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狐山之上媚族兴。

在幻生国境最北端，连绵百里青山，其中狐山是幻生大陆最高的山，山巅高耸如云，如梦境般缥缈恍惚，仿若仙境。

传说此山之上生存着魅惑人心的九尾狐族，因而被称作狐山。

传说只是传说罢了。

而事实上，狐山之上确实生存着一支特殊的族群，只不过并非什么九尾狐族，而是媚族。

媚族是隐居于狐山顶上的古老族群，他们跟普通人并无区别，只不过媚族人天生俊美，世人总说媚族人人都修习媚术，专蛊惑人心，媚术一施心志必乱，因而媚术也常常被民间称作邪术。

传说两百年以前，是一位上山采药的行医者误入狐山山巅，发现了这支特殊的族群，自此之后，关于狐山的一众传说渐渐拨开神秘的面纱，而媚族也开始了与山下的生活相通，经过百年的交融，媚族在世人眼中已不再神秘和陌生，百余年以来，媚族都以所谓的媚术为生，只要拿出真金白银，没有他们不能做的交易。

而普天之下，出手最阔绰的，自然是那富丽堂皇的宫墙之内的皇族，所以渐渐地，媚族开始沦为幻生国皇族权利之争的工具，在几代媚族族长的治理和调教下，媚族曾助三代幻生国国君顺利登上皇位。

就在五年之前，当今的陛下明东壑不过还是一个资质平平的庶出皇子，可是一个不过刚刚年满十五的媚族小丫头，仅凭一己之力便让他登上国君的宝座。天下都以为自此媚族必定会得到无尚荣光、无尚尊贵，却没想到，自那以后，媚族反而在世间销声匿迹。

没有人再听说过那个小姑娘的下落，甚至没有人再见过媚族之人，这个族群奇迹般出现在世人眼中，也奇迹般在世间消失。

其实，比起山下的风起云涌，狐山之巅的生活却平静得多。

媚族老族长丘平已经年老体衰，对于族内的大小事务有些力不从心。百年以来，媚族有一个不成文的规矩，谁能成功助君王登基，谁就可以成为媚族的长老。族长与长老共同管理族中事物，一个主内，一个主外，是媚族最有威望的存在。

然而说来奇怪，媚族辅佐过三代君王，前面两代前辈都选择功成身退，对长老的位置并不敢兴趣，这第三代嘛……

胡与游十五岁便帮助明东壑登上国君之位，功成之后春风得意，她半句都没有推辞，直接接过了了这长老的身份，成了媚族历史上年纪最轻的长老。

然继任长老之后，胡与游只做了一件事——封闭山境。

胡与游掌握了大权之后的第二天便下达了封闭山境的铁令，谁也不准踏出狐山山巅半步，不得与山下之人有任何来往，更不得参与皇室之争，违令者投入山崖。

自此，媚族便与世隔绝，不食人间烟火了。

媚族本就是世人眼中的异类，胡与游下达这样的命令本无可厚非，可是偏偏让众人不服的是，与游身为长老，下达了封山令，谁也出不去，倒是她自己，在命令下达的当天便收拾了行囊，云游四海，逍遥快活去了！

与游这一走，就走了五年。

在这五年的时间里，没有人知道与游去了哪里，媚族一竿子鸡毛蒜皮的大小事务，最后还是要年迈的老族长来主持。

拜穹殿时常吵吵闹闹的，进进出出无非那几个人，议论的翻来覆去也不过那么几件事。

媚族除了长老之外，还有几位执事，分管媚族事务。

易飞是当下媚族最有资历的一位执事，自打与游担任了长老，他隔三差五就要来拜穹殿骚扰老族长。

“族长，您还在听吗……”

老族长银白的长眉把下垂的双眼挡得严严实实，常常让人分不清他是醒着还是睡了。事实证明，人年纪一大也确实爱打盹，爱走神。

“在听在听，呃……”老族长若有所思地捋起了大胡子，像是很认真地在思考，然而半晌之后，他问座下的易飞：“你刚才说什么？”

易飞倒像是习惯了，他恭恭敬敬地回答：“我是说，自打狐山被封，媚族便与世隔绝了，媚族子孙当以苍生为己任，胸怀天下，辅佐明君，如今却不问世事，故步自封，实在愧对祖先，您看，我们是不是取消了封山令？”

“这个……这封山令是与游长老下的，要取消也得跟她商量才好啊。”

“可是族长，这胡与游早就不知去向了，要是什么事都要跟她商量，那媚族这辈子什么都不用做了！”

“你说的有理……”

“那族长您是同意开山了？”

胡易飞喜出望外，正以为不枉自己几次三番的劝说，老族长终于改变主意，却没想到，对方还是摇摇头。

“当初全族人可是都对着狐仙像发过毒誓的，若要违背那可是天打雷劈，事关媚族存亡，老夫不敢妄下命令……”

