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章

孙、秦继倒台，相位空缺已久。

明东壑向来对宗族防范甚严，倚重外戚。

而当下，外戚屡屡犯戒，已难寻可靠之人，加之明北山回京，格局大有不同。他再不敢轻易相信外戚，开始在宗族之中寻找可信之人。

望崇王德高望重，手握重权，执掌禁军，又是明东壑和明北山的亲叔叔，自然成了这场博弈的关键。

这几年望崇王虽说一直在扮演着好叔父和好臣子的角色，但明东壑一再削弱宗族力量，他与圣上之间始终有些隐约存在的隔阂。

正是因为这份隔阂的存在，才让明北山有可乘之机。

自明北山回来后，望崇王似乎又看到了宗族的希望，有意无意示好拉拢，而他也确实成为明北山坚强的后盾。

天下熙熙，皆为利往。

望崇王虽说站在明北山一边，但打的始终是自己的算盘，光复宗室才是他心中大计，倘若明北山以此诱之，只怕他会见风使舵。

明东壑身在帝王位，却始终谋划不周，他继位五年，律制一年比一年松懈，又因他重拉拢人心，向来是能拉拢的人就不得罪，所以有些官员犯些小错，他也总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上位者手中有权，离利益太近，讨好者众多，有几个能管得住自己？望崇王戎马半生，人到晚年，想要好好享受人生了，自然也难拒绝香车豪宅。

明东壑命人从内廷司着手，找到了望崇王与人串通私贩御造瓷器的证据，这个罪名，说小也不小，总归也是个污点，可是说大却也不大，攥在手里也薅不下几根毛。

明东壑这次倒是聪明了许多，他没有直接把这件事摊在台面上，而是从这点入手，以利相诱。

望崇王能把几个瓷器看在眼里，那是因为他端不起金碗，而不是不喜欢。只要明东壑拿更大的利益在他面前招招手，禁军也好，重权也好，党群也好，所有的都成了提线木偶。

于饮昨如今日日跟在明东壑身边，这些消息很快便能得知。只是身在高墙之内，难以施展，但好在有晨贵人这枚棋子，一有消息，她就会送信给叶青一。

叶青一把消息转告明北山，向来只说自己在宫里安插了眼线，从未细说，明北山倒也没有起疑心。

这天，明东壑与望崇王密谈了一个下午。

出宫门时，望崇王眉头紧皱，神色紧张，刚回到家想要喘口气，明北山却亲自登门了。

望崇王府人丁兴旺，傍晚时分，浓烈的烟火气与川王府的冷清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一时间竟让明北山心生凄凉。

明北山只着了简单的素袍，乖巧地在前厅等待。

望崇王整了整衣冠，一扫面上的愁色，笑脸相迎。

“见过叔父。”

“这么晚了，殿下找我，所为何事？”

明北山笑道：“我呀，今天淘到一个好物件，一下子就想想到叔父了！”

见他这样，望崇王放松了许多，便也笑道：“什么好东西，让你这么高兴？”

“叔父请看。”明北山说着，在桌子上摊开一张发黄的地图。

“这是……幻生边疆图？”望崇王眼前一亮，又摇头，“不对，这得是几十年前的图了吧？”

明北山笑着点点头，“正是！叔父您看，这张图上，西边的由河一带还没收复呢。”

望崇王点点头，心生感慨。

“侄儿看到这张图，立马就想到了叔父您，这才急忙赶来。说起来，那时候我还小，叔父正年轻，虽然我从未上过战场，但总是听父皇与人议论起您在沙场如何奋勇杀敌，如何智取重地，又如何严明军纪……我还记得，这由河就是叔父您打了一场以少胜多的漂亮仗才夺回来的吧？”

回想起当年，望崇王也笑了起来，“是啊，当年那仗打得可真是难啊，我险些命都没了，到现在我胸口还留着一道长疤呢。”

明北山双手抱拳，以示敬重，又道：“叔父身上的刀疤，又何止这一处，正是您征战四方留下的一处处伤疤，才搏出了我们幻生国的一条条河又一座座山啊……从小我就想，等长大了，要成为像您一样的大英雄。”

望崇王摆摆手，道：“诶！我现在老了，不中用啦！”

“叔父说得哪里话。虽说岁月不饶人，可叔父是老当益壮啊！上过沙场的真男儿，就算十年饮冰也难凉热血，叔父当年拿命换来了大好山河，就算如今已经能远离沙场，那一定也是心系家国安危的，侄儿相信，倘若国家需要，叔父一定还会像当年一样拿起刀枪，冲锋陷阵！”

明北山给望崇王添了一杯茶，接着道：“叔父，今天，侄儿跟您说句心里话，过去那五年，我虽也心系国运却无可施展，朝堂奸佞未除，天下大旱，百姓受苦，每每想到我就辗转难寐，但一想到叔父您在，我这心里就又踏实了，我知道，叔父您不一样，您拿自己的血肉之躯筑起了我们幻生的城墙，您是这个国家的顶梁柱，您在，就一定不会看着那些国家的蛀虫胡作非为，也不会看着百姓受苦受难，您就是拼了命，也会护住我们这个国！”

明北山说得慷慨激昂，竟听得望崇王老泪纵横。

他想起了年轻时的峥嵘岁月，想起了那个满腔热血，忠勇正直的自己，他恨自己糊涂，恨自己在物欲中迷失，恨自己这些年的蝇营狗苟。这一刻，他痛心疾首，因为他想起来，自己一点点侵蚀的、伤害的，正是他曾经誓死守卫的国度和荣辱与共的子民！

“好一个十年饮冰难凉热血！”望崇王看着眼前的地图，又看向明北山，他眼里仍有泪花闪动，道：“这幅图，侄儿可愿割爱赠予我？人老了，容易犯糊涂，我要把它挂在最显眼的地方，日日警醒自己。”

“叔父喜欢，只管拿去便是。”

望崇王以茶代酒，高举茶盏，他道：“好侄儿，你说得对，纵然我已经是一把老骨头，但只要你不嫌弃，以后，家国大业，叔父同你一起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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