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一个人疯掉有多容易?
梆梆梆一炉黄梁香,呜呜呜,两语闲言。叩叩叩,半夜悄无息。
一盏昏油灯,二扇破门扉,三遍三更来,四面瑟骨风,五声莫回头,六尺红胜素,七丈素白绫,八滴泣红珠,九跪叩生路,十里寂长街。王嬷嬷白日被性情桀骜的郁小王爷吓破了胆,苏昭就好心的给她开了上述良方,帮她好梦无眠。
黄粱香,非黄粱乃荒凉,江湖奇香。黄粱入梦者大梦春秋,锦衣富贵心中想,阿鼻地狱随后到。日头正好,四下都是暖意一片,甲板上的丫鬟仆役们都已换上了轻薄春裳,唯独王嬷嬷仍裹着厚重的冬裳。蓬乱的发髻,惨白无色的面庞,深凹惊惶的眼珠,迟缓无序的动作,让用膳的苏昭都为之侧目咂舌。这是做了多少恶业,才能这模样。
苏桃红贯是软心肠,瞧她一副枯木强支模样,便放下了她之前对自己无理的事,柔声让她下去休息。苏娇撇了撇嘴,没说什么也算是默认了苏桃红的话。苏昭看了眼小妹又看了眼母亲,也没出声主反驳,只是喝粥的瓷勺在碗里顿了顿,轻声让侍女把面前的奶馒头往苏娇面前送,她败了胃口,进不下。
身侧侍立的李嬷嬷瞬间就意会了苏昭的意思,当即揪着今早摆膳的侍女就指桑骂槐的骂起来。
“怎么伺候主子的,一个二个这么没眼色。家里是短了你们吃穿不是,一个个的一脸晦气样子就赶来伺候。仗着主子心善,拿骄拿乔.......待回了府,按着府里规矩,看看你们经得起几回规矩伺候!”
按理管事嬷嬷们教训不守规矩的下人,除非主家发话否则都是避着主家教训,怕的是斥责打骂声污了主人耳朵,更何况是在主子用膳时这般吵闹,这是绝对的冒犯失礼。李嬷嬷纵使是三等嬷嬷这样的规矩也不是不知道,如此行事当然是得了苏昭首肯,故意下王嬷嬷的脸。苏桃红离开后宅多年,这样的手段也还是有记忆的,她瞧着脸色涨红无措的王嬷嬷,但也只是轻叹一口气什么都没做,转而继续在身侧瑶荷的伺候下进着早膳。
“何必为了一个下人同她争吵,凭白坏了一家人早膳,更何况”苏桃红看了眼王嬷嬷此刻褪去涨红后的惨白脸色,王嬷嬷那副尊荣是谁的手笔她心知肚明。苏昭的手段,苏桃红虽没见过但心里也是有数的。她若是个善茬,江湖里名声也不至于恶成那个样子。苏桃红每每想起说书先生口里苏昭的凶名和手段,心里都少不得要念几声阿弥陀佛才能减轻一点自己养出这么个混世魔王的负罪感,
王嬷嬷的事先按下不表,此刻楚家所有人的关注点都落在了再次来访的郁言,郁小王爷身上。自那日拜访之后,郁小王爷每日都要找理由来拜访,不是要感谢苏昭救命之恩,就是想到航路漫长要给苏桃红解闷,最荒唐的是连惦记楚家船上厨子手艺的借口都找来了。
看着郁小王爷每日换着衣服金光灿灿的来船上开屏的样子,连好脾气的苏桃红都有些无语,更别提本就是逢场作戏随意应付的苏昭。耳听闻船室外郁小王爷欢快清越的声音,苏昭就忍不住蹙眉扶额。
听着郁言越来越近的步伐,苏昭忍了又忍但最终还是没能忍住。她此刻心下只有一个念头,世人皆道烈女怕缠郎,殊不知那一定是烈女手上没刀剑,否则她一定能生劈了缠郎。要不是,要不是他是郁王府的世子,苏昭发誓她一定一脚把他从船上踹下去。
这的确怪不着苏昭。长生少宗苏昭是什么性情,平素跟煞神就没什么区别了,人见了那都是躲着走,够胆招惹她的也就那几个,但那几个也都没有郁言这么能叽叽喳喳。
苏昭看着身侧喋喋不休的郁言,只觉得郁王府选世子难不成不看脑子看嘴吗?按下心里的吐槽,忍住抽动的眉角,勾出春风和煦的笑意,把桌上的金丝糕往郁言面前推了推。
“点心不错,小王爷不妨尝尝。厨子刚做的,趁热吃”
