弃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乱我心者,今日之日多烦忧;钟鼓馔玉视尘土,独得八千里路云和月。
世人厌弃献殷多从流,昔我往矣今非昔比时,相看两厌敬亭山,山水如人对眼时,我见诸君多有病,诸君见我应如是。
生前不管身后事,能快活几日是几日,论酒入高深愁肠千万缕,毒药解忧入睡梦,周庄晓梦,能解一时,却不做半生得偿所愿,只恨自己活不在那间梦中,生如煎熬,怕死不甘。
欢苦一轮回,但独独来这世间非我所愿,恨身在此间受尽苦处不得解脱,恨自己卑贱无能为力,亦生于忧患死于安乐,悲惨至极。
白久也知道其中道理,谁到了这世上能活不为一个忍字,心尖悬上一把刀,活着总是在逼着自己委曲求全,私中带伟,苦中作乐。
正如她现下见到了叶红胥,回想起尚海城发生的一切,民军一向是她的机会和破口,傅辞作为她唯一可信的根源和亲信,阿姐久久不曾完婚的挂名丈夫,虽说不得力,好坏参半的,但人还算是可靠。
自她入了中州,进了鹤容世的后宫起,也曾借口无事向他求来账本,整理明细借口掌管分忧,竟能仅仅一个月过去省下来了千两银子。
而鹤容世对这笔钱不为所动,知道以后全当是犒赏给她的物件,说她之前在外一穷二白,身无分文,平日里送什么都不如这打现送进来的满满几箱子银子好使。
白久也不知他到底怎么想的,连送过来时传的口谕也是这样说,毫不掩饰觉着丢人,想来他在外费尽心机别有用心,带她回来以后牵肠挂肚的,算是记着她的忧愁了。
她当时欢喜觉得有趣,收了这几箱子银子放在寝宫,前几日还好,后来愈发觉得占地方了,因她发觉在这宫中钱财都是一文不值的摆设,无处花销自然愈发的无用。
没了得它时的欢心,姑且不再理睬,懒得将它搬出去动弹分毫,定然已经积了大半的灰尘厚厚的土。
她白久身在以婵宫雍容华贵,自然随意从梳妆的妆奁里头取出一两件镯子项链拿出宫去当了,都能救济到民军于水火之中。
原先书信里的傅辞还费劲心力的替她出谋划策,让她利用这账本一边替宫中省钱,有所剩余便运出来送往医院为部队采买药品。
信里的傅辞简直和他当面所见的样子判诺两人,清正廉洁又精打细算,倘若他这心思歪到了阴沟里,白久都不曾敢想会是怎样的杀人诛心,甚至觉得自己以前担忧的歪打正着了。
如今覆水难收,也只好祈祷他能好好如当初所言,精忠报国,好好为民军出力,将东瀛人赶出中州厚土,成全他昔日枉死前的不甘,好好做她阿姐的丈夫,百姓的战士,终其一生虽败犹荣,也算善果。
白久此刻正行在行宫走道上,蕊儿在右,叶红胥在左,但她依旧余光可见那些个大臣低着头走得飞快,似乎有了方才几个的前车之鉴,没有一个肯跟她打个招呼行礼的。
“幸亏娘娘方才及时出现,前来解困,属下感激不尽。”叶红胥亦不将这些车水马龙放在眼里,扬起笑脸同白久抱歉道谢,“原来娘娘平素着的是这样清雅,难得穿上了华服,却让旁人平白无故误会了。”
看得眼前人一身素白衣裳天河流水,竟是与生俱来的相配,甚至比过那身后服还要胜上七分。
“叶将领说笑,你未曾见过本宫以前模样,又何谈以清雅二字来形容。”白久此刻与方才性情又大为不同了,和蔼可亲温柔以待,若说判诺两人也不为过。
“怎么,发觉了我性情阴晴不定,觉着可怕吗?”见叶红胥笑面惊然,白久倒也坦然道明,“你也知道我是个病人,现如今更是知道我病在何处了,还要跟在我身旁伺候我不能逃开,确实为难你了。”
“娘娘此话这是折煞属下了。”叶红胥赶忙否定了她所想,随后顺了脸色,从容自若道,“属下虽是粗人,但也知世道皆不易,娘娘到底是个母亲,宫中人人自危实属人之常情,主神忙于政务,自是不能在外时候多加看顾陪伴娘娘。”
“身边唯一信爱之人分身乏术,又身处众矢之的,娘娘却还能有如此气魄威严让前朝臣子都能礼让三分,已经是很了不起了。”叶红胥侃侃而谈,发自肺腑笑颜愈发热烈,她说此话时候神情意愿白久心知肚明,确实不假,但错就错在她知道的还是不多。
