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宠就如入夏的风一般悄无声息又极有存在感地来了。自升贵人没几日,皇帝便常来这未央宫里。
君珏林:朕令你一人住这偌大的未央宫,容儿可会寂寞。
如今他进殿已不叫人通传,只自顾自走进来,见着我又坐在廊下刺绣。
沈容儿若是寂寞,君上可会常常来陪伴臣妾。
我恼他故意说这样的话来逗趣儿,明知道我不在意甚至一个人乐得自在。
君珏林:朕可不就是常常来,
他也不气,拉着我往殿里坐,
君珏林:朕记着你善琴棋,每日事毕便来与你赏曲下棋。
他将我拉进怀里,
君珏林:朕疼容儿,满宫皆知。
正如他所说,如今昭贵人深受皇恩,满宫皆知,即便不日日留宿,两三日也会来上一回,这夜宿的圣恩更是独我一人所有,更是许了我自由进出书阁的心愿。
君珏林:朕总觉得,对你还不够好。
他摩挲着掌中小巧的面庞,指尖抚过嘴唇,口脂慢慢晕开,
君珏林:朕总觉得,朕的容儿有些远,即使就在手边,也似乎是虚幻的远。
君珏林:可是朕哪儿做得不好
他凑得极近,眼神中透出一丝萧索的孤寂。
沈容儿没有
我婉婉一笑,
沈容儿是君上对臣妾太好,臣妾不明白,故而时常惴惴不安。自古红颜弹指老,君恩如流水,臣妾自是不能免俗。
我也确实没有骗他。从被封昭贵人那一刻至今,我仍有种不真实的虚幻感,这不知如何来的恩宠,也不知何时就会消失。不曾拥有时未曾慌乱,但如今身在其中才知珍惜。他是皇帝,是君,是这天下之主,却将宠爱集于我小小一人,我惶恐,亦不安。即便吟雪告知过往,他在我心中也只是个不沾尘世的高高在上的清冷皇帝,却如何将我捧在心上。
入夏的风中是温热中带着一丝暑气的燥,但窗边廊下皆放了些冰,消散了些许热气。
他将我搂在怀里,抚着未被盘起的长发。
君珏林:若如此说,便是容儿真真辜负了朕的心意,
我被搂在怀里看不见他的神情,却能清楚地听见他有些加速的心跳声,
君珏林:朕初见你那日,那么多秀女,入眼皆是一样的。
他顿了顿
君珏林:俗不可耐,眼神中掩饰不住的贪欲。
君珏林:你不一样
他说,
君珏林:虽然是远远的一眼,朕也知道,你不一样,你对朕,跟她们不一样。
君珏林:你眼中的不是朕,是我。
我忆起那日的情形,他曾让我上前,我也偷偷往上瞧过一眼,对视之时他确有片刻停顿,而我亦被这“未来郎君”的俊貌震惊。
君珏林:我这一生所求,不过是得一心上人之心
他不再用朕自称。而我也能理解,君王寂寥,这个位子上已经很难被人从身份中割裂出一个自我,而他是一个渴求自我的帝王。
君珏林:我第一次那么近的见你是在大典上
他继续回忆着,
君珏林:是你拒绝我的时候。你可知我有多难过。
他在恼我,恼我避宠,我自知理亏,窝在怀里不说话。
君珏林:我很想第一天就宠幸你,可你不愿我又怎么勉强
他似乎是叹了口气,
君珏林:我以为,你是不喜我的。你这样一个特别的人,而我除了皇帝的身份...想必你是不屑于这个身份的...
沈容儿臣妾可没这么说
我不忍他低落,轻抱住他,
沈容儿臣妾只是...
君珏林:我知道
他揉了揉我的脑袋,调整了个更舒适的姿势,
君珏林:你怕这水太深,你孤身一人应付不来,想要避宠。
君珏林:可我是皇帝,我自然是能护着你的。
君珏林:即便是顺贵妃的事,朕也是护着你的
他紧了紧,似是要把我搂进他的身体里去,
君珏林:我只是不知你会如此委屈...我只是想必然是有法子有漏洞可证你清白,我从未相信她们的话。
沈容儿臣妾没怪您
我扭了扭身子想要舒展一下。
君珏林:我那日经过听见你抚琴,月下孤寂的样子,像是看到了自己。
他松了松手,我得以仰头看着他,他眼神中翻涌着极其复杂的情绪,
君珏林:还有那夜你团在树下的样子,像极了我最想要的一生。
同样的孤寂,同样的追求。
或许正是如此他才如此重视我,是他心中渴望渴求的样子。
沈容儿若是
我挣扎着从他怀里起来,
沈容儿臣妾自认不是个良善人,也不是个温软性子,君上仅是从碎片中窥得一隅,如何就知臣妾是段良缘。
风静了,只有冰散发出一丝丝凉气。
他没有说话,只静静地思索着,或许他此生并未遇到过这样一个问题,遇到过这样一个胆大包天的“臣”敢这样跟他讲话。
君珏林:容朕...
