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萤火虫喜欢蜗牛吗。
朱志鑫凑近看,手指顺着罐口滑一圈,玻璃有细微的颗粒感,轻轻摩擦指腹,萤火虫沿着罐身爬出来,尾部如呼吸灯闪烁,前腿屈两下,再张开翅膀,跳伞一样滑下去,回弹在空中,悠悠荡荡。
草丛藏着不少亮斑,再转身,天与地仿佛陷入荧光网,轻盈拢在他们上方。
朱志鑫靠在张峻豪怀里,张峻豪很自然地搂住他,接着,他看见张峻豪倾斜玻璃罐,流萤随之而晃,蜗牛驼着壳,被迫‘哧溜’到罐口,再缓慢蠕动,一只接一只,排队爬在叶子上。
放生了。
萤火虫从罐中飘散,光芒回归夜空,朱志鑫心里涌起淡淡的失落感——
要是能一直拥有这些火光就好了。
“哪里找的蜗牛啊。”
朱志鑫蹭了蹭张峻豪。
张峻豪的下巴抵在朱志鑫头顶,呼吸间带点笑意:“不告诉你。”
萤火之夜开幕,不仅他们所在的位置视野极好,其他地方同样美如梦境,甚至能听见轻微的说话声,还有小朋友在笑。
芦苇轻轻摇曳,空气中是不是还有七星瓢虫在飞,它总是臭臭的,但呼吸间又带点淡香,是混合型枝叶的味道,有野兔在丛中穿梭吗,‘哞——’一声,牛蛙还在学牛叫。
谁的手牵住自己,拥抱间有轻微的摇晃感,脸颊相贴,感受到与自己稍微不同的体温,℃,℃,跟他拥抱一下,好像要发烧了。
他呢,永远滚烫而不自知。
很奇怪,只要跟张峻豪在一起,朱志鑫觉得时间会眷顾张峻豪,生活让人奔波,疲惫,偶有算计,又或者充满猜疑,张峻豪却会因为找蜗牛迟到,固执到有些天真,又有点与众不同。
‘浪费’二字放在张峻豪身上是褒义词,他会把‘浪费’用到极致,管别人说什么,爱谁谁,千金难买爷高兴。
但他也会向生活低头,不为自己,是为家人,做枯燥又乏味的工作,把梦想藏在沙丘,还要坐在上面抽烟,买卖人路过,问他沙子多少钱一斤,他说按吨卖。
没多少情绪,挺平淡,也挺无所谓,面对有人事后捅刀子,甚至踩踏,他也是这种态度。
草丛飞虫多,在朱志鑫手臂上咬出好几包,张峻豪脱下衬衣,让朱志鑫穿上,还帮他扣好手腕处的扣子,“这样就不会被咬了。”
来之前张峻豪准备带防蚊液,想到萤火虫应该也怕,他就多穿了一件。
两个人找了个地方坐下来,朱志鑫轻轻靠在他肩头,有些突发奇想:“张峻豪,如果人能在地球上消失一天,你想做什么?”
张峻豪问:“是指做什么事吗。”
“不一定,什么都可以。”
朱志鑫坐正,回头看着他。
张峻豪躺在草丛里,枕着手臂,不答反问:“你呢?”
朱志鑫抱住膝盖,认真想了想:“我啊,我想变成螃蟹。”
张峻豪笑了一下,问:“为什么。”
“因为可以横行霸道啊。”
原来螃蟹眼罩是这么来的,张峻豪鼻息处有笑意,他伸手,朝天空划了一道:“那我想变成陨石——”
“为什么是陨石?”朱志鑫侧过脸看他。
张峻豪说:“如果非要坠落,我一定要在地球上砸出一个坑。”
朱志鑫‘哈哈哈’地笑起来,挽住张峻豪的手臂,小声道:“我反悔了,我不要做螃蟹。”
张峻豪看着他,似乎想知道原因。
“——我要做宇航员,去太空看我的陨石。”
朱志鑫语气骄傲,拍拍心口:“我很厉害吧。”
萤火虫低飞,停在他们上方,朱志鑫看见张峻豪的眼睛——深邃,承载着近乎沉溺的情绪,很固执,也很柔软,像岩石在松动,有种轰然瓦解前的克制感。
光芒远去,一切陷入黑暗中,朱志鑫什么也看不见了。
两个人就这么并肩躺着,没说什么话,是过了好久,久到朱志鑫觉得再这么躺下去该睡着了,张峻豪才找到他的手,与他十指相扣,最后停放在张峻豪腹部。
他用拇指摩挲朱志鑫的手背,像是有心事。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萤火虫逐渐散开,躲到不知深浅的地方,远处有工作人员打开手电筒,用扩音器提醒游客观赏即将结束,请留意同伴及随身物品。
“走吧。”
张峻豪率先起身,朝朱志鑫伸手。
每次牵手好像都不太一样,第一次牵手带点‘相互致敬’——要结婚了,请多多关照;第二次牵手很忐忑,怕自己手心出汗,还担心他忽然松开手;再牵手,多了平静与克制,好像在说‘多谢你懂得,一路同行吧’。
不管是哪一次,好像都在诠释【丈夫】这两个字。
大巴启程,夜行灯照亮前路,车厢陷入宁静,张峻豪坐在朱志鑫身旁,朱志鑫轻推他,摸到纯棉衬衣——上车后,张峻豪让他脱掉衬衣,顺手接过来,搭挂在手臂处。
光影划过,照亮张峻豪的侧脸,笑容很淡,伸出手臂,揽住朱志鑫的肩膀。
‘心之所向,得偿所愿’,应该就是形容此刻吧。
他们回来比较晚,张峻豪到家后先去洗漱,朱志鑫窝在沙发上玩手机,把今晚拍到的萤火虫发给爸妈看。
周蓉拨了视频过来,戴着老花眼镜:“这么晚还不休息啊。”
朱志鑫说:“今天是周五,我们去看萤火虫了——”
妈妈笑了笑,好像真的在认真看照片,“没有合照吗。”
“张峻豪不喜欢拍照,”朱志鑫找了个舒服姿势躺着,“下次再拍。”
聊到儿婿,周蓉提醒道:“鑫鑫,小顺是不是快集训了,生活用品准备好了吗,看看还缺什么,改天再去超市买。”
朱志鑫微微皱眉:“妈妈——”
“怎么啦,现在知道舍不得了。”
朱志鑫不说话,甚至有点抵触即将到来的分别,总觉得只要一天不去想这件事,张峻豪就永远陪在他身边吧。
正说着,张峻豪洗完澡出来,头发湿漉漉的,肩上搭一条毛巾,他胡乱擦着头发,听见朱志鑫在视频,走过来,俯身撑在沙发扶手上,“妈。”
“小顺啊!”周蓉眉开眼笑,“最近工作累不累?”
