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病来得凶猛。
许是这具躯体在根本上就弱,这病正如夏日暴雨般突袭而来。容太医也诊不出个病因来,只说许是天气炎热又郁结于心的缘故,开了药调养着。
他没有来。
我猜想他此刻或许在努力尝试着感受新生命在母体中的活力,是无心于我这一个无宠之人的,又或许他其实从未在心里在意过。
都是逢场作戏罢了。
吟雪总劝我想开些,变着法儿地做些补品来。好在之前赏赐颇多,如今即便是无宠也能熬上一段时日了。王年芊也曾来看过,只是我借口着她身子也不好,怕过了病气,也没见着。
我自知自己为何病倒,却不能自治。
或许我不该奢望天家情义,也不该将这些无谓的情感放在台面上,最终自食其果的只有我自己,与他无关。
与他无关。
君珏林:容儿,你可是在怨我。
隐隐约约间,似乎听见他的声音。是月色朦胧照映他半边的身躯。
是梦吧。我只得勉强一笑,自己已经到了做梦来安慰自己的地步了吗,原来自己是如此的脆弱,直至现在还不甘心。
君珏林:容儿,
他的身影靠近了,坐在床边,
君珏林:是我不好,我如何让你到了这样的地步...是我不好
沈容儿无妨。
是梦也好,只是梦也好,
沈容儿君上来了就好。
他背着月光,看不清神情,只低着头紧抓着我的手,
君珏林:我已然想明白了容儿,我想明白了...
半梦半醒之间,是虚幻还是真实,我已分不清,也记不清…
吟雪:主儿,
吟雪的声音传来,
吟雪:今天天气好,奴婢扶您出去走走。
似乎是从幻境中被扯出,是清晨的阳光与熟悉的房间。看来确实是梦,原来已经病糊涂了吗。
沈容儿昨日...
沈容儿可有人来过?
吟雪拧毛巾的声音停滞了几秒。
吟雪:没有。
吟雪:咱们这还能来什么人呀。
也是,我还在想什么呢。他此刻定是在那边吧,与他看重的那些在一起。我在不甘心什么呢。
沈容儿这暑气还是热,便不出去了。
用完午膳,我瞅着院子里,已经隐约能听见蝉鸣了,
沈容儿在院内走走罢了,且我瞅着这是要下暴雨呢。
果不其然,刚在院里走了两圈回房坐下,大雨倾盆,毫无预兆。
沈容儿你瞧瞧,你还说天气好,左右是哄我的。
我正倚在坐榻上看着外面的雨,
沈容儿这雨不仅大,恐怕一时半会停不了
大雨从午间一直下到了夜里,闲来无事便拿出之前的绣样子来。记得上次拿出时…还是自己第一日侍寝前,坐立不安的样子。
如今已是过去了。想来日后这样的刺绣日子只多不少了。
因着起的晚,到了夜深倒也不困,绣得眼酸了便靠在窗边闭着眼听雨声。是雨点噼里啪啦落在泥土上、石板上,溅开,散落。是…
是混杂在嘈杂雨声里极小的脚步声,却没有雨打在纸伞上的清脆声音。
沈容儿是谁,怎这么不当心连伞都没带。
我起身拿起门口的伞准备开门迎上,
沈容儿这未央宫有我一个病秧子还...
是墨色被打湿贴在身上,是披散的长发贴在背上。是略恼怒的眼神对上…
一时不知该迎上去还是如何,只拿着伞站在廊下。他没有带随从,没有通传,没有带伞,只身一人站在雨中,也不向前。
君珏林:你...
沈容儿你...
同时开口,又同时顿住,他没预料我开门,我也没想到他来。有太多问题,又似乎都不必开口。
沈容儿进来吧,臣妾不敢伤了皇上龙体。
我转身回到正厅中,倒了杯热姜茶。
他无言,默默走进来坐下,似乎是从远处就没有撑伞了,他身上的衣服已经沁满了雨水,直滴滴答答地往地上落。我从柜中找出几条干净的巾子,以现代人的手法把长发包了起来,他有些疑惑这样的造型,但也随我摆弄。
君珏林:容儿...
沈容儿臣妾这还有皇上上次留着的换洗衣服,
我在柜子里翻找一番,
沈容儿赶紧换上免得染了风寒。
我将衣物放在桌上,走进内殿放下帘子,又坐在坐榻上。
此刻心中是慌乱的,我岂不知他来的意思,可我如今这般皆是为他,让我如何一言带过,将自己的委屈难过都轻轻放过。
何况我消沉之时,他在享受得子之喜。
君珏林:容儿...
他的声音打断了思绪,很近,应该就隔着帘子,
君珏林:事情实非你所想那般...
回应他的只有沉默。
君珏林:那日我回去后确实在思索,
他无视了沉默,
君珏林:只是恰好太后...她对我专宠多有不满,我听闻她是你在宫外时的好姐妹,便想或许能得到些答案...
