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伽:天泣

伽罗从小就很喜欢太阳，她的发色也是近乎阳光的金色。无论是秋冬煦煦暖阳，还是夏季炙热炎光，她都喜欢在光下沐浴的感觉。还喜欢那个关于太阳神女的传说，抵抗黑暗放肆侵略的神女，派星月以她的力量守护着黑夜，神女所到之处便是白昼，给大地带来生机与希望。

伽罗有很多关于太阳浪漫又荒诞的想法，包括那位太阳神女。她想生命若是走到尽头，一定会是阳光将她带走；她想她前世是太阳神女的信徒，受太阳的庇佑；她想神女若是住在太阳里，她想用弓箭把太阳射下来，亲眼见一见那传说中的神女……

射箭是伽罗无比擅长的，第一次拿起弓箭时，无需他人教导，第一支箭正中十八米外的靶心，这是她的天赋，她认为这是太阳神女赐予她的天赋。

利箭破风，直指骄阳。

伽罗还是失败了，弓箭并没有到太阳那，甚至还没飞出这个体育馆。偌大的绿茵场只有她一人，还有十几支散落在地上的箭，伽罗捡起地上的残箭，冷笑一声，是在笑自己。有时候她自己都解释不了为什么几近疯狂地想把太阳射下来，这是隐藏在内心深处的冲动，或说，是执念，从出生起就无比想触摸太阳的执念。

轻风式微，化作狂风，呼啸着整个绿茵场，乌云密布，没有雷鸣，没有雨滴。伽罗抬头，太阳只露出一角，泻下一抹阳光，正照伽罗身上。伽罗拿起长弓，利箭在弦，万息皆在这一刻。

伽罗的箭能破风，她却没想过能破太阳之锋。太阳离她越来越近，她热得香汗淋漓，金色的发丝此刻散开，随伽罗展开臂膀，迎接太阳的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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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仙，落雨了。”

太华睁开眼，许久未见这华山景色，依旧被黑暗笼罩，抬头一望，九重天上竟缓缓落下几缕金光。金雨利刃，刺破笼罩大地的黑暗，永夜终结，焦土溶金雨，万灵获新生。

“无云而雨，谓之天泣。”太华露出久违的笑容，山上的灵物都感受到山神的快乐，在雨中欢快畅舞。太华拿上弓箭，对众妖灵说，“神女降世，怜悯人间，吾且去拜访，尔等不得喜而忘形，谨守本分。”

“是，上仙。”妖灵们齐声应答，再抬眼时，已不见太华上仙身影。

各山神乃人间自然神，而五岳山是人间灵山，五岳山神乃是大神。中岳玄嵩，南岳飞衡，东岳岱宗，北岳幽恒，西岳太华。玄嵩性似土，遇之安之，逍遥随心；飞衡性似火，惩恶扬善，快意恩仇；岱宗性似木，蕴灵复生，静默沉稳；幽恒性似水，容纳百川，亦柔亦刚；太华性似金，百炼万物，意志明诚。

“见过太华上仙，不知上仙到这九重天有何事需我禀报？”守天门的是天帝侍卫，他记得上次五岳神来访已经是百年前。

那是沉寂千年的魔魇悸动的时候，当时的太华成神不久，镇守西岳一脉。魔魇太过强大，五岳神合力都未能将其击破，能够抵抗魔魇的太阳神母羲和尚在闭关，人间便陷入无尽黑暗，荒土蔓延，生灵尽灭。这并非天劫，乃人劫，这魔魇是人间哀怨仇恨化成，人类自食其果，上天便放纵它侵蚀人间生灵。

自然神全都沉寂修炼，等候天帝降旨人间。等来的是太阳神女出世，那一声啼哭便是对人间的悲悯，魔魇才得以驱散。神女之意不代表天帝，太华此来是拜访羲和，不知天帝会否降罪于刚出世的神女，太华愿结其他四岳山神为神女说情。

“太华上仙难得来一趟，快请上座。”羲和面目慈善，她知太华此行目的，只是摇头，太华便缄口不语。

未久，天帝内侍官携谕而来，鹏鸟落地瞬化成人身，启口传谕：“魔魇形散，邪心未诛，故命西岳华山神护送神女至人间，待魔魇消灭，神女即返天庭。”

