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桃铃

匀禇与容老闻言便跟插了翅一般往偏殿奔去，容予则扶着我也紧赶慢赶往那边去。

只是待我到时偏殿这头已是阖宫上下都在忙进忙出，听着动静便不是太好，一会听着思檀嘶声力竭的尖叫，一会又没什么声响。只是我如今也生产期近，产房是进不去的，却见匀禇从里面出来，白袍上都染上了些血迹。

“如何了！思檀怎么样。”我赶忙送上茶水，又紧张又害怕。“不太好。”他接过水一饮而尽，“她本就身体孱弱，实是不该有孕的…如今又受惊早产，眼见着就是极危险的。”

“我方才以奉天楼秘术相护，现在容老正在全力救护。我出来便是要告诉你不要太过紧张。你自己亦是有孕之人，要保重身子。”

我听着却一字一句都不是好消息，“你这叫我如何撑得住！那是思檀！是思檀如今在里面九死一生！我如何保重！”

“义父他医术精湛，不会有事的。”容予见我情绪失控，赶忙来拉住了我坐下，劝了好一会才略略平静下来。

我只能坐在殿外，眼瞧着这些人里里外外忙活着，自己却只能迷茫地坐在院中，四月里梨花开得正好，鼻腔里却满是殿里传出的血腥味。自入宫以来，从踏入烟雨小筑至今，我从未像此刻这样的彷徨无助，我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些什么。自以为能把一切都握在手心却被现实狠狠击碎。

呜哇！呜哇——

屋内传出的是响亮的哭声，是我内心雀跃的欢叫。

我起身想往里面去，却被容予拦住，“且让臣先去看看，娘娘此刻必然是虚弱狼狈，未必想要被您看到。”想到思檀是那么端庄的一个女子，确实是不一定想要被我看到这副样子，便点点头让他进去，“那你快去，若是没事就快些把我叫进去。”

他转身进了殿内，只见宫人们又收拾了好一会，才出来唤我进去，“是个公主，此刻思檀缓过来了些，也想你了，快去看看吧。”便可见我如飞一般搀着吟雪往里去。

“姐姐，你来啦。”却见思檀躺在床上，一脸苍白的样子，可知这生产是如何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的，容老也在一旁连连擦汗。“容老，思檀怎么样了。”我坐到床边拉着她，却仍有些不放心，不知怎的，我总觉得有些不对劲。“还好，多亏了匀褚在，又是我来接生，也算是平平安安。孩子很健康，郑姑娘应该略调养便可。”

听了容老的话，我才算是有些放下心来，转脸来看思檀。“傻姑娘，怎的就把自己惊了。”我眼中含泪，喜极而泣，“再怎么样，你的身子比什么都重要。”

“我听闻姐姐...定不是真的，皇上如何就信了呢，还禁了姐姐的足。”她仍是一脸紧张，虽说方才太医为了让她安心应是告诉过了，但想来一心生产也是没有听清。此刻缓下来便一五一十告诉了思檀，也好让她放下心来。“如此便好，只是我傻，以为姐姐与皇上有了误会...”“你是关心则乱，如何不让我感动。”我拍了拍她的手，“对了，可看过孩子了，是个公主。”

她点点头，“方才已经看过了。姐姐已有了崇昱，妹妹便生个公主陪伴姐姐。”“傻话，那是你的孩子。”我却笑笑，“是你的贴心小棉袄。”却见她勉强起身，挥退了众人。

“怎的，若是累了，便留下容老在隔壁陪你，我们先回去也可以。总归现在未央宫都是自己人，倒也方便了不少。”我见她如此，便想着也是要让她好好休息的，“若是无聊了，我也可以叫瑾婉来陪你，她方才来过，只是我见她年纪尚小，见不得这么血腥的，便让她回去了。”

“不是。”她却变了变脸色，“姐姐你留下，其他人先出去，我还有些话想跟姐姐单独说。”

闻言便坐下了，待众人退去，她才拿了个靠垫半起了身子，“姐姐，小公主今后便要托付给你了。”我却不知此话从何讲起，“说什么呢，那可是你女儿，我可不帮你养呢。”

她却摇摇头，让我先别说话，“如今姐姐与皇上同心，思檀很开心。以前心中只知对皇上的仰慕倾心，一意想要入宫陪伴左右。后来遇到姐姐，我便知此事成了。姐姐助我入宫，可入了宫我才知道，或许我对皇上确是倾心，但却不过是男女之情罢了。”

“遇到姐姐，能陪伴姐姐，才是思檀这一生之幸。”

“慢着慢着。”我却越来越不懂，“思檀你怎么回事，好好的日子说这些做什么。你对我的心思我都记着呢傻姑娘。”“姐姐，你还不明白吗。”她却满目凄婉。

“容老太医许是不知，可我知道，需要出动掌祀的时候，便是神仙在世也无救的。”她苦笑一声，“方才掌祀出手前便告诉过我，他只能助我至生产后，到今天这太阳落下，我便也要落下了。”

“不可能！”我一时无法接受，“怎就不好了呢！方才容老还说你只需要略调养便能恢复，我看着这么活蹦乱跳的，怎的就熬不过日落了呢！我不相信！”我起身想要去找容老太医，找匀褚问个明白，却被思檀拉住。

