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挖心妖 下

陈员外被搀扶着，面色惨白，他虚弱地向着女人招手道：“停下来，若华，不要再杀人了...”

小白奇怪的看着桃夭，桃夭耸肩也是不明所以。

慕容问道：“你认识她？”

陈员外垂下头，不断地叹气，他问道：“你恨我，可以只报复我一人，可你为何要挖人心脏？”

桃夭道：“吃呗，还能做什么？”

众人面色都是一惊，还有些嫌恶地反胃。一个弱弱的声音问道：“人吃人？”

小白一本正经地补充道：“这你就不知道了吧，人血是上好的滋补品，人心更是，可延年益寿，永葆青春...骗你们的。”

女人叫若华，这名字倒是十分好听，只是衬得她这张脸，实在让人无法联想到一起。

“对，你说得没错，就是吃。”桃夭道：“人心对她来说可是上好的补品，你去药铺开了一味消炎止痛的药，是因为你的脸正在龟裂，如果我没猜错，你这躯体行尸走肉，本该死去，但不知用了什么方法，将魂魄封于体内，对吧。”

秘密被揭穿，女人便也不需要再藏匿自己的秘密，她摘下脸上遮掩的布，一张苍老又布满裂痕的脸暴露在当众之下。

一张千疮百孔的脸，已经看不出来她的神情。

“这一切，都是拜这些人面兽心的畜生所为...”她无视陈员外痛苦的神情。

陈员外被人搀扶着：“若华，一切的一切都是我的错，你不要再害人了...”

若华血红的眼似乎随时随地都能滴出血来，嘲弄又讽刺地说道：“陈楚帆，你真是一点没变，虚伪又懦弱...”

桃夭双手抱胸，同若华道：“将真相公之于众吧，你虽杀了这么多人，但他们不算枉死，罪有应得罢了。”

她回忆起了不知过去多少年的事...

她曾经，是个很美的姑娘，家里世代从医，与这镇上陈老员外家是世交，他们从小便有婚约。

父亲是个虔诚的人，城外城隍庙便是他出钱一手修建的，虽香火不旺，但父亲信奉，即使自己贴钱也没断了香火。

不料一场灾难降临，父母不幸染上重病，一病不起，为治好父母的病，她四处筹款，而陈家也因此态度大变，陈母要她与陈楚帆断绝一切联系，她自知人心易变，便答应了陈母这无理的要求，不想这个夜里，陈楚帆竟找到她，表明心迹非她不娶。

后来父母的病不见好转反而变本加厉，在一个清晨，她只是出门买了些东西，回来时父母便双双夭亡，她没有钱安葬父母，便倒卖了药铺才勉强将够埋葬二老还清债务，

这时，陈家上门提亲，而他母亲却也意外的没有阻拦。

他们成亲也办得仓促，她只是盖了盖头就进了府。

婚后他们柔情蜜意，陈楚帆也对她百般呵护，她原以为，这是她后半辈子的依靠，就算陈母对她百般刁难，她也能为了丈夫忍气吞声，可就在一天夜里，她无意间听见陈楚帆及其陈母之言，才明白他根本不是因为爱而娶她，他是为了得到她父亲收藏的一副美人图而有意接近于她。

慕容打断道：“美人图？什么美人图？”

桃夭神色凝重，同若华道：“你继续。”

她追问陈楚帆此事，陈楚帆哄骗她将美人图交出来，但当时的她根本不知道什么美人图，父亲也从未在她面前提及过，没想到因此陈楚帆一改从前温柔体贴的模样，对她非打即骂，她久久郁结于心，连肚子里的孩子也没能保住，从此之后，陈家上下便再不拿她当夫人，她以为自己只要好好侍奉婆婆和丈夫，就能挽回他的心，可没想到，他已经在外说好了一门亲事，每日的早出晚归也是与那女子去读书赋诗，好不逍遥自在。