“太华得天帝信赖，不虚此行。神女心性赤诚，不通人世，望太华多教导。”羲和手里掐诀，尚在与广寒仙嬉戏的神女眨眼间就到了神母跟前。

神女乃是少女模样，带着笑的脸一见神母便敛下性子，沉着脸问安神母，又转头盯着太华瞧。太华上前一步，颔首行礼，“太华见过神女。”

神女见她薄纱遮面，金瞳一眨，风过，吹落了仙子的面纱。太华抬眼见神女微挑双眉，只得是摇头无奈，那面纱已是不知踪影了，不知被吹到何处。

“不可胡闹，还不快道歉。”羲和也不知那面纱被吹到何处，天帝的决定是对的，该去历练。

“总归是要和你走的，那面纱我会还你的。”神女性子赤诚，也傲气。

太华跟在神女后面，下了九重天，神女就不认得路了。太华时不时提醒，“神女，是这边。”“神女莫急，西方在这。”“神女慢些，前边是天帝设的结界。”

“……我本名镜，不必叫什么神女。”镜对着守结界的侍卫冷哼一声，才施法跨过万丈深渊，深渊之下封锁着大大小小的恶灵。神女心头陡然一震，右手抬起，聚阳凝光，金刃片片飞入深渊之中。恶灵们狂啸一阵，便湮灭消散。

“这……”侍卫眉头一皱，神女之意他也无法阻止。

太华看在眼里，跟在神女身后，说：“它们自有命数，天帝封锁他们在此便是惩罚，劫数未完，就了结了他们，触怒天帝，神女怕是还要再人间待一段日子。”

“如此甚好，我瞧这人间尚在恢复，魔魇未除，以免留下后患。”镜看着初生的草木，心里不甚欣喜，那等邪物早日除去才好。

“我累了，你带我去吧。”镜话音未落，金光一闪，便没了身影。

太华甚是无奈，竟跑到她神环里歇息。神女诞生时是道炽阳神光，太华掌管人间五行之金，神光灼烧着神环里可塑万物的金，怎么也烧不熔，依旧不为所动，冷冰冰的。

“神女勿再胡闹，神母若是得知……”

“我晓得了，你快先回去。”镜也只是一时兴起，没想到太华山神的力量这么强大，如此灼烧也不为所动。

太华调用全身真气才得以如此，神女之力不可测，镜方才那般肆无忌惮地放火灼烧，已叫太华受了内伤。但太华不得表露出来，否则神女便会更加放肆，不会听自己任何一句劝。

“哟，太华回来啦。”飞衡正和玄嵩下着棋，玄嵩昏昏欲睡，那只金色鲲不见影子，怕是又被飞衡收了起来。

太华安稳落地，掐指一算，果然山中树木又多了些，都托还在蕴灵的岱宗的福。幽恒上前挽住太华臂弯，这一触就察觉到太华不对劲，难不成去趟天庭还得了神母开化？

“神女可还要歇息？”太华唤她。

“五岳神聚在一起，真是难得。”金光一闪，镜便从太华神环里出来了。

“参见神女。”幽恒、岱宗、飞衡齐声拜见，终是把玄嵩唤醒了，伸了个懒腰才睁着大眼睛打量神女，缓缓说一句，“玄嵩见过神女。”

“免礼免礼，这人间礼俗就免去吧。你们来此就是想见我一面？”

“神女悲悯人间，吾等自当拜见，日后必助神女一力。”幽恒当先开口。

“人间百年劫难未尽，魔魇因我而退，便由我来了结。你等安守神脉，勿再让邪物入侵。魔魇除净后，女娲自会派人过来造化万物，那时还需各位山神协力相助。”

“谨遵神女旨意。”五岳神应答，语毕，山神各回其位。

“我还未有趁手的武器，你给我炼制吧。这是炽阳真火，暂且借你一用。”神女抬手，示意她过来。太华弯腰，神女指尖在她额上一点，手心那团火便融入太华神力。太华再睁眼时，神女已不知去向。

