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学初霁,高墙内外银装素裹。
加封大典如期举行。
这是个暗流涌动的好日子。
明阳殿内外大片大片的正红,映着那墙头的皑皑白雪,竟格外刺眼。
胡与游身着深红的婚袍,头戴金黄凤冠,那殷红的唇,黛色的眉,衬得一张脸更加艳美。
“咨贵妃胡氏,淑慎性成,勤勉柔顺,雍和粹纯,性行温良,克娴内则,淑德含章。着即册封为乐安皇后。”宣读圣旨的大人字字铿锵,每个字都将胡与游高高捧起。
礼乐起,气势恢宏,仿佛在震荡着万里江山。
文武百官臣服殿下,这一刻,胡与游竟然真的有了一种万人之上的感觉。
眼前的男人嘴角上扬,眼里满是温柔和爱惜。
指尖传递来他掌心的温热。
胡与游眼含笑意,如果就这样一直下去,未尝不是好日子。
明东壑一定是太欢喜了,欢喜得没来得及发现,有个重要的人,没来看他最幸福的这一刻。
该来的人没来,不该来的人却来了。
“明东壑不配为帝,媚族女人更不配为后!”凌厉的声音打破了和乐的氛围。
众人震惊,不禁发问:“是谁如此大逆不道!”
只见穿过文武百官,孙成淑踉踉跄跄走在一尘不染的红毯上,她同样身着红色华服,只是妆发凌乱,脸上笑嘻嘻,嘴里还念念有词:“我才是皇后,我做不成,你们谁也别想做!”
她走到高台之上,伸手指着胡与游,提高音量道:“她不配为后!”
“大胆疯妇,竟敢在大典之上胡言乱语!”
“我可没有胡说,这女人就算加封了,也照样做不了皇后!因为……明东壑也不是皇帝呀,他只是一个弑父矫诏夺位的罪人!”
“大胆!”明东壑示意近侍拦下她,然而她还是说个不停:“ 明东壑阴险得很啊,他知道自己没有本事,就联合这个坏女人,设计把他的好弟弟赶了出去,可是你们说,怎么就这么巧,先帝身子好好的,怎么明北山一离宫他就病了呢,哈哈哈,就是你们这位好陛下干的呀!他同自己的母亲联手,毒害陛下,可是偏偏,陛下临终前留下口谕,要诏回川王,传位给他,丧心病狂的明东壑,竟然矫诏自己继了位……”
众人哗然。
明东壑见大事不妙,拔出一个近侍的剑就要刺向孙成淑,却没想到剑被胡与游一把夺下。
胡与游的手瞬间鲜血直流,嘴上却还有不明朗的笑意:“陛下,今天是个好日子,你怎么能杀人呢。”
孙成淑不理会身后发生的一切,又指着脚下的百官,讥笑道:“你们这群傻子,被耍得团团转,称不配为帝者为帝,拥不配为后者为后,真是好大一场笑话!”
明东壑气极,怒吼道:“来人,把这个疯女人关起来!”
“陛下!你好生无情!”孙成淑见有人要抓她,边东躲西藏边叫,“你忘了臣妾为你做过的事了吗?薛皇后是臣妾帮您杀的呀,我们趁明北山在外打仗,杀了他亲娘啊,不然您怎么能那么轻易地把他赶出宫呢?臣妾为你做了这么多,你怎么说抛弃就抛弃我呢?”
她就像一只发了疯的猫,在殿前上蹿下跳,闹得天翻地覆。
一番挣扎后,她还是被抓住拖走了,殿前恢复了平静,只是方才的一席话说得绘声绘色,文武百官心里都打起了鼓。
明东壑顾不得那么多,他抹了一把汗,吩咐道:“典礼继续。”
礼乐又再次响起。
外面,宫门大开,铁蹄踏浪。
忽然之间,兵刃相接之声掩盖了那激昂的礼乐,血腥之气弥漫在整个明阳殿上下。
在场的百官心惊胆战,直到他们看到马上的男人,他杀伐果决,勇猛威武,这情景似曾相识。
终于有人反应过来,大声呼喊:“川王谋反啦!”
“望崇王爷呢?赶紧发动禁军啊!”
宫中禁军尚能搏上一搏,胜算不小。
然而此时的禁军却全都在营中按兵不动,甚至对外面的事情毫不知情。
纵然三番五次有大人来催促,将领却全部不为所动。
“这几位大人来得急,会不会出事了?”
