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的余晖被国槐叶筛过后流到油柏路上,五月天的下午四点,阳光本该逼人,但阳光经过新生的槐叶的过滤仿佛也染上了一抹童真,不仅温暖宜人,更在路面上信手泼出一幅写意画,这些图案总能引起稚童的无限遐想,但此时车站下本该天真烂漫的学生却无心欣赏,原因很简单,他们在等车。
车站木椅上,一位棕发少女翻看着微信信息,果然,没几个“安全到家”的消息,包括这张被挤满的绿漆木椅,这都是因为同一件事——学校提前放学,而且没有说明复课时间,也不知道复学后学校后面那条中山路能不能修好。今天才周四,学校临时决定提前放学,由于事发突然,校方除了在家长群里发布通知也别无他法,然而三点通知,四点放学,又有几个家长能反应得过来?总不能指望家长们真能天天注意群消息吧。电话更不要想,大部分初中都是禁止学生带手机的,他们也不特殊。胡桃的手机一直关机藏在书包夹层里,这才躲过学校检查,她本可以给家里打电话,但望着通讯录里位列第三的那个名字,咬牙默念道:
“挨千刀的钟离!”
“比街上扩音器里的广告还烦。”
此时的往生堂,一位身穿白衬衫的俊逸青年正端坐在椅子上翻阅着《资兴日报》,橙色的发梢如同此时夕阳下的天幕,清瘦的躯干在站立时如同挺立的古松,身材高大不似南方人,即使现在坐着,大概也是一株奇松。此人便是往生堂的经理,胡桃口中该挨千刀的钟离。
钟离端起桌上的毛尖茶呡了一口,眼睛没有离开报纸,现在正是清闲的时候,没什么生意,也不需要应付家里那个小姑奶奶,更没有客户的魂魄莫名溜走或是缺少,唯一的工作就是根据堂主的要求给堂里添一株绿植,不过不急,还是有时间放松一下。才出校门没两年的钟离就做了往生堂的经理,但这可不是什么令人羡艳的差事,因为这是一家殡仪馆,手底下也只管着不到二十人。但可不要因此便轻视了往生堂,周围十几个村的殡葬业务都是由往生堂垄断的,即便现在没有生意,周遭几个村的冥币、黄纸、纸元宝都是由往生堂提供,所以现在即便没有活路也能给十几个员工照常发工资,可即便如此,员工们也还是整天愁眉苦脸,大都是为婚配问题发愁,殡仪馆员工被外界排斥,属于没人敢嫁无人敢娶的范畴,他们自己倒没什么,毕竟现代年轻人中不婚主义盛行,但架不住家里人一直催促他们伺机离开往生堂,普通员工一个月工资5000元,入殓师工作过万,而且这里的员工除了基本工资外,每干一单生意都能拿到分成,两位入殓师的红包更是数目可观。网传殡仪馆员工一夜两三千,实际上只是谣言,真实情况确实是4000~8000,而且需要多为公办的民政机构,需要本科学历才能进,作为半私营的往生堂,员工中除了入殓师外学历都不高,干别的活也没有竞争力,更别提这门差事说忙不忙,说闲不闲,即轻松,又能时常拿红包,没有生意也照常发工资,也就没人再提离职的事儿了。
钟离的思绪被一通电话打断,确认无误后,细细叠好报纸,放在茶几左下角,用镇纸压平后站起身来。
胡桃合上手机,街上的广告仍然聒噪,公交依然没到,站内已经挤了几十号人,来的即便是空车也注定有人要抢不到座位。胡桃无聊地张望,那双梅花眸子最终停在了两人身上,那是一对双胞胎。
一人身着常服,一人身披军大衣。
一人眼神温婉,一人眼神犀利。
一人脸上无痣,一人眼角泪痣。
一人手提公文包,一人手捏几张纸,背负一根被布颤住,不知是什么的棍状物。
虽然双胞胎也够稀有,但更吸引她的是其中有痣之士的发色……以及那根长棍,那人梳着一条粗大麻花辫,从发根到发梢有由紫到蓝的渐变,另一位头发藏在外套里,不过大概也是同样的。胡桃至今只见过两个渐变发,除了挨千刀的钟离就只有一班的政治课代表烟绯了,可谓是一眼见到前半生的总合,便对她们多留心了一点。
二人出门前妆容明显细心打理过,辫子上的发丝无一不服帖,但经过微风吹拂,额前的刘海都已经杂乱,眼神温婉的女子没有为自己整理妆容,而是伸出纤细的手指抚平旁边自己的姐妹额前翘起的发丝。
“哎呀,小影,头发乱了可就不好看了。”
“好看又能给谁看呢?”她的孪生姐妹这样反驳道。
“给我看,给你看,大家都爱看。来,笑一个,你笑起来可好看了,姐就爱看这个。”女子笑着说。
看来没有痣的女子是双胞胎中的姐姐,另一个就是妹妹,名字或者是乳名叫影。
眼角有泪痣的貌美女子不再说话,而是随手将手上攥着的几张纸揉成球,再随手投进垃圾桶。
胡堂主有些惊讶,这个把纸团扔进垃圾桶的女子虽然肌肤白皙,但手上布满茧子,好像长期就行劳作一样。
失神中,胡桃的手机慢慢滑脱,摔在了混凝土砖上。