他紧皱着眉头,苦思话中的含义,
君珏林:容朕想想...
我起身沏茶。于我而言,这并非是个问题,只因我已有一世纠葛,早就看透很多事情,而于他这是从未考虑过遇到过的事。
正如他从未能脱开“朕”这个身份,自然无法见识这样的问题。在真情上,他只是个刚启蒙的孩子罢了。
我是可以容他慢慢思考的。这是我必须知道的问题,正如他需要从皇帝中割裂出自我,我也不愿一直做他的“臣妾”。
既然到了这一步,便是要为了自己的心拼上一拼的。
他默默地起身离开,如同他不告而来一般。
院内的梨花早已被夏日的第一场雨带走,留下的仅是一树绿叶罢了。
他没有在夜幕来时归来,宣的是独寝。
第二日,他还是没有来,宣了湘才人。
第三日,还是湘才人。
宫里传言,昭贵人初得圣宠,失了分寸,惹得皇帝不满,又失了宠。
我多少是有些难过的。并非为了恩宠或是流言蜚语,我若是怕当日就不会说这些。只是悲于,他或许不是我的良人。他终究还是不能理解这些的。
我又回到了终日抚琴刺绣的日子,时而去皇后那儿请安。
沈容儿娘娘万福金安。
行了礼,皇后便赐了座。
公公:湘才人到——
江秋堇:臣妾参见娘娘。
她满面春风地进了殿,却只福了福身。看到我在一旁时,表现出些许的惊异,
江秋堇:昭贵人也在。
关相映:如此好气色,可是有什么喜事。
皇后似乎并未因她的礼数不满。
江秋堇:正是了。
江秋堇抚了抚肚子,
江秋堇:早上的平安脉,说臣妾有了。
我心头一颤。
是他的孩子。是他与江秋堇的孩子。在我以为同样能感受的寂寥中,他与旁人欢欢喜喜,甚至有了他们的孩子。
他听到会欢喜吧,这是他也期盼着的吧。毕竟他是帝王,如何只一心于我身上,如何不为天家开枝散叶。
我早该知道,我早该看清。
沈容儿如此便要恭喜妹妹了
我起身走向江秋堇,又从髻上摸下一玉簪,玉间嵌着一颗珍珠,
沈容儿这一时没什么拿得出手的,这簪子且赠给妹妹算是贺喜了。
皇后也招呼着赐了座又赐了软垫,吩咐着从库房里拿出许多赏赐来。皇帝为太子时仅有正室所出的嫡长女与病重早夭的长子,这是登基后的第一个孩子,自然是十分受重视的。
消息很快传遍了后宫,下午封赏的旨意便下来了,晋为湘美人。想来诞下龙种,晋升指日可待。
我心中烦闷得很,便到了千鲤池旁散散心。坐在亭中,却又见江秋堇远远走来,本想避一避算了,却奈何这千鲤池视野开阔,是避无可避。
江秋堇:姐姐也在这,
她迎了上来。如今她正怀胎,身边带着的人都多了不少,而我只带了吟雪一人,相比之下倒真是惨淡了不少。
她自寻了座坐下,便攀谈起来,
江秋堇:姐姐啊,旁的不说,咱俩的关系是自宫外起的,我与姐姐是要更亲近些的,有些话妹妹看着却不能不说。
我没有说话,只示意她说下去。
江秋堇:要我说,容儿你何须如此,得罪了皇上,得了什么好。
她低头摸了摸肚子,
江秋堇:旁的都是虚的,只这恩宠与这肚子里的种才是真正的倚靠。
她又说了几句,左不过是劝我放宽心,迟早还能见着皇上一类的话。我看得出她眉间的得意,也自然该是得意的。从前在宫外她便喜我为她作绿叶,想来此番也是如此吧。无谓于她心中究竟对我是何想法,终究这些都是我自己所求得的结果。
或许是我的冷淡反应终是让她觉得无趣了,借口乏了便浩浩荡荡地走了。
吟雪:主儿...
吟雪在一旁也不知该说什么,这一切她都是看到的,即便是那日谈话想来她也是有听到些的,她不明白,自然不知道如何开口。
又岂止是她不明白,恐怕没人能够明白。
我刻意不去听那些外面的消息了。
说来也是很简单的,未央宫独我一人居住,我不出去打听,消息自然也传不进来。我不想听见他是多么欢喜,他是多么地对她腹中孩儿寄予厚望,他是怎样一天天地朝着那边跑…我终日在宫中,或是坐在树下愣神,或是靠在廊下听风吹响树叶的声音。
在这样的难熬的夏日里,我终究还是病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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