一脸疑惑的被小路子请出了养心殿，回到永和宫的时候愉妃正在修剪她那些花，头也不抬的突然出声道“有什么不知道的就来问我，别在外边丢了永琪的面子！”

语气一如既往的带着点冷漠和不屑，小燕子却笑弯了眼甜甜的喊了声‘谢谢额娘’，喜滋滋的等到永琪回来急不可耐的告诉他，“知道什么叫魅力嘛！”

永琪好笑的刮了下她的鼻子，附和着说她还珠格格当然是人见人爱，心里却狐疑的嘀咕着，难不成小燕子和愉妃还真能处好关系？

也许是愉妃说的话起了作用，小燕子的热情空前的高涨，带着小桂子小顺子从令妃娘娘那里搬来了一堆有的没的把他书房占了大半，天还没亮就从床上坐了起来，一边念念有辞一边推着想要蒙住被子继续睡的永琪，随意披上件衣服就一头扎进了书房，徒留揉着眼睛还没清醒的永琪和捧着衣服的小桂子面面相觑。晚上他批完了折子书房的烛火还没熄，想去看看还没出声就被守在门口的明月拦下，“格格说，让您先睡别管她。”

永琪一开始也没太放在心上，这姑娘一贯是这么个风风火火的性格，做事三分热情过几天也就好了，然而小半个月过去他基本都没怎么和小燕子打个照面，早上想和她说上两句话却发现她一直心不在焉，晚上喊好几遍也不见她回来休息，自己一个人独守空房了好几天才觉得事情有些不对劲。

于是下了朝他特意出了宫去买了她最爱的茶青团，推门进去的时候小燕子正撑着脑袋举着张密密麻麻的纸嘀咕着什么，他笑眯眯的把手遮住她的眼睛，正想着逗逗她就被小燕子直接粗暴的拉了下来，“挡着我光了！”

永琪又晃了晃手里还冒着热乎气的茶青团，顺势坐在她身边揽住她，“学也不差这么一会，看我给你买的什么！”

没有意料之中的惊喜，小燕子头也不抬的伸手接过放在一边，眼睛依旧盯着书，肩膀动了动想要挣脱开他的怀抱，“你该干什么干什么去，别耽误我干活。”

“啊？”永琪颇有几分失落，向旁边挪了下自己生了两分钟闷气发现小燕子好像压根没发现，于是自己又挪了回去听见她小声嘀咕着——喜他、他喜是谁的福晋来着？

“喜塔腊氏，是六皇叔的侧福晋的内侄女。祖上是开国功勋拉善，其父任兵部侍郎，其姐姐是皇阿玛的”

“诶呀你别说了，影响我背了！”

“你都盯着这书看了好几天了也没背会啊。搞砸了就搞砸了，你什么水平皇阿玛难道还不清楚，他不会怪你的。”

“我什么水平？”小燕子突然炸毛，狠狠推了他一下气呼呼的瞪着他，“你嫌弃我笨你早说啊，用得着在这炫耀嘛”

永琪一时无语，“我哪有啊，我没这个意”

“你怎么没有，你心里就是这个意思！你明明就是这个意思！你说我没背会，不就是这个意思嘛！”小燕子胡搅蛮缠的劲一旦上来谁也挡不住，被污蔑的永琪顿时无话可说，“我说的那不是事实嘛，快半个月了你天天把自己闷在这书房里，其他什么都不管。额娘喊你吃饭你也不去，老佛爷那请安你也不去，状都告到我这来了，我天天还看不见你也摸不着人。可这法事是场典礼，从上到下几十道程序得走，你总在这研究这个顶什么用啊你又背不会！这不是胡乱折腾嘛！”

“我胡乱折腾？”

本来就有点委屈的小燕子气得直接站了起来，“我胡乱折腾！是，我笨我什么都学不会，我配不上你，你不愿意你娶别人去啊，娶一个聪明的能把这些关系倒背如流的女人，娶一个能陪着你额娘吃饭喝茶请安剪树枝的女人，娶一个天天围着你转的女人去吧！”

莫名其妙被指责的永琪也十分的火大，站起身就往外走，门还没拉开就觉得后脑勺被砸了下，小燕子正双手叉腰怒瞪着一双大大的眼睛。

茶青团倒在地上，已经扁了。

“简直不可理喻！”

永琪刺啦的把门拉开，明月吓得瑟瑟发抖的向后退了一步，看他走远了才敢进去，“格格，您怎么生这么大气啊”

她后悔的捂着脸，“这能怪我嘛，我这么努力为了什么啊，不就是害怕给他丢人嘛，结果他上来就说我水平不行背不会。那我就是笨嘛，我就是背不会嘛，这用得着他来提醒我！”

小燕子被气得想哭，双手用了力直接把那张纸揉成了团，看着挂在墙上的日历一脸的绝望，“半个月了，我连这些人名都没背会……”