位高权重是能在一朝一夕间让一个人脱胎换骨的,无论这人曾经如何的好,待她从一而终,可白久就是舍不得。
但她这舍不得迟迟不敢说出口,亦是不能将这小恩小爱说给如今面前的地界主神听,她素来有自知之明,便越看鹤容世越发的厌烦疲倦,离心离德了。
“可我这三分礼让还是多亏了他的威名,要不然在这中州皇城所有人眼里,我不过就是个心甘情愿为他生儿育女的嫔妃罢了。”白久毫不遮掩,全将心底对鹤容世的厌弃自恨全盘托出,里里外外不曾有过半点客气。
毕竟这样的话百利无一害,就连林竹她也不曾提过,现下青天白日的,叶红胥同为女子,又是武官,自然没什么可忌讳的了。
“从娘娘此话看来,倒是颇为与众不同。”叶红胥为之噗嗤一笑,“现今世道在外的寻常夫妻,不论地位身份都是妻从夫的,换到您这却是您心不甘情不愿,都是主神的不是了。”
“他费尽心机想方设法的把我拐回中州,不惜改名换姓,怎就不是他的过错了?”白久气急败坏,悔不当初,脸色顿时皱眉怒然的拉了下来,但不阴沉生机勃勃的,“就因为我被逼着上了他这八抬大轿,就是我的不对了吗?也怪那时候我没有去路,否则我早就即刻离开,去哪都比待在这好。”
“娘娘莫要如此生气,小心动摇了胎气。”叶红胥无可奈何,只好一劝再劝,“那您可想过要去哪吗?”
“回尚海城去,找一家可住可赚得生计的地方,安居乐业避世不出,这辈子安安稳稳的。”白久倒是乐在此意,顿时不怎么生气,想到了先前本该她该有的日子,“之前在尚海城时,我以一己之力过得的确不好,他换作何十陪在我身边,甘愿活得偷偷摸摸的,这世上再无他这样对我好的人了。”
“但是娘娘要明白,人情世故一向如此,二人结为夫妻,性情不同自当是要互相理解,齐头并进,才算圆满。”叶红胥此话一出,一语惊醒梦中人,“依我看主神陛下近日虽心浮气躁,多半只是琐事繁多,与前朝大臣政见不和导致,旁人都是看得出,主神陛下他待您还是耐心宽容的。”
“是吗?说来说去还是我红颜祸水罢了。”白久听罢,浑然知道为何鹤容世会与大臣不合,他那十几年都干了什么去,顿时释然放下心中不甘怒火,也不怎么怪罪埋怨了。
“……娘娘,前边就是皇城的围猎场了,傅团长领我们进宫之后,主神特许我们在这每日操练,好等待随时觐见。”叶红胥看得出她不想再提事关朝堂和鹤容世的矛盾,特指着还有一段路的前头,兴高采烈。
白久抬头看去,围栏草地入眼依稀可见,不少骑着马的策马扬鞭,风过飞沙扬起,黄云灰蒙成云淡归于土。
民军素来是着灰蓝制服,骑在马上灼然可见,便能看得出此言不虚。
围猎场设至于宫闱之下的低坡处,就因为那头偏僻,曾在云苏国皇宫中,为从军训练特设的场地。
“竟没想到他还记得这个……”白久映入眼帘,所见的围猎场和曾在云苏国皇宫中设立的全然一模一样。
“娘娘在说什么?”叶红胥在旁察觉到她喃喃自语,听不懂其意摸不着头脑。
“没什么,本宫只是觉得叶将领这样出身,却在之前满朝文武面前将你比做本宫在外时候的一介戏子,着实惭愧。”白久摇了摇头,言明自己只是乍然想起了得罪,赔了个不是。
“娘娘身为女子,能凭本事行走江湖之中,想必身边之人都是如此,能得娘娘赏识,属下高兴都来不及。”叶红胥虽是捉摸不透白久,只好有话接话,但也犯不上一定为难,到底上过沙场生死看淡,必然是不会拘泥于小节的。
“那好,赶快带我去见见你们傅团长吧。”白久亦云淡风轻说过就过,提着裙摆迫不及待的跨步,欲要前行去眼前的围猎场。
“可是娘娘您现在身子重,去不得这围猎场的啊!”蕊儿先前就在一旁愁眉苦脸,忧心忡忡,现下牟足了力气上前拦住了白久,“要见的民军已经见过了,他们在此操练是要择日随行主神左右的,娘娘还是不要过去了,奴婢求您赶快回宫吧!”