她心如刀割，逼问陈楚帆是否是要纳妾，她得了一个响亮的耳光。

他说自己要娶的是正妻，像她这样的身份，给他做妾都不配，但若是她能交出美人图，他倒是可让若华继续留在府中侍奉。

羞辱和痛苦涌上心头，她点火欲烧府，却被及时制止，在除夕夜，外面天寒地冻，她穿着单薄，被人活活打了一顿扔出了员外府，路人对她指指点点，百般羞辱，她破了的衣裳将洁白的肌肤暴露在外，男人不怀好意，女人骂她伤风败俗，却没有一个人肯可怜她，给她一件遮体的衣服。

下着大雪，她拖着冻伤的脚，好不容易到了县衙，她敲击着悬崖的大鼓，那本该为人父母官的人，却因为得到了陈府的恩惠而驳回了她的上诉，派人将她赶出了县衙。

她求告无门，无处可去，便想起了父亲从前经常去祭拜的城隍庙。

大雪没过她的小腿，她已经冻得没了知觉，好不容易走到了城隍庙，她这才发现自己的脚已经冻开了口，混身被打过的地方血迹斑斑，她倒在破败不堪的石像旁，神智不清，口中喃喃念道：“上仙在上，我死后愿化为厉鬼，舍弃魂魄，我要让那些羞辱过我的人统统都去死，我要让陈楚帆...还有他母亲...让他们生不如死！我要报仇...我要报仇...”

石像忽地动了动，发出微弱的光，若华吓得跌倒在地，以为城隍老爷显灵。

她听到石像在同她说话。

“你想报仇吗...我可以帮你，世人如此险恶，虚伪的皮囊下是肮脏的灵魂，你恨吗？”

若华爬起来，双手合十祈祷道：“我恨！我恨！我恨不得所有人都去死！”

石像轻轻的笑了笑，道：“我不要你的魂魄，作为交易，只要你将那些人的魂魄献给我...”

“好...好...”石像道：“既然如此，我需对你的身体做出一些改变，过程可能会很痛苦，但从此之后你便能拥有凡人无法匹敌的力量...”

这些话对她而言是最大的蛊惑，她意识不清，与邪恶的力量签下了契约，得到的，怎会是善果呢？

她再醒过来，已经变得不人不鬼。

那天夜里，她怀着仇恨和绝望，屠了整个县衙，痛苦的嘶叫与求饶反倒加剧了她的快感，她让石像吸取这些人的魂魄。她尝到了报仇的甜头，便更加渴望杀人，而为了保住快速苍老的脸，她听从了石像的话，挖出那些人的心吃下，没想到因此而越陷越深，她报了仇，但也变得不人不鬼，如今只剩下最后一个仇人，那就是一切的始作俑者...

听完这个故事，无人不沉默。

桃夭道：“你为那东西收人魂魄，可那妖物却不收你魂魄，你就没想过原因吗？”

若华驳斥道：“它是在帮我，为我报仇！”

“为你报仇？”桃夭道：“你有没有见过你现在的样子？将你变得不人不鬼你觉得这是在救你？”

“我...”若华回答不出来，她的意识里只有报仇，就算变得不人不鬼那又怎么样？

“这世上阴阳本该平衡，那东西不收你魂魄你觉得是为你好，但你知不知道，那些人是你杀的，冥府会将这些人算在你头上，而等不来投胎的魂魄，冥府就会默认是你犯下的罪过，你连投胎为六畜都投不了，只能被打下十八层地狱永生永世受尽折磨，还有一条路，便是魂魄尽散，不得超生。”

女人险些站不住。

“不会的，上仙不会骗我...”

“上仙？”桃夭好笑道：“你所说那个上仙，就是你提到过的那美人图里的妖吧。”桃夭摇了摇头：“几百年前，从三界不管地带的地界，逃出去了一批妖，大多数都被抓回去了，少数流落在外，你说的这只妖，就是其中一只，名为蛊，以人的欲念和魂魄为食，只是本身没有形体，故须借助外物为寄存，但邪物本就集病，毒，贪，欲为一体，你父母之所以重病怕也和他脱不了干系。”

女人无力地坐倒在地，捂着耳朵哭泣道：“不会的...不会的...上仙怎么会骗我...”

小白眼含泪花，吸了吸鼻子，走到女人身边，看着桃夭问道：“桃夭，想想办法啊，她太可怜了...”

“事到如今我能有什么办法？若是上...他在这，一定有办法的...”想到尘间，桃夭便又想到了云乔...