说罢为表说服力,她自己也掂了一块进嘴慢慢嚼着。
意料之外的不错,入口是淡淡的甜味,不腻还透着股奶香气。苏昭挑了挑眉,眉眼里不自觉露出满意的笑意。苏昭一贯将自己嗜甜的小秘密掩藏得很好,但此刻郁言在她不自知眯起的双眸里察觉到了这个小秘密。
苏昭在遇上自己喜欢吃东西时,总会不自觉的眯起双眼,微微地动着嘴唇,一小口一小口地啄,像只偷着腥的雪白狸猫。温和阳光越过细闪的河面透进窗扉,落在苏昭的弯起的眉目间,猝的一声,就在算不得宽阔的船室内开出了一树灼灼的桃夭。
春色乍现,灼灼其华,郁言瞧着仔细嚼着金丝糕的苏昭,脸上有些发烫起来,约是太阳太大了的缘故吧。还没等苏昭看过来,郁言就先掩耳盗铃似的低头喝茶,手上也捡了块金丝糕吃着。
船室内倒是难得的安静祥和。苏娇听着娘亲的嘱托,轻声蹑脚到会客舱门外往里偷偷探头瞧见的就是两人无声对坐喝茶吃糕点的这一幕。
清亮的阳光透过窗扉柔和洒落船室,明亮和暗淡交织重叠的光影处,端坐着一对璧人。天水碧的裙裳交衬着鲜亮明丽的栀子衣襟,映衬得冷清艳丽的殊色更浓,阳光俊秀的更加明朗俊逸。
“怪不得阿娘欢喜”
苏娇悄悄的收回脑袋,满意的勾起唇角,蹑手蹑脚的退回楼上去交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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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寒才退不久,姗姗而来的春意也娇气的只挑着几处富裕人家浅浅的开着。四世家之尾的楚家因着一贯的富贵与好颜色,也得了春意的垂青,此刻也算春色满园。
绰约玉兰满满开了半树,白玉红蕊盈盈开着。有道是绰约新妆玉有辉,素娥千队雪成围。青褐树干下,此刻亦立着素娥仙子。
云鬓月貌,清瘦孱弱的身影着一身月纹白底裙裳,一张苍白的面容上盈盈缀着两汪秋水杏眸,纤细柔和的柳眉同着微蹙的眉心造出了一派婉约柔和风韵。这派孱弱柔婉的姿态不是楚姎又是谁呢?本来泛着苍白的淡粉嘴唇因为主人的焦急轻咬的动作而呈现几丝殷红,泛白的脸颊也因为长时间站立在风口而被染上晕红,呈现出几分虚假的康健来。
“姑娘,咱们回去吧。您要见老爷何时见不着呢?何苦在这风口里候着”
侍女瞧着已在轻微咳着楚姎焦急的劝说着,让她回房别在这风口里在等着老爷了。
“咳...咳....我不回去,我要在这儿等着父亲..咳...我要问他...咳咳,关于姐姐的事”
楚姎一边捏着帕子掩着口鼻轻轻的咳着,一边坚定的驳回了侍女的劝说,固执的在父亲回房的必经之路上等着。
“回了林姨娘的话,老爷我这几天歇在文娘子那里”
“是”
随着一道略微暗哑不在清越的声音传来,楚姎知道自己等到了父亲。果不其然一道暗蓝色的身影穿过垂花门,分花拂柳的朝楚姎的方向款款而来。
“姎姎?你在这儿做什么”
还在同身旁小厮谈论宿在哪个姨娘房里的镇国公府的国公爷楚明远,疑惑的看着自己这个由于病弱不常出门的女儿此刻不顾仍有凉意的晚风选择站在风口的反常举动
已进不惑的楚明远仍旧是容貌俊美的美男子,时光冉冉不曾给他带去衰老反而更给他添上了成熟男子的丰伟,少时容貌里的过分昳丽此刻已转为清俊疏朗容态,不似同僚们早已凸显的肚腩他仍旧清瘦挺拔。
“女儿拜见父亲,父亲大人安好。女儿在此等候父亲,有话想问父亲”
楚姎盈盈一拜,行礼之后就说明了自己的来意。楚明远受完那一拜后才上前扶起楚姎。
“你身子不好,不拘这些虚礼。有什么话饭厅里说不得,抑或是书房里说不得?要在这儿风口等着....”
