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冬,一场大雪纷纷而下,城中城外俱被白雪覆盖,一片银装素裹。
静兰天没亮便醒来了,她打着哆嗦穿好了破旧的夹袄,屋子里没有生火,寒风从窗缝里钻进来,冻得人鼻头都是冰冷冰冷的。
丈夫刘文禄盖着家中唯一一条厚棉被睡得正香,呼噜打得震山响,他昨晚冒着雪也不忘去喝酒,回来又对着静兰发了顿脾气才睡下。
静兰不敢吵醒他,轻手轻脚下了床,开门走到院子里去扫雪。
她的手脚早生了冻疮,脸上也是红一块紫一块的,有些是冻的,有些是被刘文禄打的,她似乎感觉不到疼,专注地铲着积雪。
渐渐地,身上暖和起来,麻木的手脚也恢复了知觉,随即而来的便是犹如蚂蚁啃噬般的奇痒,一碰就钻心地痛。
终于扫完了雪,静兰喘了口气,尽量忽略手脚的痛痒,端起一个大木盆向巷子口的水井走去。木盆里是前一天收来的脏衣服,她得赶紧洗出来,不然没有工钱,过两天连买米的钱都没有了。
天蒙蒙亮了,街上还没有什么行人,水井口黑洞洞的,在一片白色的积雪中格外显眼。
静兰熟练地打上两桶水倒进木盆里,蹲在地上埋头开始洗衣服。
井水冰冷刺骨,她的手浸在里面,没一会儿便僵硬红肿,手指几乎打不过弯来。她木着脸,费力地搓洗着,冻僵的双手仿佛已经不是自己的手了。
好容易洗完一遍,静兰起身想换水的时候,突然感觉眼前一黑,脚下一个踉跄就向前栽去,眼瞅着就要磕到井台上。
一只素白的手及时拉住了她,那手虽然纤细,却异常温暖有力,静兰惊魂未定地借着这只手的力量站稳了身子,定睛一瞧,一个披着厚厚斗篷的女子正收回手去。
此时天光已大亮,女子斗篷的领子上镶着一圈白色的狐毛,衬着那精致的眉眼、嫣红的樱唇,仿佛雪中生出的一个精灵。
静兰忙连连道谢,一时有些手脚无措,看这位姑娘的穿着打扮必是家境不俗的,没想到竟肯对她一个贫贱民妇伸出援手。
璃若大嫂不必客气,我在前面不远处新开了一家胭脂店,大嫂如果有空的话,可以来小店坐坐。
静兰一怔,胭脂店?她顺着璃若的指向一望,看到白雪茫茫处有一盏红灯正在渐渐熄灭。
回到家中,刘文禄已经醒了,正阴沉着脸站在灶前,看到妻子吃力地端着一大盆衣服进门,他上前就是一巴掌。
刘文禄:你这个臭婆娘,上哪偷懒去了?饭也不做,想他妈饿死老子啊!
静兰的脸被打得偏到一旁,手中的木盆也掉到了地上,她没有吭声,捡起几件掉在地上的衣服。
绿烟:我现在就去做饭……
刘文禄:不用了!你那还有钱没有?我出去办点事。
绿烟:相公,咱家就剩一点买米钱了,你就不要出去赌了好不好?
刘文禄:你懂个屁,老子今天肯定能翻本,还愁没钱买米吗?快拿出来!
静兰下意识地捂住腰间,向后退了几步,刘文禄火气一冲,劈头盖脸又是几巴掌,打得静兰抱着头缩成一团,他趁机伸手将一个小荷包从静兰身上抢了过来。
刘文禄:妈的,你个臭娘们儿,老子当年如果不是为了你,至于落到这一步吗?再不识相老子打死你!
刘文禄举着拳头吓唬瑟缩在地上的静兰一下,然后得意洋洋地拿着荷包出门去了。
静兰双手抱着膝盖,埋着头无声哭泣着,红肿的脸庞一阵一阵钝痛。她蓬乱着头发,双目无神地看着地面,心中涌起的不知是悲哀还是后悔。
怎么就走到这一步了呢?想当初她也曾过着锦衣玉食、养尊处优的生活,她也曾肤白如玉、十指纤纤,是远近闻名的美貌佳人,上门来说媒的媒人几乎踏破了门槛。
可她心高气傲,一心要寻得世间无双的良人,然后便遇到了刘文禄,一个家境贫寒的落魄才子。
他买通了她的丫鬟,把一首首情诗写在手帕上送到她面前,还费尽心思找机会与她偶遇。
刘文禄相貌堂堂,又表现出一副怀才不遇的清傲之相,再加上那满纸相思,词句缱绻,终究俘获了她的芳心,决定非君不嫁。
父母自然是反对的,因为刘文禄除了一副皮相,家中一贫如洗,如此门不当户不对,老两口怕女儿嫁过去受苦,可偏偏她便是执迷不悟,认为自己的心上人只是明珠蒙尘,终有一天会出人头地。
也不知当时她哪里来的勇气与信心,不惜丢下年迈父母,偷偷翻墙出去与刘文禄一起私奔了。
一开始,她有些金银细软,两人过了一段还不错的日子,刘文禄对她也是呵护备至。
过了不久,两人坐吃山空,生活渐渐窘迫。刘文禄明着暗着示意她回去向家中服软,但她觉得愧对父母,不肯回去,总想着等哪天刘文禄有了出头之日,才好回去给父母一个交待。
刘文禄却是再也掩饰不下去了,本想搭上一个有钱小姐便可从此过上富贵日子,谁知道最后不得不跟这个死心眼的女人一起流落他乡。
于是他凶相毕露,经常对她拳脚相加,还把家中的钱拿去喝酒赌钱。她打落牙齿和血吞,无数个夜晚以泪洗面。
为了维持生计,她不得不出去给人洗洗补补,辛苦赚来的钱勉强够饱腹,但每次一旦被刘文禄抢去,她便只有饿肚子。
岁月磋磨,年华老去,她才不到三十岁的年纪,便苍老得像四十多岁似的。中间她曾身怀有孕,却硬生生被刘文禄打得落了胎,那畜牲吓得跪下来跟她忏悔,可没几天便故态复萌,逼着身体尚且虚弱的她下床干活。
她自此落下了病根,却是再也怀不上孩子了,刘文禄为此变本加厉地折磨她,说她是丧门星,断了他刘家的香火。
她一直默默忍受着,时至今日她才明白这个男人根本没有什么才华本事,当初什么情深义重、胸怀抱负都不过是假象,可笑她却瞎了双眼选择了一个披着人皮的豺狼。
怅惘了许久,静兰又一次接受了残酷的命运,她把弄脏的衣服又拿回去重新洗干净,然后煮了碗稀米汤慰劳一下自己饥肠辘辘的肚子。
借着灶间的余温,她把自己蜷缩起来,倚在灶边睡着了——她太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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