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剑和晴儿手牵手着进门的时候,小燕子端着盘子从厨房里出来,永琪跟在她身后打着伞,看着两人十指相扣的手,都不由得笑出了声,惹得晴儿没好气道“还不赶紧进去,再看那汤都要撒了。”
小燕子嘿嘿一笑,“听嫂子的话!”
说完一溜烟儿的跑了进去,坐在桌子前拍手道“快点快点,我都快饿死了!”
一群人应和着坐下,小燕子献宝似的拿出一坛酒,神秘兮兮道“杜康酒!我和永琪从洛阳来的时候猎户大哥专门送的。今天高兴,给大家尝尝”
萧剑嗜酒,闻到这股醇香就有点馋,目光盯着那酒壶狠狠的吸了口气“实在是香!小燕子还是你这个妹子疼哥啊,知道你哥好这口!”他一边说一边嫌弃小燕子开酒壶的速度太慢就要上手,小燕子啪的打在他手上,“说错了啊,这可是永琪给你挣来的!永琪救了人家的命,大哥一口一个恩人的叫着,我都不好意思了!”
萧剑的心思都在酒上,心不在焉的回了句,“他还挺厉害。”
小燕子一听就起劲,恨不得手舞足蹈绘声绘色的把永琪勇斗大灰狼的故事完完整整讲上一遍,永琪看着萧剑急切的眼神直想笑,搬过酒壶来打开倒了满满一碗,还不忘打趣小燕子,“你别说了,再夸下去,我也该不好意思了!”
他一连倒了三碗酒,清酒醇烈的晃悠着他的影子,永琪深呼吸一口气,突然站了起来。
“萧剑,这三碗酒我敬你。
第一碗,敬你对小燕子的帮助,对我们的帮助。逃亡这一路上,多亏了你我们才能平安到现在。”
萧剑本能的就想摆手,还没开口就看见他仰头喝下,接着又拿起了第二碗,“这一碗,敬你的不计前嫌,也是表达我的歉意。从我们相识以来我没少乱吃醋,还有其他七七八八的,希望你大人有大量,都别去计较了。我们相逢一笑,杯酒泯恩仇。”
萧剑因为那句‘泯恩仇’而眨了眨眼,目光沉静的望着他又饮下一碗,也许是喝的有些急,还呛了两下,却还是坚持的拿起了第三碗,晃悠着站稳,“第三碗,感谢你同意我和小燕子。我爱新觉罗·永琪以生命起誓,此生绝不会对不起小燕子一分一毫,望,望萧父萧母在天之灵可以安息。”
说着他翻手把这碗酒倒了下去,酒水滴在地上的声音就如同外边密密麻麻的雨点一般,落下又溅在裤脚上,打湿了半边布鞋。
萧剑终于抬起了头对上了他的目光。
那目光里有探究,有愧疚,有祈求,更也有决心。
只这一瞬,萧剑就知道,永琪已经猜出来了,他在道歉,在为了那些其实和他也没多少的关系的‘往事’道歉,他在祈求,祈求他把这些事情彻底放下,他也在威胁,威胁他休想借着这个理由让他放手。
他不由得开始重新打量这个站在他面前的男人,这个即使粗衣布鞋却依然盖不住一身贵气的皇家少爷。他也许一直低估了这个五阿哥的实力,皇宫里长大的孩子,乾隆皇帝口中最器重的儿子,这揣摩人心的能力果然不一般。
他能仅凭一句‘血海深仇’就判断出事实的真相,也能迅速冷静下来借着旁的由头与他对话,更能四两拨千斤的让他放下站在和他一样的立场上,这一刻他突然觉得,这仇幸亏他不报了,不然估计也没多少成功的胜算。
于是他笑着也给自己倒了一杯,半开玩笑着“你这人真是的,口口声声说要我大人有大量,却总把我想的小肚鸡肠。你说的那点事我就没放在心上过,何来什么原谅呢!”
永琪大喜过望,声音有些颤抖“当真不在意,什么都不在意?”
小燕子诶了一声晃晃他的胳膊,“有你这么说话的嘛,我哥和我一样,从来不记仇!”
萧剑跟着点头,一饮而尽碗中的酒,抹了下嘴,“不过啊,当时你送给我的那句话我得送给你,如果有一天小燕子真受了委屈,我第一个饶不了你!”
永琪激动的说不出话来,尔康连忙替他解围,“你放心,你放心。他这辈子是被小燕子套的牢牢了!诶呀这酒我闻着就起劲,你们一个两个的喝的痛快,我再不喝点啊,估计都没了!”