“就山顶那尊狐狸像？”易飞哑口无言。

话说也不知道是哪一任族长，命人在山头上打了一尊狐狸像，日日当祖先供着，说是狐仙能保媚族繁荣兴旺，百代昌盛，还命整个媚族都姓胡，美其名曰狐仙赐姓。

纵然传说中九尾狐仙是妖媚至极，可是怎么好端端的人的祖先就成了一只狐狸了呢！

简直冥顽不灵！易飞在心里暗暗骂道。

“易飞执事此言差矣！”

女人的声音在殿外响起，这声音轻柔却清晰，仿佛从遥远的苍穹，穿云而来。

店内的人一时错愕，纷纷回头。

只见一水蓝身影隐约现于云雾之间，似清风一般灵动干净，如梦似幻，亦真亦假。，

老族长的眉目之间第一次放出一缕光芒，“她长大了。”

她长大了，如今的她再也不是一个灰头土脸的小姑娘，她而是跟其他媚族女子一样，明媚甜美，甚至更加艳美妖娆。

胡与游的眉眼十分明亮，似乎只要不经意一眼，就能摄人心魄，这是遍历人间疾苦，活得通透豁达的人才能有的眉眼，五年前的胡与游，是没有这样的目光的。

胡与游大步流星地跨进拜穹殿，屈身作揖，“见过族长。”

她转而对胡易飞道：“山顶那可是狐仙像，谁要是违背了对狐仙的誓言，必会遭天打五雷轰，易飞执事怎能对狐仙不诚不敬呢！

胡易飞难以置信地打量着眼前的女子，不是因为她有多美，而是因为，她生着一张完全陌生的脸。

“你是……胡与游？”老族长说话跟做事一样慢吞吞，他还没来得及张嘴，便被易飞抢了话。

纵然过了五年，也不该变化如此之大。

胡与游拿出腰间的长老令牌在胡易飞面前晃了晃，道：“怎么？不过变美了些，大执事就不认得我了？”

“胡与游，你怎么回来了？”胡易飞甚是不悦。

胡与游微微挑眉，“这……难道不是我家吗？”

“我我我……我是问，你回来做什么？”

“如今媚族什么规矩，我要做什么，还要跟你一个执事汇报？”

“你！”

胡与游并不理睬气急败坏的易飞，她笑嘻嘻地跑向一旁一句话都没来得及说的老族长，“族长，你放心，我在外面的时候啊，找高人求了一道符，这次准能把狐山封得死死的，一只蚊子都飞不出去！”

“啊？”老族长很是摸不着头脑，可是他实在是懒得再管媚族的这些事，既然与游回来了，她就能自己给自己收拾烂摊子了，自己正乐得清静，于是笑着回应，“好好好，都依你，都依你！”

“族长！”易飞听了很是着急，却只能干瞪眼。

毕竟如今的胡与游，再也不是当年那个任人摆布的小姑娘了。

与游自小父母双亡，自小无依无靠，也无人教导，在族内受尽欺负。五年前，胡与游可以说是整个媚族上上下下资质最差的，那时候的她长得不漂亮，心思又单纯，毫无城府，没有人指望她会为媚族做点什么。

先皇明昊天在位时，治下也是太平盛世，却不料太子突然遇害。

第二年，跟胡与游同样名不见经传的二皇子明东壑带三车黄金求上山来，一心要得到国君的宝座。

这几乎是他全部的家当，当年的老族长，与其说是被他的诚意打动，不如说是财迷了心窍。

五年前的天下，连一颗石子都不可能有明东壑的份儿，甚至世人都说，那早晚是明北山的天下。

明北山是先皇的三皇子，年龄虽然比明东壑小，却是皇后嫡出，不仅如此，明北山自幼天资聪颖，博古通今，长大更是心怀天下，他十二岁起便随几位皇叔征战沙场，年仅十七便颇具明君风范。

没有人会怀疑，幻生国的万里河山，迟早都是明北山的。

明北山太强了，强到没有人想过要和他争，强到他无需来向媚族求助。

就在媚族上下都以为整个族群要就此沉寂的时候，明东壑来了。

他来了，可他只是一个明东壑，唯一让人心动的，是他带来的三车黄金。

老族长一口答应了他的请求。

虽然如此，明北山在朝野中地位稳固是事实，媚族上下没有人有把握可以击垮明北山，似乎做什么都是徒劳的挣扎。

可是收人钱财，与人消灾。拿了明东壑的钱就要兑现承诺。老族长还是决定搏上一搏，为了避免无谓的牺牲，他最后决定韬光养晦，直接把资质最差的胡与游送进了皇城，这样才能确保计划失败的时候损失最小。

年仅十五的胡与游，只是媚族的一颗弃子。

而那时候，资历最长的胡易飞，是长老的最佳人选。

只是胡易飞万万没想到，愚钝不堪的胡与游，不知道用了什么法子，竟然真的帮助明东壑当上了国君，自此之后她功成名就，成了族群的长老，而自己，却仍然只是一个小小执事。

所以五年以来，胡易飞一直对胡与游怀恨在心，恨不得她永远都不要回来。

“对了！”老族长半天终于想起点什么，打断了争吵的二人，问道：“你以后就留在狐山了吧？”

胡与游也收起了不正经，“族长，我还有些事情要做，以后媚族，恐怕还要劳烦您继续掌管一段时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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