此时陈楚帆也恢复了一些力气，他被人搀扶着起身，来到若华面前，跪在了她的面前。

“对不起...是我的过错，从前是我不够成熟，才导致你如今的模样，这些年我也很痛苦，无时无刻不为当年犯下的错而悔恨，我也遭了报应，至今膝下无子，若华...我如今怎样才可弥补你...”

“你别假惺惺了，你这个王八蛋！”小白都看不下去，这男人实在让人恶心得紧。

“恕我直言...”一直没开口的慕容道：“将曾经做过的恶事，以一句道歉为结尾，的确令人不齿。”

“就是！”小白附和道。

女人如今已生无可恋，看着男人这张虚伪做作的脸，她曾经如此深爱过的人，怎么如今看着，为何如此让她作呕，在这一刻她突然不恨了。

这些年她到底在做什么...满手血迹，将自己变成这耸人生畏的模样，若是下了地狱，不知还能不能见到父亲母亲...

在人群之中，他似乎看到了一个仇恨的目光，和她当年别处无二，她突然明白了什么，那前几日想要杀她的那个男人，竟然出现在了这里，猝不及防地拔出自己沾上黑狗血的匕首，趁着所有人都不注意时直冲若华而来。

陈员外想要为她挡刀，却不想她推开了自己，就算是死，她也不想和这男人再有任何牵扯，人生，若没有了爱，亦没有了恨，他们自己的羁绊，似乎就什么都不剩了。

陈员外重重地摔倒一旁，亲眼看着匕首刺入了女人的心，顿时鲜血喷溅，那血是黑色...

女人早已不是人了，哪里还有心跳？她握着这想要杀她的男人的手，拔出心口的匕首。

男人瞪大眼珠，手臂不受控制地被女人掌握着割向脖颈上的大动脉，她是一心赴死。

小白捂紧了嘴，靠在慕容怀里不敢看一眼。

“若华！！”陈员外推开已经吓懵的男人，一个中年男子，竟跪倒在女人面前失声痛哭起来。

女人躺在血珀中，任由乌黑的血往外淌，看着泣不成声的男人，她张了张嘴，最后也只是微弱的说了一句“滚...”

桃夭推开碍事的陈员外，按住女人的出血口，但伤口太大，根本无法止血。

“你是不是傻啊，你真想下十八层地狱吗！”桃夭也无力救她，只能看着女人的生命一点一点消失。

她蠕了蠕嘴，看着口型似乎在说“谢谢...”

谢谢？谢她什么？桃夭不解。

女人眼里的光渐渐溃散，她不动了，大抵此刻她才是真正的解脱了。

陈员外依旧在说着道歉的话，但一切却显得他如今的愧疚格外讽刺。

慕容道：“陈员外，你若真心觉得内疚，为何这些年不管不顾，你享受着闺房之乐，如今东窗事发，做出这副样子又是给谁看？你一句对不起就能抵消别人所遭受的痛苦吗？”

一声清脆的巴掌声响起，男人止住了哭声，只觉得左脸火辣辣，左耳似乎听不到声音了。

“这是你应得的。”

桃夭闭了若华的眼：“寻个墓地，将她埋了吧...”她看着陈员外：“你若真心愧疚，便多做些好事为她赎罪，比起你整日痛哭来得实在。”

她抬眼，看到那不知何时醒来的陈员外夫人，她满脸泪痕，也不知听到了多少。

“小白，慕容...我们走吧...”

临走前那天下了一阵暴雨，将小镇冲洗得干干净净，第二日便出了太阳。

陈员外一家所做的丑事被传遍了小镇，风水轮流转，如今他们一家被指指点点，陈员外的妻子倒是不离不弃地陪在他身边，也不知是否因为报应，他至今膝下无子。

若华那句“谢谢”至今言犹在耳，桃夭到现在还没想清楚，若华那句“谢谢”到底在谢她什么？

桃夭举着伞立在新坟前，淅沥沥的雨水打在油纸伞上，良久，她听闻小白遥遥而来的呼声。

“桃夭，我们该出发了！”

桃夭将手中的油纸伞放到若华坟前，转身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这薄情的小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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