僧人话音娓娓落地,余下大片留白。
艳阳之下,马嘉祺面上依旧和蔼,丁程鑫从他身后探出脑袋,眨巴眨巴眼。
他们倒并非听不懂,只是难防言出者有意,像这种箴言中规中矩,是否话中有话还当另一说。
“请明讲。”
“施主自有斟酌,”那僧人气定神闲到一定境界,说出来的话连尾音都分外稳当,“这几句留予二位施主,只算有缘。”
“……”丁程鑫眉头皱巴巴,扭脸抛给马嘉祺一个“他在说啥迷语”的表情,自认为在这方面不精进,预备后撤步。
见不寻常的人见的多了,眼底和心里就能感受到人的气场,那么之后不论是遇到什么人物,是真有两把刷子还是故弄玄虚,其实凭感觉就能辩个大概。
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家伙,马嘉祺并没有从他身上感受到一丝一毫的怯场或游移。
这就比较耐人寻味了。
马嘉祺端正腰板,神色晦暗不清,双眼一眨不眨的盯住对面的人,谈吐间显出几分异样的规矩:“某家大概是愚钝惯了,实在不懂小师傅的意思。没法子,就是个野蛮粗鄙之辈,又没受过大师的点悟,这什么心得不得的,若不叨扰您亲自解释一番,那以某家的资质,怕是竭尽半生也未必能参透其中的奥义。”
“施主可是预备远行?”
“……嗯?”
“施主必将有一趟远行,或行百里外,或行三界间。花开彼岸,贫僧不可多言。”
那僧人双手合十,阿弥陀佛后,转身便踱步离去了,余留二人在原地面面相觑。
而后丁程鑫望向僧人离去的背影,似乎若有所思,直至被马嘉祺拍了拍肩膀才收回视线,转头与他对视一眼,轻声道:“我感觉有点怪。”
马嘉祺点头。
花开彼岸,未来路远曲。
什么意思呢?
直到金石之声在一派寂静中骤然荡开一方无形的涟漪,浑厚沧桑,方才将人从冥想中拽出。犹如宣告又一日国泰民安,亦如警世通言,引群禽激起,展翅高飞。
“时辰到了。”
不知是此话出自谁口,由谁提起。
…………
自漕运愈来完善后,锦州的名气也有所提升。只是其中市侩坐贾众多,商旅群居,文人骚客看不上,升官发财享富贵的经商大家却可谓云云似海。
其中物类繁复,虽不宜居,但却是难得的市集之乡。听闻近些年许多人往南跑,硬逼着南边的户籍制度改了两三次。
相对的,锦州里的道士法师也比较集中,同时分了门派,各股势力疯狂滋长,且互相看不顺眼。但锦州的鬼怪猖獗并没有因此收敛,这就形成了个蛮奇葩的现象——漫山遍野的道士独占一个山头,漫山遍野的鬼独占另一个山头,双方还都一度以为自己把敌人全灭了。
而身为无门无派的光杆子驱邪师,马嘉祺听此只能鼓掌。
这太美妙了。
去往锦州的马车上,刘宋二人陆陆续续讲述了“粘蝉”的具体情况和锦州的现状。马嘉祺没任何异议,一路打盹一路睡,倒是丁程鑫听得神采奕奕兴致勃勃。
难得在赶路这方面,几个人都不是什么娇养的公子爷,为了省钱大可徒步爬山路,临近傍晚就找地方将就一宿。火堆还噗噗冒气的时候,宋亚轩凑到独自坐在土丘上的马嘉祺旁边,瞧他手中握着携壶,目光落在昏黑的远方,不知在想些什么,遂好奇询问。
“马哥,怎的还不休息?”
马嘉祺闻言看他一眼,摇头:“我守夜,你回去罢。”
宋亚轩略带疑惑地巡视一圈,有些不确定:“有鬼?”