楚明远似责备似关心的同楚姎一前一后的走着。楚姎承继了楚明远六分容貌已是绝色,更遑论原主楚明远。二人容色都是倾城,此刻缓缓行在园里,倒让一众伺候的丫鬟下人们为此堪比园内春色的容色为之一愣,随即又都低下头暗自感慨着,父女两这样的容色也无怪乎能招致公主殿下,温家公子这样的人物倾心。
“我想问父亲的是,父亲为何要接回姐姐。”
楚姎略带着质问的语气很快就打破了父女间略微融洽的虚假氛围,楚明远周身甚佳的情绪立刻有些沉了下来。
他不动声色的看了一眼提问的女儿,不在清亮已有浑浊的双目仔细的扫视着那张同自己有六分相似的面容,一寸寸的寻视着,终于在看似婉柔的眉眼里找出了那个女人的痕迹。一样的破坏氛围,一样的不知时务,一样的倔强。
楚明远收回扫视的目光,面色淡淡喜怒莫测的说了句“小六啊,父亲以为你是个聪明乖顺孩子”聪明乖顺,这并不是楚姎想要的答案。她知道父亲话里的意思是什么可是她还是不愿意,不愿意看到素未谋面的那两个人成为滋养这座宅邸的养料,因着那几分的不愿意,她仍旧在开着口。
“父亲是觉得有了我一个还不够吗?”风口里站久了楚姎的声音有些虚弱但她仍就轻柔坚定的问道,婉柔的眉眼里每一寸都写满了倔强和不服。
楚姎话里的未尽之意楚明远很清楚那是什么,是有了她作为讨好权贵的礼物还不够吗,为什么要把她那素未谋面的姐姐也牵扯进来。楚明远虽然睡了很多女人但是他还是不能理解女人们可笑的悲悯同理心,一个素未谋面的人也能值得她来替她闹一场,替她不值得。但这样的楚姎让他想起来自己那已变成牌位的夫人,顾氏嫡女顾映月,以及那个此刻船上的妾室,苏晚秋。还真不愧是她俩的女儿,楚明远轻蔑的笑了一下,随即似是宽慰的回答着自己幼稚的女儿。
“当然不够啊,谁让姎姎你不如你那姐姐争气呢。郁王府比起温家可有价值太多了。不过姎姎你这样倒让我想起你母亲了。你命不怎好,所以别跟你两个母亲学,那样你的命会更不好。”
楚姎脸色一霎时就白了起来,冷风所带来的虚假红润在话语过后也彻底消散了。淡淡语气里的警告意味不言而喻,楚姎闭了闭眼,眉宇里的倔强随着红润也一道消散了。
生恩不比养恩厚,她的母亲不是千里之外的苏姨娘是躺在楚家祠堂里孤零零的顾氏映月。她没有叫楚婉的姐姐只有一个十岁的弟弟,她母亲去世前给她生下的小弟弟,楚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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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昭很少做梦,此刻她做梦了。
从前苏昭的梦境很是简单,林泉青山,三两雀鸟轻蹄,或者悠悠一座道观,无人无神,只她一个清闲自在,再或者是流利剑光,破青山,破叠嶂,破人心,但今天的梦境截然不同。
她跪在森严气派的祠堂里,昏黄灯烛映照出上头满当当的牌位。祭祀清香的烟气缭缭绕绕的熏得她眼睛泛红。
一派云雾里,她带着冠穿着只有掌门才能穿的衣袍,跪在满室灵牌前,叩头起誓。
“诸位师长在上,长生宗第三十八代弟子苏昭在此起誓,终昭一生,光兴门楣,不负师恩”
随她三叩之后,悠悠响起的不是承继宗主位的典乐,而是送丧的丧乐。浩大的钟声里,墨绿家袍转瞬变成缟素的惨白,森严的祠堂在钟声里扭曲变形消散,她面前赫然立着的是褚石雕砌的高大宗门。
她握着流影站在已有青苔痕的石阶上,面前影影绰绰站着一群面容不清的人,看不清家袍看不出年纪,唯一能看清的是他们手里不约而同拿着的长剑。他们执剑对着她,嘴里叫嚣的话语也含糊不清。
混乱无序的全场里唯一有序的是身着孝服的她的声音。
“我还在,我还没有死。我在一日,长生宗就在一日。过此门者斩”
不知为何,梦境里的她声音不再是一贯的甜腻而是粗粝的沙哑。苏昭还没来得及思索,身体里高涨的恨意,随着一突一突跳动着的额间青筋,化为流影寒光响彻的一剑。一剑青山,一剑破山,浩荡锐利的剑意带着泼天的炽热恨意破开了嘈杂的人群,破到了一个鲜红的身影面前。
苍白阴郁的脸,讥讽嘲弄的桃花眼,血色涂抹的双唇,殷红赤艳的眼角小痣。阿鼻炼狱里爬出来的厉鬼都没有那样的阴沉狠厉,那身影缓缓咧唇一笑,突显出的就是十足的媚色和寒气透骨的荒芜。
那是她!是她自己!
........苏昭从那抹笑中猛然惊醒。梦境转换间她恍惚以为自己还在拿着剑或者站在满地血泊里,她刚欲拿起流影继续劈开幻象,手往旁边猛一挥撞上床沿,碎骨一样的疼痛让她彻底清醒过来。
环顾四周,夜色正浓,玄色床帐尽责的阻拦着清幽月光,四下寂静,狭窄床帏里最响的声音就是她急速跳动的心跳声。
“少宗!”
寂静夜色里,那声手骨和床沿相撞的声音过于清晰了,惊动了隔间守夜的青荔。她慌忙的从隔间赶来,掌了灯,掀开苏昭的床帏,关切的询问。
昏黄灯光下的苏昭,难得惨白一张脸,额间冷汗顺流落下浸湿胸前里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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