“你说的这些本宫自然都明白,你要是害怕,就退下,先回以婵宫去吧。”白久一向不怕这些,什么手不能提肩不能抗的,都是凡人女子的规矩,她素来不甘如此柔弱,怀了身孕亦是如此。
“娘娘,属下觉得蕊儿姑娘说的没错,猎场黄沙漫天的不干净,您在外走了这么半天,未曾用膳,还是赶快回宫去吧。”叶红胥也不好意思再强求助纣为虐,毕竟白久在宫中过得沉闷,见了这般景象难免心生玩意,但到底还是危险至极,“您要是想见我们团长,我这就过去叫他出来就是。”
“我才不要这么大的架子,你们不许就我自己去。”白久不依不饶,因她知道自己一直困顿想不起的那些事,必然是要去一探究竟的。
她前身可是聪明一世的段久卿,今生所做的所有决定从未后悔,叶红胥她记得是认识的,可为何她会不记得自己,自己也不记得跟她是如何相处认识的?
无论是谁,都不打算告诉她,到底是为什么她会好好的放着地界神后的位置不做,从诺亚方舟一跃而下,成了鹤容世的奇耻大辱?
眼前的围猎场让白久眼前一亮,提心猛的想起片刻画面,里头终于有了叶红胥的脸,但她知道身旁无人会告诉她答案,更不会因蕊儿一贯小心怯懦而止步。
“娘娘小心!”身后叶红胥大声呼唤,才叫住了白久。
“老实点!”原来近在咫尺走过一队民军,带头人自顾不暇,时不时转头往后训斥着什么,听到了叶红胥的叫喊,回头抬眼一看,惊讶得跪下行礼:“原来是善容妃娘娘在此,属下不长眼险些冲撞了您,您可有受到惊吓?”
整个队伍不长,分两排十人,领头的队长身后跟着一个姑娘,衣衫不整邋里邋遢的,看不清面容。
他们停下时,领头人刚好在白久身旁三步远,走路带风吹了她一身。
“无事,方才本宫走路走得着急,没能看得你们这么多人过来。”白久觉着他眼生,不做计较,“你想必是民军之中的一位队长,任务繁忙,本宫便不做叨扰,就此别过吧。”
有叶红胥带头,眼前这些民军都认得她是善容妃都不足为奇了。
眼前这队长虽是后生年轻人,但看得出眼中含蓄沉稳,听说过她最是正常不过。
“善容妃娘娘请留步。”队长开口叫住她一瞬,白久正巧想起他身后跟着的女子,回头仔细打量她上下。
她身上衣着风气愈发眼熟,即使身上的风衣沾满了杂草淤泥面目全非,但里头穿着的旗袍花团锦簇,能穿得这样放肆的,她迄今为止也只在尚海城的百乐门……
江柔茵!
“围猎场的战士们正在练箭,娘娘还是不要过去的好。”队长再度开口,白久盯着他身后的江柔茵,双目不再因烈阳高照而眯起,惊恐圆睁着跟寻常睁着眼倒无多少差别。
“多谢这位队长的体恤,果真年少出英才,不知道该怎样称呼?”白久顷刻间镇定自若,移过眼神看向他。
此时江柔茵的眼神眸亮的盯着她,乱发覆盖之下却不敢说话。
“刘子行你怎么回事,带着队伍走路都时不时的回头说话,真撞到了娘娘你该如何是好?”叶红胥此时赶了过来,训斥了个狗血喷头,不给他有说话的机会。
“对不起,红胥姐,我押着嫌犯,所以没能顾忌得到这么多。”刘子行也不拘束,摸着头认了错,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江柔茵,“她是江忠正的义女,越狱而逃的,可不老实。”
“算了,既然善容妃娘娘无事,这人又特殊得很,你继续押送她去吧。”叶红胥百般无奈,“记着这是在宫中,不比外边,不能再有下次了。”
“知道了,谢谢红胥姐。”刘子行傻笑着答应了下来,“我走了啊!”
“去吧,毛头小子。”叶红胥还不忘同他打趣,白久看在眼里,却愈发觉着毛骨悚然。
越狱而逃,也不至于逃出去之后会落得如此狼狈,是不是鹤容世所为她也不会往这上头去想,那是因为今日她时常在鹤容世身边,他压根就没空折腾一个江柔茵。
那么很有可能就是这个刘子行了……
“你们民军,当真是有趣得很。”白久甩袖继续往前走,叶红胥跟在后头。
该说的都说了,也不好再说什么,只好守着白久,不能让她受到一点危险。
“傅团长,您来得正好,善容妃娘娘正要找你呢!”忽而叶红胥眼前一亮,前路下坡又走上来了一拨人马,走在最前面的披风牵马,面容精秀敦厚,正是傅辞。
“见过傅大人。”白久处变不惊,许是方才见了江柔茵,反倒庆幸自己与民军关系不浅,帮了他们不少事,从容浅笑着上前搭话,“您可真是好兴致,怎么还牵了一头马出来?”