还没等她弯腰去捡,双子中的姐姐便已将手机捡起,吹净尘土还给了她,胡桃忙道了一声谢谢,再打开手机皮套查看屏幕状况,还好,有皮套保护,没什么问题,虽然这手机也是老型号了,但能省则省,勤俭总是好事。
广告依然聒噪,垃圾桶旁边几只飞蝇更是令人烦躁,胡桃注视屏幕上的时间,2019年4月18 日16:16,公交车预计下午四点半才到,胡堂主手指又开始在拨号键左右犹豫不决。旁边,两姐妹在低声商议什么。
“……其实……也没什么,不过是……”姐姐说。
“不行!”妹妹的声音略重。
“但你不仅要……还得……太辛苦了,这次机会难得……”姐姐的声音依旧难以辨认。
“靠人不如靠自己!”妹妹说出一句完全不需要竖起耳朵就可以听清的话。
胡桃的手机熄屏,确实,求人不如求自己,挨千刀的钟离。
一辆大众汽车从道路西边驶来,驶过位于胡桃左手边约莫50m的一家两元店,调转车头驶入右车道,最终在公交站前停下,车上下来一个男人,还是挨千刀的钟离。
对于钟离的到来,胡桃有一丝惊诧,也有一些惊喜,但她并未流露,只是冷冷地问:
“你怎么来了?”话是这么说,但她已经把书包抛给了钟离。
“我有看信息的习惯。”钟离没有如实回答,这里人多,不好说实话。
虽然她和钟离的矛盾并没有解决,但傻子才会继续等十几分钟的公交,托下去就更别提了,矫情不说,还会让人看笑话。
自来熟的胡桃转身眯起眼睛,歪着脑袋问道:
“搭个便车吗?”
虽然胡桃热情地邀请两姐妹上车,但她清楚得很,没几个人会进一个初次见面的人的车。果不其然,影当场拒绝,这个结果也在胡桃的意料之中。
一位等车的乘客将苹果把丢进垃圾箱,里面的苍蝇受到惊吓,一哄而散,有几只飞到四人身旁,更有一只眼看就要落到影的姐姐脸上。
不谙世事的钟离伸手驱赶。
被撂翻。
撂倒他的正是双子中的影,刚才看到钟离在自己姐姐面前挥手,还以为是哪路的流氓想揩油,随手一记过肩摔便放倒了他,旁边她的姐姐震惊到宕机,但胡桃对这位样貌不俗的女侠倒是颇有好感,毕竟她收拾了这个挨千刀的钟离,但同时也惊讶于她的实力。
而一旁的钟离确认怀中的书包没有沾上尘土后,只是站起来拍了拍后背和西裤上的土灰,说道“没有关系”。
影自认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嚣张的色狼,上前两步抓住钟离的肩膀,又是一记过肩摔撂翻在地。钟离仍只是确认书包有没有沾土,就站起了起来,仍是一副毫无关系的表情。
影向前一步,准备再来一次,突然发觉手臂被拽住,是终于反应过来的姐姐伸手拉住她,只见姐姐轻轻摇头,并对钟胡二人鞠躬道歉,胡桃向前将她扶起,并再次邀请姐妹两人搭个顺风车,算是替钟离原谅了她们,反正钟离根本没生气,就算生了气,那跟自己又有什么关系。
姐姐本就没有坐车的意思,经妹妹这么一闹,哪里还有脸皮蹭车?但没想到影这次竟然欣然接受了。影的想法也很简单——公交上人多,要是姐姐真被揩了油她也不知道,这个闷声不响姐姐估计也不会吱声,到时候跟谁申冤去?冷静下来想想,眼前这个男青年应该确实没什么恶意,就算有,她承认他确实有点本事,但也完全能收拾,就算他有帮手什么的,她背上那根槐木棍能挑翻百来号。况且车不是面包车,人不是印度人,后备箱里还能藏几百人不成?
半拉半拽,姐姐被影拖进了车里。钟离在前面开车,副驾驶上放着胡桃的背包,三个女孩坐在后排,影坐在钟离后方,胡桃居中,影的姐姐姐姐距驾驶座最远,那根长棍就横放在三人腿上。
车在一所离市中心不远的小区停下,下车前,影的姐姐从手提包里拿出一油纸包茶叶交予胡桃,算是再次替影向二人道歉,影和姐姐下了车,棍子到最后也没有派上用场,但影很高兴,姐姐知道留心眼了,这里并不是姐妹俩的家,二人真正的家距这里还有两里地,离市中心倒不远,但也不近。做为妹妹,看见姐姐的成长非常高兴,这说明在她不再像之前那样天真了,自己临行前对她苦口婆心的教导也不是没有作用,看来姐姐在浙江能保护好自己。但其实影的姐姐打心底里并不认为钟胡二人是坏人。被摔两次,那名男子竟是一点不怒。
另一边,钟离开车一路向东,胡桃看到车子驶过“刻记牛杂”处的十字路口,看到钟离当众出丑,胡桃心情舒畅了不少,也便不再管两人间的矛盾了的问道:
“去哪啊?往生堂不应该左拐吗?”
“镇政府。”钟离直截了当地回答,如同落日一样的金色瞳仁古井无波。
“这么说,来业务了?”
“是的。”
一个普通员工基础工资八千元,入殓师基础工资过万元,卖黄纸怎么可能养地起?
一条路,一辆车,两个人,背对夕阳,驶入黑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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