他一边说一边挤在了萧剑和永琪中间,两人隔着尔康相视一笑,一人抓住他一个胳膊,端起碗往他嘴里塞,“想喝是吧,够不够这次!”
尔康支支吾吾的咽着酒,几个姑娘们笑的前仰后合,柳红年纪最大,啧啧道,“这三男人,加起来能有10岁?”
“多了!我看最多5岁!”
“哈哈哈哈哈哈哈”
那晚南阳的小院里欢声笑语一片,昏黄的烛光映着明媚的笑颜,屋檐上滴滴答答的雨珠落下,听起来却更像是一首悠扬畅快的歌曲。酒过三巡,一群人都晕晕乎乎的,小燕子被紫薇和晴儿搀着手舞足蹈的进了房间哄了好半天才睡着。
雨不知何时停了,大开的窗子送来凉风习习,睡觉一向爱踢被子的小燕子抱着胳膊打了个寒颤,硬生生的被冻醒。
习惯性的眯着眼想去抱身边的人,摸了半天却是齐整整的被子,她气呼呼的睁开眼想骂一通这个永琪怎么把她的被子都抢过去了,还没开口才发现身边躺着的是紫薇。
她连忙捂住了嘴,叹气道果然是永琪住的时间久了,身边换了人她反而不习惯了。
窗外的风吹的树叶沙沙作响,清风徐来她反而消退了不少的困意,轻手轻脚的要起身关上窗子,一抬头却发现永琪正坐在对面的门槛上。
“看星星呢?”
她蹑手蹑脚的跑到他身后,俏皮的捂住他的双眼突然出声吓了他一跳,永琪叹笑着拉下她的手,“大半夜不睡觉你出来吓唬人做什么”
“这不能怪我啊,天这么冷我冻醒了。”
永琪瞬间理解了她话里的意思,一边解下披风给她套上,一边挑眉望着她,“是不是现在觉得我好了?就你这个半夜踢被子的习惯,我夜夜都要起来看一趟你盖没盖好,除了我也没人惯着你这个毛病了!所以啊,你这辈子呢就好好的在我身边待着,才能睡个安稳觉。”
她难得的没反驳,笑着靠在他肩上玩着他的手,漫不经心道“你今天很有意思诶,我什么时候说要离开你了?在洛阳的时候,明明是你不要我好吧?是谁说的,让我去找萧剑,又是谁还说什么要潇潇洒洒的离开?”
“是我是我,都是我!真是不能得罪你,我的这点糗事,你要记一辈子啊!”
“那是当然!”她一边说一边也跟着他的目光看天,雨霁后的夜幕蔚蓝如洗,一颗颗星子挂在天上眨着眼睛簇拥着一轮圆月,她突然噤了声,好半天才道“天上一颗星,地上一缕魂。永琪,你说那颗星星代表我爹娘啊?”
她昂着头,侧脸在月光下半明半暗的勾勒出极美的轮廓,声音里有遗憾也有思念还有些茫然无措,永琪心里的愧疚感又浓郁了起来,拉着她的手还是没忍住说了句,“小燕子,对不起”
她笑眯眯的转身,“有什么对不起的?我爹娘又不是你害死的。”
他面色一僵,试探的问了句,“如果,你有一天能见到那个仇人,你会怎么做啊?哦对,仇人已经被萧剑报仇了,那仇人的儿子呢?你会恨他吗?会杀他吗?”
“当然了,父债子偿!我一定要,一定要用我的鞭子把他打个落花流水,求爷爷告奶奶给我爹娘磕上三个响头才行!”
永琪提到一半的心又落下,他的小燕子呀,从来都是一副菩萨心肠,哪怕是这般的仇恨,她能想到的也就是打骂一通,哪像宫里那些日日吃斋念佛口中礼仪道德的女人们,挂着最美的笑,却做着最肮脏的事。
小燕子说完后却又突然低下了头,靠在永琪怀里闷声道“你说我这个女儿是不是当的特别不称职。其实我,我也不想我爹娘,甚至还不如想皇阿玛想的多。我知道这样不对,可是我一点都想不起来他们是什么样子,我一想起来爹,就想到皇阿玛,他喂我吃药,许我不守规矩,虽然偶尔也骂我毛毛躁躁的,可他的确是个慈爱的好爹。”
她懊恼的嘟着嘴,永琪低声安慰着,“你知道吗?如果皇阿玛听见了你这番话,一定感动的不得了。我早就看出来了,他那些儿女里,最喜欢的最疼的也就是你了。感情都是相互的,你对他好,他也对你好,你想他,他自然也想你。再说了,我相信岳父岳母在天有灵,看到自己的女儿有人代替他们放在手心里疼着,一定也高兴,那还顾着生气呢。”
小燕子唔了一声高兴了起来,又念叨了两句突然打了他一下,“你又占便宜,什么岳父岳母的乱喊!”