明月低头把刚刚被她扔到地下的茶青团捡了起来，试探着安慰道“格格要不歇一歇，这春天一转眼就快过去了，咱们出去逛逛换换心情？”

“格格，长春宫咱们就不去了吧？”

眼见着小燕子要往长春宫去，明月十分后悔自己刚刚的提议，小燕子却十分坚持，“既然是祭拜先皇后，总得先去她寝宫看看，说不定能有点什么主意呢！”

明月一脸无奈的被小燕子拖到了长春宫前，看着她趴在大门紧闭的长春宫门里向里努力的窥探着里面的盎然春意，仍然不死心的劝着“格格，咱们进去万一扰了亡魂呢。您想看什么，咱们替您打听打听也行啊！”

才说完里面就传来了噼里啪啦的声响与争吵声，从来爱看热闹的小燕子眼睛瞬间亮了起来，“说不定先皇后喜欢热闹呢！”

她一边说着一边推开了门，偏房门口一站一跪着两个人，站着的年龄似乎大些头发已经有些白，身材也更加壮实；跪着的应该是个二十左右的年轻姑娘，淡粉色的宫装包裹着玲珑有致的身材，哪怕是一身宫女打扮依旧掩不住芳华。

小燕子突然停下了脚步，她终于明白过来为什么明月死活拦着她不让她进长春宫。

许久未见的欣荣跪在地上高昂着头，半边旗头散了下来半遮着脸上那道醒目的五指印，身子被气得瑟瑟发抖似乎想要张嘴，还没说什么就被对面立着的嬷嬷又扇了一巴掌而惨叫的倒在了地上。

欣荣竟然在长春宫。

回宫后她也好奇过，不敢问愉妃太后就去问令妃，她模棱两可支支吾吾只说让她忘记这个人就好，后来过年又连着这档子事忙的手忙脚乱的她也渐渐忘了这茬事，如今看见才懂得乾隆当时意味深长的笑里的含义。

“阿玛能害你吗？”

他是给了他的女儿一个名正言顺报仇的机会？让欣荣眼睁睁看着她这位五福晋有多么的风格，让她可以正大光明的把曾经那些委屈都一样样的讨回来？

小燕子不得不承认乾隆真是疼她疼到了骨子里，可当她想后退一步和周围的那些宫女太监们一起看热闹时却发现自己又做不到。她做不到眼睁睁的看着任何一个人被这样毫无理由的打骂折磨。

“住手！”

欣荣紧闭着双眼等了许久也没见有巴掌落下来，慢慢睁开眼惊讶的喊出了声，“小，小燕子？！”

她轻轻应了声嗯，手上却又用了几分力，那位嬷嬷疼的呲牙咧着的腿不住的发软跪在了地上，即使一直待在长春宫里对外事知之甚少，但年前那场震的长春宫差点散架的锣鼓她还是知道的——五阿哥风风光光娶了福晋，就是眼前的这位。

“福晋，福晋吉祥。”

小燕子被这声福晋喊得倒还真多了几分底气，学着平日里乾隆的样子板起了脸，拿出对容嬷嬷的语气来愤愤不平道“你们这群老刁奴，平日里为非作歹无恶不作，白白折了先皇后的福气，实在是可恶！”

“福晋息怒，她，她做错了事！奴婢只是想敲打她两下”

“敲打？你那是敲打？随意用刑打骂不知道是谁教给你们的规矩！”

“是，福晋息怒”

那嬷嬷不停的磕头，小燕子冷眼环顾着周围颤颤巍巍看热闹的宫女太监们，心想这和漱芳斋可差远了“你们就这么看着？今日打在别人身上不知道疼，明天自己疼的时候谁又替你们疼！”

扑通扑通几声稀拉拉跪了一片，此起彼伏的喊着饶命，这阵仗吓得小燕子多少有些撑不住，有些慌张的看了眼明月，她连忙喊了声都赶紧退下扶住了小燕子，看着跪在地上的嬷嬷也连滚带爬的离开只剩下了欣荣。

她似乎才从震惊中缓过来，抬起头死死的盯了她好久，最后恍然大悟的摇着头又哭又笑的开始自言自语——我就说永琪怎么会娶别人，西林格格竟然是你，原来还是你，怎么又是你……

“你很得意是不是？成了西林格格又当了五福晋，你觉得自己很高贵是不是？”

欣荣想起身却发现跪久了腿根本使不上劲，愈发觉得羞辱难耐的抬头盯着高高在上的小燕子，正红色的宫装明媚又不失端庄，大拉翅上的白玉簪子随着她摇头的动作轻轻晃着晶莹的光，“没有，我在宫外卖艺的时候没觉得自己低贱，进宫做了格格又成了福晋也没觉得自己高贵。欣荣，不管你信还是不信，我从前不觉得比你低贱，现在也没觉得比你高贵。”