君珏林:也不是...总之我只是想或许她能给我些启发
他似乎在斟酌着如何用词,
君珏林:但是我还是自己想通了...容儿。
他忽而又非常坚定,
君珏林:我确定,无论你是什么样,你的不良善也好,你的不完美也好,我都不会放手。我知道我心中的并非是一个形象,而是活生生的你。
他不等待我的回答,径直离开了。拉开帘子时,干净衣物还整齐地摆在桌上,衣服上放了一个龙纹玉佩,我认得出,那是他腰间不离的东西。
我承认,此刻的自己是极其幼稚的,只因他雨夜来找我,只因他几句话,我就这样轻易原谅了他,还假意安慰自己反正这辈子也换不了男人了。
容老太医:小主今日脉象已好许多了。
几日不露笑颜的容老头子也难得与这天公一同笑了,
容老太医:想来不日便能痊愈了,恭喜小主。
沈容儿多谢容太医了,这些日子确实辛苦。
我心情也是好了许多,病自然就慢慢散了。如今得到了答案,许多事情也都想开了,他是皇上,是天子,开枝散叶再正常不过,我怎就如此小心眼儿了,还闷闷吃了那么多醋。幼稚得很。
只是如今他给了我答案,我自然也要给他一个台阶。眼瞧着这暑气见长,便去送些解暑的吃食吧。
在小厨房里翻找许久,倒是找到了些果胶,想起以前最爱吃冰粉…说做便做了,幸而是简单玩意儿,赶在午后便完成了。
带上吟雪拿上食盒,还特意在盒中放上冰,收拾收拾便打算出门。如今大病初愈,略施粉黛便显得楚楚可怜。想来是能成的吧。
江秋堇:哟,这不是容儿吗,今日好些了?已能出来走动了?
果然出门无好事,才走出几步就遇到了江秋堇,这般巧合若说是她日日守在我宫门口都不为过了。
沈容儿许久未见湘美人了,
我略略后退,可不想与她太近,免得赖上了我,
沈容儿如今我大病初愈,美人怀有身孕还是不要太过接近为好。
她也是极看中这胎的,自然也不再向前。
江秋堇:看姐姐如此,妹妹回去定让皇上多关心关心姐姐,也好让姐姐康健些。
她说得恳切,似乎是真的在为我考虑一般。
沈容儿不必了,我这身子还是不宜面见圣上的。
我无视她话里话外的意思,只想快点离开。她却轻扶着腰,
江秋堇:如今身子愈发重了,这聊了一会便累了,想来这辛苦姐姐是难懂得的。
好家伙,走之前还要恶心我一把吗。
沈容儿那便早些回去歇息吧,这儿离付莘宫好一段路,妹妹以后还是少往这来吧,
我拍了拍衣裙理理衣袖,
沈容儿毕竟这边宫人少,总得小心着些。
也不顾她还有什么话说,便离开了。也不知她发了哪门子疯,怀孕以后总来跟我过不去。但毕竟怀着孩子,还是少与她计较罢了。
沈容儿公公。
到了圣宸宫前,正见着齐公公在门口,既如此皇上应也是在的。
齐祥公公:哟,是昭贵人,您可好些了?
齐公公因着皇上总一人去我那儿,并不多与我见面,但却深知我这一人,
齐祥公公:可是来找皇上了,奴才好容易把您盼来了,皇上正在里面呢。
沈容儿既如此,可是在忙,若忙着我便不进去了。
我示意吟雪把食盒递过去,齐公公却不接,
齐祥公公:可别啊小主,您自个儿进去便是了,还客气什么。
殿内比外面凉快许多,几个宫人正摇着冰桶上的扇叶子,为着凉快帘子窗子都放了下来,只用烛火照亮。
沈容儿臣妾见过皇上。
吟雪不能进内殿,我接过食盒进去,便见着皇帝不在桌边却在坐榻上,正拿着本折子发愣。
他听见是我,丢下了折子便下了榻,
君珏林:容儿来了,怎还拿着这么重的东西,也不怕累着。
沈容儿无事,臣妾也才刚接过这盒子,路上都是吟雪拿着的。
我将盒子放在几上,端出一大碗冰粉,又拿出几只碗勺。
沈容儿这几日暑气太重,君上食些可解暑,这也不是寒物,无须忌口。
他站在榻边却有些局促的样子,想开口却不知从何说起,也不坐下,只直直盯着我。
沈容儿君上。
我却有些哭笑不得,我又怎知这无情帝王家是个初开情窦的小少年心思,
沈容儿不吃臣妾可就收了,想来是君上不愿原谅臣妾的任性妄为,那便让臣妾病死在那幽深宫中罢了
我佯作收拾,他反应过来赶忙拉住我收拾的手,坐在了边上,自个儿拿过勺舀了两碗
君珏林:我吃,容儿也坐下吃些。
他看着碗里似有似无的透明冻状物体,只有红糖水浸着才隐约可见形状,还撒着些花生碎葡萄干。
君珏林:这是...什么。
他拿勺子鼓捣着,
君珏林:似乎是羊羹一般的东西,却...