几年后，镜返回华山。只见太华亲养的灵妖守在神观前，灵妖见神女落地，赶忙下跪拜见。

“太华呢？”

“回禀神女，上仙已闭关一月有余，为神女炼制的武器在殿里供奉着。”

镜踏入神观正殿，炽阳真火之上悬浮着金轮，金轮一见主人，颤动不止，金光散发，带着真火浮在镜的手掌上。真火一收，光刃片片围着金轮。镜手腕一转，金轮变作手环。

“你在这守着。”

“是。”妖灵应声，悄悄抬眼，只见神女往观里去，那是太华修炼的地方，一般神仙都进不去，但神女并非一般神仙。

“受伤了为何不告诉我？”

“见过神女。”神女一入西岳地界太华便感知到了，调理好真气，起身行礼。抬眼一看，神女不再是少女模样，愈发有天帝的威严。

“可是炼制武器时受的伤？”镜拈指掐诀，升起一道结界。镜走近太华，握住她的手腕，神力一查，这才了然。“为何要强撑，明知我是在试探？”

太华不语，镜皱起眉，“是怕我再惹事，还要在人间多呆些时日？”

“太华上仙如此关心我，这伤便由我给你治疗吧。”镜嘴角上扬，金瞳一闭，用神识感受太华。双指一挥，太华仙衣已被燃烧成灰，消散不见。

五月山神成神前都是肉体凡胎，太华即便心性纯净，被神女这般，还是不禁红了脸，仅仅一瞬，又恢复清明。神女金瞳不曾睁开，指尖凝光点在她的额上，顺着挺秀的鼻骨，滑过薄唇，颈脖，落至心口处。那日在神环里真火伤的，便是这处，塑造万物的金，便是太华的心。

神女扶着太华相对而坐，凝聚真气于掌心，贴在她心口处。神女真气缭绕着太华心脉，被真火灼烧的内伤很快愈合。神女却迟迟不肯回收真气，掌心下是太华焕新的心脉，还有凡人柔软的肌肤。

“你的名字。”神女问她。太华不解，但还是告诉了神女，很久没有谁提到她的名字了。

“伽罗，好名字，我记住了。”神光一闪，太华直觉唇上一阵灼热，只是一阵。睁眼时，太华仙衣完好如初，那被吹走的面纱也落在太华手上，却不见神女踪影。

一年后，魔魇除尽，神女返回天庭。女娲后人重现人间，在五岳山神的帮助下，人间很快恢复以往生机。人们安居勤业，繁衍生息，爱恨情仇又回到伊始，下次劫祸也在缓慢酝酿。自然神的职责便是点化众人，减轻他们下次历劫的痛苦。

太华诞下一女，天帝未曾降罪，只是把太阳神女囚禁在天宫中，做着人间的太阳。

“母亲！”华山神女守在太华身旁，太华仙命已尽，悄然陨落。

晴空万里，却是狂风呼啸，风止，落下阵阵金雨。

无云而雨，谓之天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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伽罗再睁眼时，已经是满天繁星，手中的弓箭落在不远处。翻出手机一看，已经晚上九点了。

“这个梦真长，是我前世吗？”伽罗不敢置信，就连在梦中得知太阳神女被囚禁时，心脏就紧绷得发疼。

“喂，你怎么还在这里。”绿茵场尽头的大门走进一个身穿白色运动服的人，“我要关门了，你走不走？”

伽罗只好起身收拾东西，走出大门。看着锁门的女人，一头近乎白色的淡紫短发，看着她的侧脸，只觉得好眼熟，忍不住开口问，“你叫什么名字？”

那人冷着眉眼，看似不耐烦，还是开口说，“东方镜。”

伽罗心跳忽地加速，泪水抑制不住地流出来。

东方镜见了惊讶地不知所措，她好像什么也没做啊，她就是每天来着废弃的场馆练击剑会看到她，看她这么晚还在这，才叫她的，怎么一听她的名字就哭了呢？

“你…你别哭了，我陪你回家，好吗？”镜伸出手，搭在她的肩膀上。“你的名字可以告诉我吗？”

“伽，伽罗。”

镜愣在原地，像是想起了什么，嘴角上翘，拥住伽罗，在她耳边说，“终于找到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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