永琪理所当然的搂着她,“你刚刚还说和我不离不弃呢,怎么就不是我岳父岳母了。再说了,我这个女婿好歹也算文武双全,长相也还看得过去,我相信他们会喜欢的!”
小燕子笑他脸皮厚的不知收敛,抬手想打他却突然想到了什么,情绪又低落了下去,“我爹娘当然会满意你满意的不得了,可是愉妃娘娘,怕是这辈子都不会接受我吧?我的确不是个多好的儿媳妇儿。”
永琪脸色变了变,其实从愉妃第一次见小燕子开始,两人都默契的回避了这个话题,小燕子不会主动指出来愉妃不喜欢她让永琪尴尬,永琪更不会提这句让小燕子难过。因为那时候总觉得日久见人心,愉妃不过是还不够了解小燕子,等到时间长了多相处相处,她总能感受到这个姑娘的一片真心,也会觉得有小燕子的日子才算真的活色生香。
可谁也没想到,欣荣的到来彻底打乱了这个进程。愉妃不加遮掩的表达了自己对于小燕子的厌恶,她的大大咧咧成了没规没矩,她的明媚热烈成了不知羞耻,她跪在地上求她成全成了不够自尊,甚至是她送来的凝香丸,都成了别有居心。
他有时候想,大概小燕子和愉妃,这辈子都不可能心平气和吧。
见他迟迟不说话,小燕子也有点难受,“永琪,其实你挺想愉妃娘娘的吧。你刚刚说,我想皇阿玛,皇阿玛也想我。那你是愉妃娘娘唯一的儿子,她也一定想你想的不得了。”
永琪没否认,自言自语着“想,怎么不想呢。可难受,失望,无奈,也都是真的。小燕子,我是不是没和你说过我以前的事?”
他印象里第一次见到额娘时,也是这样才下完雨的天气。
长街洁净如练,青石板被打磨的锃亮,长春宫人满为患,所有人都围在才出生的七阿哥身边嘘寒问暖,他一个人被挤在角落里,看着这一群人一点都不真切的笑脸。嘴里的吉祥话反反复复总是那几句,有夸皇后有福,有说小阿哥健康,一屋子女人七嘴八舌的沸反盈天,却没有一个人想到他这个被养在皇后膝下的五阿哥,好像他从来不曾存在过一样。
只有一个人从进门开始目光就流连在他身上,一身素色的宫装斜着一缕穗子,先是悄咪咪的偷看,再是时不时的注视,最后发现大概真的没人在意,在大胆的走了过来,伸手递过来了一颗糖,喊了他一声永琪。
他摇摇头,奶声奶气道“皇额娘不让我要别人的东西。”
“我不是别人,我是你额娘呀。你像弟弟这么大的时候,额娘也这样抱着你呢。”
他顺着她的手指看去,小七被皇后抱在怀里悠悠的晃着,粉嫩的小手一抓一抓的又可爱又笨拙,一向自诩聪明的小永琪瘪了嘴,不服气道“我才没有这样傻呢”
还没说完嘴就被捂住,她眨着眼睛一脸的慌乱,轻声道“这样的话可千万别说。你的七弟,是最聪明的孩子,将来是要当皇帝的。”
小小的他点了点头,被女人包裹在温暖的怀抱里,嘴里弥漫着奶香味,很像是小时候最熟悉的味道。
“亲生额娘总是不一样的”
小燕子语气羡慕,永琪脸上也挂着回忆美好的满足,应和道“是不一样,最爱我,也敢凶我。会嫌弃我闹腾气的撸起袖子就打我,也会因为天冷连夜点着灯给我缝冬衣,后来我问她怎么不去内务府领,她说内务府的东西不够厚实,我正长身体,可不能冻着了。”
那是他最快活也最充实的一段日子。
七阿哥出生后不久他就被送回了永和宫养在愉妃膝下。七岁前的日子他过得实在是快活,那时候皇阿玛还很宠爱额娘,经常晚膳的时候笑盈盈的进来,抱他在怀里听他摇头晃脑的背着功课,拉过额娘的手坐下一起吃顿饭,一家三口的日子过得温馨。
直到七岁那年,孝贤皇后去世,他的那个才成形的妹妹也没能看这世间一眼。
从那以后,皇阿玛好像变了,额娘也变了,永和宫也变了。
“你还有个妹妹啊?”
