玖·旧日·霜雪回忆（八）

“这就算，完事了？”

把熊孩子阶段的泠欢颜和白泽送回监护人身边，陆时雨像放下一块大石头般松了口气。说实在的，他不喜欢这个梦中梦的氛围。看似大大咧咧没个正经的泠欢颜心里原来也藏着这样一份悲恫，这件事情，陆时雨的内心是不愿意接受的，他更希望能一直和这帮不着调的超能力人士打打闹闹。之前老是吐槽预备役没人权，现在却觉得，一直当个预备役也好。这次的见闻为他解开了梦境师真面目的冰山一角，每个信物都携带着名为“责任”的巨大阴影，仅仅是窥探一眼，都能让人产生窒息感。

“我想，还没有。”

梦境中的各色人物都像是喷上了羽化特效般淡去，他们面容渐渐模糊，声音也嘈杂的混合在一起。陆时雨和任晴天好似置身于快放的胶片电影中，眼前恍然闪过迷乱的色彩。这种迷乱持续了大概三四秒钟，梦境中的光影就再次清晰起来。

环顾四周，风景很是熟悉，他们仍旧站在梦境师协会的院子里。陆时雨抽了抽鼻子，闻到一股清甜的花香，他抬起头，看到那棵醒目的老槐树正顶着满头的花朵，他闻到的香气，正是由那一串串白色的槐花散放出来。

这一回，是春天。

暖意融融的气氛让陆时雨心里涌起一股莫名的舒畅——梦境是潜意识的产物，悲痛的记忆会被不自觉的加工出萧瑟的背景，这样和煦的风光里总不会上演另一出人间惨剧了。

“你真的决定要走了？”

泠欢颜的声音从侧方传来，陆时雨转头望去，看到的不再是稚气未脱的少女，而是她更加熟悉的，长身玉立的青年泠欢颜。

泠欢颜站在祠堂门口，面冲着门内，正和里面走出来的人说话。

那身影停在祠堂的门槛边，低垂的头在来人的问话中抬起两人相对而立，默然一秒后，祠堂里出来的姑娘率先移开视线，再次低下头去，她轻轻咬住下唇，从喉咙挤出一声近乎低不可闻的“嗯。”

那姑娘留有一头长发，身量算不得高挑，垂首而立的样子在身姿纤长、容颜魅丽的泠欢颜的对比下更显得娇柔温婉。虽然只是短暂的抬了一下头，可还是让陆时雨完整清晰的看到了她的面庞——这姑娘面相柔和，尤其是一双大大的眼睛，看起来仿佛一只小鹿，让人忍不住心生怜惜之情。这个人气质内敛安静，虽不似泠欢颜那般明媚艳丽，却也称得上一句美人儿……

不，这都不是重点！重点是，这家伙的脸有点眼熟啊！陆时雨呆愣的转头看了看身边的任晴天，又转回去看那个姑娘，看完了再转回来继续看任晴天，仔细对比，得出结论——

这要不是同一个人我就承认自己瞎！

“那是你吧？那绝对是你吧！”

陆时雨指着泠欢颜身边的那个任晴天，结结巴巴的向自己身边的这个任晴天表达出自己的惊讶：

“不是……这咋还有你的事呢？”

不同于陆时雨的瞠目结舌，任晴天刚看到自己的时候也有点吃惊，但她很快就反应了过来——这既然是“幽梦”制造出的心魇，内容势必和“幽梦”有关。“幽梦”给泠欢颜留下的阴影并不只有父母去世一件，还包括……她和林语的离开。

是了，林语失踪，她交还“治愈”决定退出梦境师行列，这些事情说到底，都是因为“幽梦”的一场突然袭击。

在任晴天心里，这同样是难以释怀的痛。但任晴天没料到，并没有亲身经历那场交锋的泠欢颜，竟然也这么在乎。

看过了之前那一段会议，任晴天和陆时雨其实都多多少少感受到了泠欢颜对伙伴的重视程度。经历过骤然离别的人大概都会非常珍惜身边的亲朋好友，泠欢颜是这样，白泽可以想象的也是如此。看到这一幕的时候任晴天其实有一些愧疚，她第一次知道自己的退出给泠欢颜带来了这样沉重的影响。