“卑职见过善容妃娘娘,给娘娘请安。”傅辞一见是白久过来,将手中缰绳递给了身旁的小兵,快步上前行了大礼。
白久执意势必要去围猎场的心顿时死得烟消云散,此刻行宫大道渺无人烟,徒留他们这些尚在这相遇说话。
“请起。”白久心平气和,“我阿姐现下已经出宫了吗?”
“回娘娘,现下天色已晚,卑职早些时候就已经送那兰公主回了府邸之中。”傅辞还对先前的事心有余悸,不敢抬眼又敬又怕的。
“到底是大喜事,阿姐近日高兴,总喜欢东奔西走的,这样就好。”白久笑了笑,“之前的时候主神不辞而别,本宫正巧昨日心浮气躁,恼羞成怒的险些误会了大人,大人可是还在怪我?”
“娘娘说笑了,身怀六甲本就不易,性情必然会急躁一些也是在所难免。”傅辞面不改色心不跳,扬起了一抹强人所难的微笑,“娘娘找我又是有什么要事要吩咐?”
“在场的都不是外人,那本宫便有话直说了。”白久环顾四周,郑重其事神色肃穆道,“前段时间你们民军战事严峻,本宫虽说被禁足,但并非一日停止过资助,傅大人可都有收到?”
“劳娘娘辛苦费心,将士们士气高涨,拿得了胜利,守住了中州的土地。”傅辞谈论此事喜上眉梢,解了方才的愁苦恐惧,夸夸其谈,“只不过……”
“中州的土地不止这么大,本宫明白资助不能断,可是,我必须离开一段时间了。”白久别有忧愁油然而生,与傅辞走近商谈,一旁有人懂,亦有人一窍不通,她哽咽着又道,“我去过了太庙,见到了阿爹,灵堂中有阿娘的灵碑,虽说阿爹不认我,但他却对我尤为赏识,将一大事交于我去查办,我必须出宫一趟了。”
白久说完摸着自己隆起难遮掩的肚子长叹一口气:“想来这样也未必不是好事,或许我会在外生下他,比在这皇城之中更要安全些,特此,本宫要拜托傅大人一事。”
“轰隆!”天边一声空鸣晴天霹雳巨响,群云飞过掩吞日。
“宫中举步维艰,娘娘能在此艰难险阻之下还能助民军博得胜仗,着实劳苦功高,您有何吩咐大可但说无妨,我们定会为您赴汤蹈火,在所不辞。”傅辞拱手又行礼,任重道远。
白久这会不急吩咐,抬眸看了一眼天色,暗嘲自己今非昔比,有朝一日竟能在披着羊皮的狼窝里头求仁得仁,要不然自己稍有不慎,自己与阿姐先损的不是在鹤容世手中,而是在傅辞的尽在掌握了。
“关于不久之后的集海大会,你们这批民军是要护驾随行,是吗?”白久心想着还是不能说得太过袒露,得装上一装探探虚实。
“是,娘娘怎会知道?”傅辞愣神倒是毫不迟疑的大为吃惊。
“是这样的傅团长,今日早朝主神拉着娘娘在身边,刚听到得知的。”叶红胥从未置身事外,上前为白久解了不知如何掩盖的尴尬,倒也是个仔细人物。
“没错,本宫不止是刚得知,并且得此殊荣,特令本宫升为后位,伴架出行。”白久漠然,徒然一笑,“在朝堂上还劳烦众大臣乱哄哄的争议了好久,最终这个噱头被撕扯抢夺得臭名昭著之后,还是落到了本宫的头上。”
“娘娘大义凛然,必是能堪此大任,借此一举两得,马到成功。”傅辞毫无察觉其中的腥风血雨,一针见血看出了可趁之机,“只是到时去往尚海城,卑职的人马可以暗随娘娘身后,但这腹中皇子倘若届时有何早产不测……”
“傅大人杞人忧天了,看不出来您还会有聪明反被聪明误的时候。”白久忽然捂嘴偷笑,“这既然是我的任务,可用不着你们民军跟着我鬼鬼祟祟,只要到时候你们给我盖上一个实打实的叛徒名头,再然后借口抓不住放我走就好。”
千里莺啼绿映红,九春山泼酒旗风,南朝四百八十寺,多少楼台烟雨中。
于事无补,终要以身作则,以己之力,弃眼前王权富贵,舍颓废安然享日,改江山大泽安宁,得其任重而道远,才定心中长宁静。
但这其中分分合合,谁主沉浮?又主谁人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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微末:
微末:双更就是我,我就是——微末!
微末:细水长流来啦!
微末:下次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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