驱邪师颇为赞许:“真上道。”
“……”
而后又拍拍身下的土丘,一巴掌掀飞一片尘沙:“喏,底下就有一个,来跟我陪人家唠唠,这空虚寂寞冷的。”
“……”
随后他就拍拍屁股滚了。
马嘉祺看着他抱头鼠窜的背影笑得直打嗝。
半个时辰后,夜枭鸣啼渐起,咕咕噜噜好似孤魂哀嚎,让人不寒而栗。然而片刻不过,声息却又干脆利落的戛然而止,只见丁程鑫从树上翻下来,落地鸦雀无声,手中揪住濒死的蹬腿儿枭,朝矗立在土丘上的人影走去。
当晚一行人睡得很踏实。
…………
翌日,四人欲乘船顺河道直达锦州,路途中歇脚时刘耀文坦言,他们此次前往锦州,根源于一件久远的往事,虽然如今已时过境迁,但似乎远没有结束。
而他们这次过去,就是为了结这桩陈年旧事。
“其实早个二十年前,‘粘蝉’在锦州吃过大亏,”四人围桌而坐,刘耀文将手指蘸水,在桌子上涂涂画画,一边娓娓而谈,“那时的锦州还是个清贫的地方,朝内官宦政权强大,时局不稳,蛮夷借此机会预备从外围包抄,一举打他个措手不及,而锦州所处的位置恰巧略显尴尬,就成了蛮夷钻空子的不二之选。朝野上下为此曾争论不休,一众认为南蛮部落杂七杂八的零散势力不足为惧,因将兵力投放到北疆一带,另一众则持相反观点。而在这个举棋不定的时候,大将军突然有表上奏,请求皇帝严守锦州地域,如若贼人趁虚而入,后果可能不堪设想。”
“那名将军,乃前军枢北院的统帅,张真源。”
丁程鑫微不可见的挑了下眉。
“想必丁哥有所耳闻,”刘耀文仿佛知道他在思忖些什么,在众人疑惑的目光中点头,“你们没印象是正常的,真源将军在妖界的名声比在人间大。”
“他是妖?”
“不,他是人。”刘耀文一戳手底下的水渍,继续道:“但他的一生可谓非比寻常。真源将军曾与前朝第二军师严浩翔是竹马之交,两人相辅相成,为先帝的万里山河做出过卓伟贡献。但就是经锦州一战后,所有事情才生了变故。”
“锦州之战说来异常蹊跷,但至今无人知晓细节,只知那里曾一夜城空,一夜又战火纷飞,零零总总算下来竟多丢失六百人性命。很多士兵回师后就因各种原因死去了,就连张真源都曾一度昏厥在沙场。据存活下来的士兵所说,原本对抗南蛮的战场上似乎莫名多了些非常棘手的东西,可离奇的是又没人清楚自己究竟在和什么东西打。但最终好歹是将南蛮逼退了,不光如此,他们还从锦州带回来一个奇怪的人,而这个人又联系到二十多年之后的我与宋亚轩去锦州的因果。”
“那人名叫贺峻霖,南蛮死伤无数,他是唯一一个活着立在尸堆里的人。起初严浩翔以为他是南蛮余孽,就让人抓起来——”
“慢着,”丁程鑫忽然出声打断他,眉头紧锁,“贺峻霖……不是兔族的嫡后吗?失踪近三十年又回归妖界,算算正赶上锦州战发的时候,他跑到那里干什么?”
“不知道,具体的缘由估计只有当事人自己清楚。”刘耀文摇头,而后神色一敛:“据传,他曾帮助张真源解过尸毒,并坦言,二十年之后,地底的亡魂会再见天日。”
“那和‘粘蝉’有什么关系?”
刘耀文看了马嘉祺一眼,眸子里似乎有无穷无尽的风雪:“‘粘蝉’的实践能力非常强,能大范围借刀杀人的事他们不会错过,原本借战争试测一下新修成的邪术,没曾想被张真源这个肉体凡胎的将军打退了。不过,邪术的余毒随死去的南蛮一起,在锦州生了根,贺峻霖说二十年后亡魂会再见天日,其实也是这个意思。”
换句话说,“粘蝉”很有可能会借助地底的陈年邪毒来一次集体诈尸。
这就好比在锦州屁股下埋了两里地的炸药。
“所以你们这次是准备救济苍生去了?”马嘉祺有些恍惚:“诶耀文,你从哪儿知道的这些陈年旧账?”
“说来话长。贺峻霖不知‘粘蝉’的存在,但深处朝堂的严浩翔必定知道,他们两个……”
刘耀文罕见的停顿了一瞬,似乎在组织措辞,众目睽睽之下,他最终还是把话说全乎了:“……他们两个感情颇深,后将见闻与推测之类列成了随笔。册子早些年在宋家的藏书馆里放着,我曾读过的,所以知晓一些。”
“原来如此。”
“还有,我们这次前去,与天下苍生无关。”刘耀文平静的摇头,目光落在轩窗之外,临近晌午,天却阴沉沉的,小贩们偶尔会聚在屋檐下交谈,而此时,正有一只玄鸟低飞着掠空而过。
自身难保的人,怎管得了天下呢?
这句话藏在心里很深的地方。
刘耀文起身,探头望天,众人跟着他一起看,四个脑袋陆续面向乌隆隆的天幕。
“要下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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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端午安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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