沈容儿君上先尝尝
我笑着哄他,
沈容儿吃了便知了
我舀起一勺往嘴里送,是熟悉的味道,甚至因着食材较现代更为精致,味道也好了不少。
他学着我吃的样子送入口中,
君珏林:嗯...!这是何物,好清凉,似乎还有薄荷的味道。
桌上食盒正散发着冰气,伴着入口的冰粉更加清凉,他不住地往嘴里送,
君珏林:我竟不知容儿有如此好手艺。
沈容儿这叫做冰粉,是...
我思索片刻,
沈容儿是臣妾在宫外时家中一自南方来的婆子教的。用果胶凝了掺了薄荷的水,再制了红糖水,佐以各类干果水果皆可
看他吃得开心,便也不辜负我做了一上午的工夫。
君珏林:嗯...
他见着碗快见了底,便停了手上的动作。
君珏林:容儿,你可知我近日多煎熬。
他伸手把我拉住,
君珏林:我...
沈容儿君上昨日说了,臣妾心中自然明了了
我只低着头,
沈容儿是臣妾太过任性,言语犯上了。
君珏林:没有,容儿这样很好。
他听着我仍有些疏离不自觉抓紧了手,
君珏林:是我心中不明,才惹得容儿如此...
君珏林:湘美人之事实非我意,容儿,你可能原谅我?
他收手坐正,
君珏林:那日我只想寻她来说说话,怎知哄我喝下那许多酒...那日之后我便没再见她,
他的神情中有些许愤怒,毕竟堂堂一国之君却被小小女子戏弄,多少是有辱颜面的,
君珏林:即便是有孕之后,我也只午后去看过几次,每次也坐不过一盏茶的工夫。
他极力解释着自己,似是真的怕了我会不信。
沈容儿君上
我起身跪靠在他膝边仰头看着他,
沈容儿臣妾信的。
君珏林:你可知,你在门口与齐祥说话时,我心便乱了,
他捧着我的脸,
君珏林:那折子,我回神来才发现...
他自顾自笑出声,
君珏林:我连折子都拿反了
沈容儿噗...
我自也忍不住笑了出来。不得不说,这样的反差萌是我没想到的,我当时只是想为自己的真心搏一搏,却不想撩了个少年心思,
沈容儿那君上可是怪臣妾是个祸水,扰了君上的政心
君珏林:可不是
他嘴上说着,却并没有怪罪的意思,
君珏林:可若是政心如此好扰,倒也是我做皇上做得不够好了,如何怪你一个小女子。
他看了我许久,又将我拉起坐在边上,
君珏林:容儿,我...朕同你说,你说的话朕真的细想过了
他说得严肃,我也坐正听着,
君珏林:既然我理解,自然也要有所行动,朕名君珏林,你今14,我已27,你唤我...
沈容儿那臣妾便斗胆唤一句...
我思索片刻,
沈容儿便唤阿珏,如何。
君珏林:甚好。
他似是豁然开朗的样子,
君珏林:你再,再唤一声。
沈容儿阿珏,阿珏
君珏林:很好...很好。
他欢喜得很,
君珏林:既如此你我自然也不必守着那些繁文缛节,称呼甚的。
他正在兴头上,
君珏林:我才27,27便实现了,想来上天也是眷顾的,早早把你送来我身边。
他又起身在桌上翻找了一会,四处看着,终寻截红绳来,又摘下了手上的玉扳指,寻了把小剪子来。
沈容儿阿珏这是作何。
我有些不解。他剪下一缕发,又从我这剪下一缕,结在一起,
君珏林:这是结发,你可会编绳,把它藏在绳中,再将这扳指作为扣,编长些便可作三圈手链。
幸而我闲时跟吟雪学过编绳,三两下便完成了。
君珏林:这留给你,这宫中便没有你去不得的地方。
他在手上把玩几下,又为我系上,
君珏林:这就如朕亲临,谁也奈何不了你。
此刻应是欢喜我却忍不住落了泪,他说这是他的幸事,却也是我的,前世一生为情所困,许是老天也想为我织梦。他见我落了泪急忙忙拿袖口来擦,又怕乱了我脸上脂粉。
沈容儿没事,没事
我抹了两下,
沈容儿我只是太开心了...
君珏林:容儿原是个爱哭鬼。
他只能哄着,
君珏林:我知后宫如何...我定会信你护你周全...即便...即便是容儿真下手害了他人,朕也是偏护着你的。你要信朕。
他就这样用自己的心来爱我,又用自己皇上的地位来护我…
刚从圣宸宫出来,他便下了旨意,晋我为嫔,且赐独住未央宫,这也意味着我可以从狭小的烟雨小筑搬至宽敞的大澈殿,且所有空殿都归我所有。仅仅是个嫔位就坐上一宫主位可自称本宫,这是极大的殊荣。除此外还有流水般的赏赐往宫里送…
他确是将他此刻能给我的所有都予了我,而我亦是满心皆欢喜,奋力一搏或是之后的病苦煎熬,终究是有了结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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