玖·旧日·霜雪回忆（六）

悲痛欲绝不是因为他们都死了，而是因为自己还活着。

你逃避了，你没有尽全力，这是比一败涂地更可耻的事情，从此以后，愧疚和悔恨将伴随你终生。

白如海停下摩挲着“命运”的手指，改用两只手紧紧捏着这本厚重的书册。他闭上眼睛微微仰头，掂了掂手里沉甸甸的信物——用战友们的生命换来的“命运”前所未有的沉重。疲倦的眼睛再次睁开，白如海的视线黏在“命运”淡金色的表边，半响没有移动分毫，就好像这张没有任何花纹的封皮上藏着什么密语，需要他记清楚每一个细节。

这份突如其来的郑重震撼到了陆时雨，他不知不觉就站起了身，莫名有种白如海要留什么临终遗言的感觉。他是既害怕白如海说话，又希望白如海感觉打破这种令人紧张的沉默。

终于，白如海抬起头看向陆时雨，他的表情缓和了不少，双手却依旧郑重其事的将梦境信物“命运”递了出去。

“陆小友，我希望，你能帮我把这个交给我儿子白泽。”

陆时雨下意识的后退半步，心说：您这是闹哪样？听着怎么有种要交代后事的感觉？

他本想推辞说自己难以当此大任，可看到白如海眼神的那一秒，含在嘴边的话，却又怎么也说不出来了。

命运梦境师的神态依旧包含着难掩的疲惫，但他此刻的目光坚决而……复杂。

那种复杂，混合着沉郁的悲伤和虔诚的希望。

这不是一双能让人说出拒绝话语的眼睛。

“的确有些难为你了，但那孩子素来讲礼貌，我想他应该不会冷对陌生人的请求。”

白如海看出了陆时雨的犹豫，他撑起身，探出手去将“命运”紧紧按在了陆时雨手里。

“那孩子还是识大体的，他只是不想从我手里接过这‘命运’，借你之手转交，应该会简单很多。”

“白……叔叔。”

陆时雨拿着那本名叫“命运”的书册，心里五味陈杂。他并不了解这段历史，毕竟这几乎能算是所有梦境师的痛处，白泽和泠欢颜两人对此向来讳莫如深，这次在泠欢颜的梦境里见证了这些伤痕，他仿佛也能真切的体会到那时候盘踞在泠欢颜她们心间的沉痛了。

“你为什么要把‘命运’交给别人，我是说……您才是命运梦境师不是吗？”

陆时雨隐隐约约有种预感，预感到自己正在经历的这些就是改变了泠欢颜和白泽他们一声的关键转折点。他猜白泽和泠欢颜就是在这个节点继承了梦境信物，可还是不甘心的追问白如海为什么要将这份力量、也是这份责任转交出去。

泠欢颜的那种情况大概算是赶鸭子上架了，可白泽不同啊，白如海还活的好好的，没必要现在就退休吧？

原先他还是有点羡慕泠欢颜等人通过继承就能免遭试炼就轻轻松松晋级的正式梦境师呢，现在他一点都不羡慕了。这条路一点都不轻松，他们遭遇的“试炼”也比自己经历的那种残酷百倍。陆时雨甚至都不想把手里的信物交给白泽了，现在的白泽和他差不多年纪，陆时雨自问如果是自己身临其境，是不会希望在悲伤消沉中还要再背负上一份沉重的责任的。

即便他猜到这不是自己能改变的事情，还是想要争取一下，至少，替白泽问问为什么。

“自从拿起‘命运’那一刻，我总会产生一些不可言说的预感，说不上理由，但向来很准确——我想这大概就是窥探命运的感觉。”

白如海微笑这解释，他的声音很平静，好像只是在说什么家长里短的闲话：

“我现在感觉自己已经看不清命运了，或许是我道心动摇，又或许是我行将枯竭，总之，我不再适合继续掌握这份‘命运’。”

“白泽受我熏陶，他是最好的继承人，我希望他能尽早历练历练，趁我还能指导一二，尽可能好的掌握这件信物。”

平静祥和的表情，却说出了相当不吉利的话来，陆时雨抱着信物“命运”都有种吓傻了的感觉——

不是吧，您还真要交代遗言啊！

……

泠琰从没听过这种事情，或者说，是从没往这个方面想过。

关于她父母的死白叔叔要承担责任这种事。

他们是亲密无间的同事兼战友，亲到宛如一家兄弟姐妹的那种，泠琰没想过背叛这种词汇会和他们中任何一个人挂上钩，不相信他们还有不肝胆相照的时候。

十二岁的小姑娘脑子里嗡嗡的，“背叛”两个字好像在她脑子里形成一个了巨大的投屏——加红加粗还抖动，想关还关不掉那种。

这怎么可能呢？这不符合逻辑啊！

“我知道信物很重要，我也知道我早晚要接过他的‘命运’。”

耳边，白泽的声音还在继续诉说。

“可我就是不明白，这些信物、这些责任真的比身边的亲友还重要吗？”

亲人逝去，英雄失格，曾经坚信的、狂信的都在一夕之间腐烂破碎，变了模样。这对一个尚不成熟的孩子来说，宛如世界崩塌。

他只是搞不明白，生活怎么就突然变成了这样？

白泽其实隐约有所预感，潜意识告诉他或许这些才是生活真实的模样。

但他不想承认，他拒绝接受！

“我才不要像他一样。”

少年老成的男孩此在刻放下了所有关于“成熟懂事”的伪装，他像受了委屈一般蜷起膝盖，抱紧双腿，喃喃道：

“如果我要面对这种事情，我一定选择跟其他人一起战死。”

或许是因为“死”字在今天属于过分敏感的词汇，恍恍惚惚满脑子“不可能”疯狂刷屏的泠琰被白泽这句话叫醒了。她眨巴眨巴眼睛，像是突然明白了什么一般猛的推了身边蜷着的白泽一把。

“白泽你这个笨蛋！”

少女的声音难得找回了平日里的娇俏，这一声笨蛋里饱含这浓郁的感情——

恨铁不成钢的那种。

“你说的这都是哪门子歪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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