我的离开，原来酿成了你的心魇吗？

“白泽会很失望的。”

泠欢颜的声音闷闷的，她自己明明也很失望，却把白泽拿出来当了挡箭牌。陆时雨一时间都不知道该吐槽泠欢颜真不坦率，还是感叹她和白泽不愧是死党了。

“替我跟他道歉吧。”

那边的任晴天小心翼翼的抬起头四下瞧了瞧，她没看见白泽的身影，知道那个曾经亲手把“治愈”递给自己的男孩没有来。好吧，白泽其实已经不是个男孩了，但生起气来还是和当年一样冷硬而倔强。

“‘治愈’是他母亲的遗物。”

泠欢颜娓娓开口，陈述着一个不怎么动听的故事。

“他把‘治愈’交给你，就是认为你和他母亲一样能够成为治愈人心的使者。他肯定希望你能不辱使命，你现在放弃，是在辜负他的信任。”

“对不起……我很抱歉。”

那个任晴天没有为自己的行为解释，只是不停的道歉。看她这样的态度，泠欢颜就知道，她已经下定决心，他们即将失去治愈梦境师，并且这件事情，已经没有回旋的余地。

“我们会找回林语的！”

那边的任晴天已经越过泠欢颜走向了大门的方向，已经交还了信物的她，踏出这个门之后，就再不是泠欢颜的伙伴了。泠欢颜看着任晴天一步步离开，终于忍不住大喊：

“留下来，我们可以一起找，你离开不就更找不到他了吗？”

“欢颜，我不是因为林语才要走的。”

走到门边的任晴天停下来，半转过身看着竭力挽留的泠欢颜，惨然一笑说：

“我只是很累，我只是……有点害怕。”

“对不起，我不是一个合格的‘治愈’，我也战胜不了‘幽梦’，你们……还是找个更好的人来执掌‘治愈’吧。”

说完，她扭过头走了，突然跑走的，仓促狼狈，好像是在逃离什么一样。

画面定格在任晴天离去的背影上，泠欢颜站在原地呆呆的看着门口一动不动，院子里只剩下形单影只的她，周遭瞬间染上了落寞的颜色，就连空气里的槐花香味，也好像变苦了一样。

陆时雨一时无言，他发现心情和景色的关系其实也没有那么大的联系。任何季节、任何景色，都不影响悲伤来袭。

心魇的记忆，肯定和快乐沾不上边的。陆时雨悄悄在心里安慰自己这只是泠欢颜的糟心事合集，泠欢颜真实的生活肯定没这么惨，至少不会全是不开心的事情，嗯……她至少还有我这么个预备生可以欺压不是？

想是这么想，但陆时雨心里还是有点不是滋味，他忍不住替泠欢颜感到悲伤和委屈。他不愿意看到泠欢颜遭受这些，可没有办法，这都是泠欢颜已经遭受过了的事情，他也是无力改变什么的。

正在这陆时雨满心悲苦的时候，他身边的任晴天已经迈步走向了愣在原地的泠欢颜，随着她一步步走近，出现在泠欢颜的视线中，门口那个仓皇离去的身影，就像被橡皮擦掉了一样消失不见。

“欢颜……”

任晴天轻声呼唤，这次是关于她的记忆，她系上的心结自然需要她亲自来解。这一次任晴天的声音不像刚才那样温和平静了，她的声线出现了细微的抖动、出现了欲言又止、出现了更多更复杂的感情。

将要进行的，是一场真正推心置腹的交流。

经过几番犹疑，任晴天还是在泠欢颜茫然又惊喜的眼神中露出了笑容，她微微张开双臂，示意旧友自己正期待着一个久别重逢的拥抱。

“我回来了。”

眼下，这无疑是最温暖的开场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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