张峻豪说‘还好’,又问长辈身体怎么样,注意防暑,天气渐渐热起来了。
朱海滨也凑过来,穿着格子短袖,看样子老俩口已经洗漱完,“都挺好的,别担心。”
朱爸温和地笑笑。
一家人聊家常,张峻豪说得少,但坐一旁听,时不时‘嗯’一声,让朱爸朱妈非常放心——觉得儿子、儿婿生活终于步入正轨了,至少俩人像在过日子,不是过家家。
“好啦,快十一点了,去洗澡。”
妈妈催他。
朱志鑫这才依依不舍地挂了视频。
家里就剩他们,张峻豪马上要正式参与集训,像今天这样的相处机会可以说非常珍贵。
浴室氤氲着水汽,镜子斑驳,水珠模糊了朱志鑫的脸庞。
洗完澡后,他没有着急出去,用手心抹开镜子上的水滴——视野立刻清晰起来,里面倒映着一张清秀的脸庞,脸颊有点泛红,不知是因为热,还是紧张。
“应该可以吧。”
朱志鑫深呼吸,好像在鼓励自己,他又打开壁柜,从上方隔层取出一个东西,轻轻按压泵头,挤出一滴到手心,擦在脖颈、耳后。
这个时间点,张峻豪一般躺床上刷手机,关注同行赛事成绩,又或者水水群,是他一天中难得放松的时刻。
浴室门开了,室内冷气足,浴室干湿分离做得很好,主卧几乎察觉不到水汽,是空气中一道清香让张峻豪有点分心——跟他之前闻到的味道不同,几乎不属于甜调,薄荷、幽竹、豆蔻,缠绵又轻柔,闻到就会格外安心。
朱志鑫坐在一旁擦脸,手心顺着脸颊向下,像是擦完脸后顺带擦擦脖子,他很瘦,低头的时候能看见后脖颈有凸起,T恤穿身上也松松的,张峻豪看了一会儿,心跳不太正常。
床垫沉了沉,朱志鑫爬上来,张峻豪用余光看到了——他就穿了件白色T恤,穿没穿裤子不知道,反正看不出来,因为T恤宽大,近乎遮到大腿根,朱志鑫跪在床上,双腿微微分开,好像在翻找什么。
“你看见我眼罩了吗。”
朱志鑫拎起枕头,下面空无一物。
张峻豪收回余光:“不知道,找找吧。”
说着,他稍微让开了些,自己压到眼罩也未可知。
朱志鑫凑过来,翻找两下就开始推张峻豪,像是嫌他很占地方一样,“没找到……”
让他这样一推,张峻豪也觉得自己像庞然大物,挺不好意思的,他抬眸,与朱志鑫视线相撞,朱志鑫目光闪烁,两个人离得很近,张峻豪看见他鬓角没擦干,体温蒸发气味,那道若有若无的气息更近了,朱志鑫偏头靠过去,耳朵抵在他心口,张峻豪感觉朱志鑫的手伸到自己后背,再往前探,扯了什么东西出来:“找
张峻豪顿时松了一口气。
朱志鑫趴在床上,将眼罩扔一旁,正事现在才开始,他不着痕迹地靠近张峻豪,甚至不敢跟他对视,视线最终停在张峻豪的手腕,他正单手握着手机,手指分开而拿,另一只手灵活地点击屏幕。
这么静默了一会儿,谁也没有说话,朱志鑫只好用手指戳了戳张峻豪。
张峻豪没反应,还在看手机,屏幕上方弹出一条群消息,好像是近期的集训计划。
淡蓝色的光芒反照在张峻豪脸上,朱志鑫等他看完,又用手指戳张峻豪,这次张峻豪侧过脸,朝朱志鑫抬了抬眉,像是在询问他怎么了。
朱志鑫调整了一下姿势,微微抬起下巴,咬了咬下唇,目光游离又扑闪,不敢看张峻豪的眼睛。
张峻豪有点不自在,呼吸绵长,接着他听见朱志鑫喊他:“老公。”
“嗯?”张峻豪鬼使神差地应了一声。
朱志鑫用双手托住下巴,认真看着张峻豪,鼓足勇气:“我……喜欢你。”
张峻豪呼吸一滞,他充分总结上次的经验,阻止思维扩散,久久地沉默着。
“张峻豪!”朱志鑫拍了他一下,把张峻豪吓了一跳。
他怎么还没反应,是不习惯吗,朱志鑫懊恼地爬到被窝里,凑在张峻豪身旁,小声说:“我说我喜欢你——”
张峻豪给自己盖好被子,扯到喉结处,寻思了片刻,侧过脸,一本正经地说:“你信用卡我给你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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