“姐姐，外面已是正午了，容老便是问也是不知道的，掌祀此刻定是已经回到奉天楼了，他已经尽力了，思檀很感谢掌祀的。”她拉着我的衣袖，“无论如何，姐姐也要听我说完的。”

“能陪着姐姐过这一段时间，思檀已经很满足了。正如思檀出生至今，全是靠着容老太医的医术与掌祀悉心的照料甚至是，超出自己的能力来为我改命，这些事思檀都记在心里，却来不及还了，想来也是还不起的。与姐姐在一起，却是实实在在让思檀的心有了归处，姐姐在的地方就是思檀的家。”

她一字一句说着，眼前闪过的是过去在这未央宫中的点点滴滴，是一起酿酒一起制香，一起品茶一起赏花，是不知不觉思檀已经填满在生活的每一个角落里。“姐姐，思檀之前会担心，担心你与皇上会不会离心，会不会被奸人所害，但如今瞧着应是不会的，皇上是很好很好的人，与姐姐也是一心的。”

“思檀曾想过，如果就这样撒手人寰了或许会好一点，就不用这样与姐姐伤感离别，只消让姐姐知道是难产而亡会不会好一些。”她言语中却带了哭腔，“可思檀真的有很多很多话想跟姐姐说，若是连告别都没有...我真的真的，很想陪姐姐久一点的。”

我只觉得喉咙一阵干涩，想要开口却发不出声音，眼泪比言语来得更快。

“姐姐别哭。”她却伸手来擦，我才觉着她手凉，“姐姐现在有了公主陪着，瑾婉也是个好的。她很喜欢姐姐，不亚于思檀对姐姐的心，她是不会对姐姐不利的。有她陪着，我就放心了许多，想到姐姐日后的欢声笑语，思檀真的放心了很多。”

“别瞎说...”我只艰难地从喉间发出几个字，眼泪不住地滴落，“你会好的，你会很好的，会陪着我很久很久的...”

她见我如此也忍不住落泪，起身来抱了抱我，“姐姐，你别这样，思檀会舍不得走的。”

“舍不得就别走了...我也舍不得你，我还有许多没有告诉你的呢...还有许多地方没有带你去过。”我想起过去她曾与我说过小时候在宫外看到的景色，我却告诉她将来有一日，我便求了皇上放我们出去走走，到时候带着她去看那些大好河山。

可还没来得及，可一切都还没来得及，可眼瞧着眼前便是好日子了。我只想着让皇上早些铲除异己，再提这些...

“在梦里，思檀已经与姐姐游历过许多地方了...”思檀拍了拍在她怀里哭得凄惨的我，“姐姐，我们去宫墙上看看吧，可以看到宫外的，我还想再看看。”

我自然会答应，我如何会不答应呢，“可你这身子...”“没事的。”她笑了笑，“不是有轿椅嘛，带个毯子盖着便是了。”

“那我们自密道出去，从宜德妃那边到西边的宫墙上，那边少有人去的。”我此刻对思檀当然是有求必应的。她也起身来。便备着往那边去了。好在一路上也顺利，并没有遇到人，抬软轿的也都是我们自己的宫人。

上了宫墙，便是广阔的天地了，往外瞧去，便是护城河，再远些便是京城边了，零零散散隐约可见百姓的身影。

“之前我无宠的时候来过这里。”我拉着坐在椅上的思檀，“那时看着外面，就觉得天地广阔，心境也平和了许多。”

“确是个好地方。”思檀半靠在我身上，往远处眺望，“过去在奉天楼我也常常往外看，却没有在这里的景色宜人。姐姐，这世间这么大，思檀只是姐姐人生中的一隅罢了。将来姐姐能遇到很多很好的人，也不再会遇到曲折，思檀只希望姐姐能平安喜乐便好了，即便是不记得思檀也无妨。”

“我会一直记得你的。”我侧过脸看她，阳光照在她脸上，映得她的脸有了些血色，“我会记得的，郑思檀。”

其实拉着她的手，我知道，她已渐渐有些冷了，即便是太阳这样和煦地照着，也照不暖她的身子了。

“姐姐，公主的名字还没取吧。”她靠在我身上，“我瞧着那片桃林极好，姐姐宫里的梨花虽也好，但色白不够喜庆，不似桃花那样艳丽娇俏。公主便叫桃铃好不好。有桃色衬着姐姐喜庆些，有铃儿逗得姐姐高兴些。算是思檀送给姐姐的礼物了。”

我看着远处隐约的桃林，确实是好看。上次来时桃花未开，现下看着正是时节的。

“姐姐，如若我未怀上这个孩子，应是还有几年好活的。”她说，“以前思檀说过，思檀善许愿。尤其是有代价的许愿，无一不应验的。那失去的几年便是老天欠我的，可思檀亦不想再劳累众人来苟活了。那几年便化为心愿赠与姐姐。希望姐姐未来有求必应，事事顺遂，平安喜乐。”

“如此，思檀便放心了。”

夕阳落在身上，落在大地上，映得整片天上地下都是红艳艳的。我就这样拉着思檀，瞧着宫外的河水匆匆流去，瞧着宫外远处的百姓们耕织休息，瞧着他们收了摊，踩着夕阳回家。

“思檀，我们也回家。”

却再没有回应了。

深宫曲：深宫一梦提示您：看后求收藏（同创文学网http://www.tcwxx.com），接着再看更方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