“嗯,那时候额娘怀孕七个月吧,我记得反正肚子挺大的,我就喜欢趴在她肚子上听动静。结果那年孝贤皇后去世,皇阿玛大肆办了丧事,礼仪规矩太过复杂,额娘身体本就不太好,有一次跪的时间太长,妹妹就没了。其实也不只我那个没福分的妹妹,我大哥,三哥都是那时候没的。”
愉妃就是从那时候开始变的,没了女儿的她把全部的爱都倾注到了这个唯一的儿子身上,成了望子成龙天下父母中的一个。
他一向不爱吃胡萝卜,但在额娘绷着的脸下也只能败下阵来;读书的时候想偷个懒,额娘的戒尺便打在了手心;扎马步的时候一个没站稳,额娘边轻轻踹他一脚,又加了小半个时辰……
时光慢悠悠的走,永和宫那棵紫藤萝树开了又败败了又开,他也的确长成了额娘最满意的样子。
文韬武略,一表人才,进退有度,孝悌知礼,就连皇阿玛都夸,这个许多年不声不响的愉妃,倒真是养了一个不得了的儿子。
可只有他自己知道,在愉妃心里,他这个儿子已经不是一个单纯的血缘的纽带了。
“她把我当作唯一的希望,当作全部的寄托,当作她这一辈子最完美的杰作。她把每一步路都帮我安排的好好的,她不允许我有半分的悖了她的意。其实,其实这些我都能忍的都能接受,都能理解的。可是我没想到,她会为了欣荣拿自己的命来威胁我。”
“我那时候就在想啊,你说她爱我吧,她为了自己的心意能不顾我未来该如何自处而放弃自己的生命;你说她不爱我吧,这些年我又不是傻子能感受的清清楚楚。”
小燕子握着他的手,“她实在是把你看的太重了,所以才接受不了你没有顺从她的心意。”
“是啊,可我又不是傀儡。她有没有想过,如果她真的因为这件事走了,我这一辈子还能心安吗?她有没有想过,她在生死线边缘挣扎,我的心里有多难受?
没有,她都没想过。或者说,她从来不在乎我的死活,不在乎我的想法。她在乎的只是她这个儿子能不能长成她期待的模样。”
“小燕子,你知道吗?其实到那一刻我也还没下定决心,可常太医告诉我,我额娘那样的紧急是串通老佛爷说好的,只是为了逼迫我罢了。我知道真相的那一刻真的特别特别的难受。因为我以前以为我额娘只有我,她把我当作全部,她最爱我,我不能辜负她。可是我那天才明白,她不是最爱我,她最爱她自己;她最爱的不是我这个人,而是她心里想要创造出的儿子。
我,不过是个提线木偶,满足她的工具罢了。”
小燕子有些骇然,她从来没听永琪讲过这些,此时又心疼又不知所措,只能握着他的手,又听见他自言自语着“我一直在想,如果我的妹妹活下来了,会不会一切都不一样。”
小燕子不答反问,“其实我最近也在想,如果我的爹娘好好活着,会不会一切也都不一样?我在杭州好好地长大,可能会喜欢上隔壁的王二郎,然后到了年纪就嫁人,不会认识柳青柳红,不会遇见紫薇,更不会爱上你。你呢,大概也会娶了欣荣,然后生”
“小燕子!”永琪迅速的出声打断,不想再听她这样没厘头的设想。
“诶呀,我就是说假如嘛”
“没有假如,不能假如!”老天啊,他单是听她说这么几句就已经觉得心痛的无法自抑了,这丫头倒是快快乐乐的还在这和他畅想与王二郎的幸福生活呢!他怎么能允许假如呢,才没有假如呢。
小燕子挑眉看着他,重复了一句,“嗯,没有假如”
他这才明白小燕子的意思,她就是要告诉他,人生没有假如,假如也不一定会更好。日子总会按着自己的轨道继续往下走,或好或坏,都是别样的精彩。
在每一场人生的故事中,都有要遇见的人,要去做的事,要追的梦想,和完不成的遗憾。
可是没关系,这就是人生。
“小燕子,我从前总觉得我运气不好,现在想来,大概是上天让我攒着来遇到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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