欣荣哼了一声神情缓和了些，伸手拍了拍衣服上沾的泥土，高傲的伸了伸脖子看的小燕子想笑，指了指那边已经各自开始干活的宫女太监们，“就像我也从来不觉得你比他们高贵一样。”

“你！我阿玛是左都御史，我额娘是”

“那又如何，大家不都是爹生娘养的嘛，谁生来就比谁低贱吗？”

很久没听小燕子这些奇奇怪怪的言论欣荣还很不适应，支支吾吾的两声还是坚持道“那你救我干什么？难道不是害怕我阿玛”

“我为什么要害怕你阿玛呢？你阿玛是左都御史，我阿玛还是皇上呢！我帮你单纯是因为我看不下去有人这么欺负一个小姑娘，换成是谁我都救！”

她一边说一边伸手想要拉她起来，欣荣狐疑的伸出了手，被她用力拉起的时候踉跄了一下撞了下小燕子才站稳，有些不可置信的看着两个人相握的手，“你，不恨我？”

小燕子没忍住笑出了声，“我为什么要恨你？你是图我财了还是谋我命了？你的所作所为的确恶心到了我所以我承认我不喜欢你，但是我总不能无缘无故恨一个人吧”

小燕子说的十分坦荡，但却字字诛她的心。是啊，小燕子为什么要恨她呢？她机关算尽可曾有半点影响她的幸福吗？

小燕子依旧风风光光嫁给了永琪，小燕子依旧备受宠爱地位尊崇不费什么力气就拿到了她想要的一切，从头到尾她就像一个可笑的跳梁小丑一样，结果也不过就是‘恶心’了小燕子一下。

“你少得意，我就是来晚了而已。”

她其实说不清此刻自己心里的想法，嫉妒愤怒之余，其实还有点高兴，毕竟她输给的不是一个完全陌生的西林格格，而是这个梦魇般的小燕子。她只是来晚了，她只是选错了人，选了一个心里已经被小燕子填的满满当当的永琪。

“你不是来晚了，没有我，还会有别人。”

小燕子笑着否定了她，“即使没有我，即使你嫁给了永琪，他也总会遇见一个真心待他的知心人，他还是会不可自拔的爱上那个姑娘，你终究还是那个局外人。”

如果没有她，永琪总有一天会看见西林格格的情意，看见她满腔的真心与喜欢，然后顺理成章的相爱，成为天造地设的一对。即使她们都不出现，永琪也永远不会爱上这位眼里只有权力和地位的欣荣格格。

“永琪不傻，你从来不肯付出真心，又怎么可能得到他的真心？”

什么都想要，地位、权势、荣华富贵，以及丈夫真心实意的呵护和宠爱，却又吝啬的什么都不敢给什么都不愿意给，天下哪有这样便宜的买卖？

见她若有所思，小燕子深感当年在御花园被人怼的哑口无言的仇终于报了十分痛快，满意的拉着明月转身逛起来了长春宫，正殿上的黄琉璃瓦歇山顶在阳光下璀璨夺目，一旁的嬷嬷跟在一旁恭敬的解释着，堂前挂着的牌匾是乾隆在当年端慧太子出生时赐下的，东堂的暖阁曾经是先皇后的卧室，后边有两座戏台是那年皇后三十岁生辰时皇上特意叫人搭建的，南边有座亭子当年皇上和皇后总爱坐在那乘凉……

每一处地方仿佛都是他们曾经那段真挚感情的化身，小燕子听着不免感慨，却又看见她指着西边的偏殿“福晋，当年五阿哥养在长春宫时，就住在那。”

小燕子本能的望了过去，偏殿的门口种着一棵海棠树，白粉色的海棠花随着风吹落旋成了一道圈，散发着沁人心脾的清甜。她看着看着就好像被这花香迷了眼，总感觉面前好像有一个小男孩跑来跑去的绕着圈笑，玩累了就在树下一窝，像永和宫的那只小猫一样悄悄的睡着了……

她情不自禁的笑出了声，明月试探的才开口问了句‘五阿哥’她就立刻想起来了自己还生着气这回事，转身蹭蹭的向相反的方向走去，吓得那嬷嬷还以为自己说错了什么话，还要明月来解释，“嬷嬷别挂心，就是小两口吵架了而已。”

“两口子哪有不吵架的，不吵架的也就不是夫妻了。从前在王府时王爷和福晋也经常闹别扭，床头吵架床尾和的，后来成了帝后，反而相敬如宾了，这长春宫也就少了烟火气。说句不该说的，姑娘劝着点福晋没必要太在意这场法事，总归娘娘从来都不挂意这些虚的……”

情最重要的是人，牌匾也好、亭子也罢，都不过是外人能看见的恩宠，平凡夫妻的幸福和快乐，都如同那些过往一样，被永远的留在了王府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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