“能出什么事?他们没有兵牌,谁知道安的什么心?今早王爷三令五申,全员按兵不动,没有他的命令,不管谁来都不能出兵!”
殿前的厮杀还在继续。
“我们出生入死,为的就是保家卫国,誓死效忠陛下,若主上有损,你我还有何颜面立足国土?如今主上有难,是真男儿就跟我来!”一名武将拔刀而起。
他这一番话慷慨激昂,不少武将纷纷跟随,还有一些官员也都跟了上去,当中不乏位高权重的肱骨之臣,在宫外也多少有点人马,尚能一拼。
然而事情却远没有他们想象得那么简单。
“我早该料到的!”为首那人拍着大腿道,“明北山久经沙场,身经百战,又怎么会打无准备之仗?”
“这都是什么人?”大家看到乌泱泱的士兵,都傻了眼。
“他从来不拿家国开玩笑,如今他的军队还戍守在南疆,他并没有将他们调遣回来,这些人。有的是都城卫军,有的是周边防兵,有的是各府府兵,还有的……”
“这狗日的!天子脚下,暗度陈仓,陛下防他防得那么紧,他竟还能结党营私!”另一人愤愤地打断了他。
“结党营私算什么?他这分明是通敌叛国!”
“什么?”
“一群乌合之众什么会有这样的战斗力,你看那些马,分明就不是我们幻生的马。”
“不错。他们的刀也甚是奇特!”
为首的将领又点点头,“是了,这应该是齐国的铁军,齐国王打的好算盘啊,看来他是铁了心要自己的女儿做我们幻生的皇后了。”
“齐铁军那可是一等一的骁勇善战,我们就这么点人马,里面那些还都是些牙兵,这怎么办?”
“调兵。”
“从哪调?四周防兵被他用了大半,我们一时半会才能调多少兵?”
“能从哪调就从哪调!再不去这个国就没有了!”
明东壑等人在护送下进了明阳殿,他们登上楼,观察着下面的一切。
脚下已是一片火海。
局势极其不利,明东壑焦急不已。
胡与游低头看了看自己方才划伤的手掌,血流模糊,鲜血直流,触目惊心。
眼见明北山的军队步步逼近,她轻声开口:“明东壑,你认输吧。”
她眼神坚毅而冷漠,竟让明东壑有些害怕。
“饮昨……不,胡与游,你什么意思?”
“把属于明北山的东西,都还给他吧,你已经没有其他的选择了。”
“不!孤是国君啊,这皇位就是孤的,这天下都是孤的!输的是他明北山,他早在六年前就输了!”
然而他话音刚落,外面却也安静下来。
众人低头望去,只见明北山人在马上,一只手高高扬起,声音洪亮:“先帝传位遗诏在此,谁敢不跪?”
大小官员悉数跪地。
明北山一字一句将传位诏书读完,厮杀的战场瞬间安定下来,气氛庄重寂静,再也没有一个人举起兵器。
“怎么会……那是假的!”明东壑不敢相信。
“是真的,下面的人看得真切,要不怎么会没有人质疑?先帝早就写好了,薛皇后病危时托付给我的。她知道自己是被奸人所害,早就有所防备,所以最后赌了一把,把这个诏书给了我。只可惜还是你有谋划,当年明北山被贬为庶人,你一句话便颠倒了黑白,窃取了江山,这遗诏便没派上用场。但现在不一样了,他有身份,有权利,也有拥护者,可以成为一位出色的帝王了。”
“你……你一直在骗我?”
“是啊。我知道明北山羽翼已丰,需要一个时机,于是我就要求尽早举行这个大典,我知道孙成淑最在意皇后之位,所以我就故意告诉她你要立我为后的消息,我刺激她发疯,告诉她除非你不是皇帝,否则我当定了皇后,这才让她撕破了脸,说出了一切。”胡与游边说着,边举起鲜血淋漓的手,把凤冠一点点拆下,徒留一地带血又凌乱的奢华。
明东壑还是不敢相信:“不可能,你是爱孤的,孤给你下了定情蛊,你离不开孤的,没有了孤给你的缓释丹,你日日都要受百虫噬心,千刀切肤之痛啊,你很快就会死的!”
胡与游听完笑了起来,她掏出一个小药壶,翻到过来,一粒粒红色的药丸滚落出来,她笑得越来越大声:“百虫噬心,千刀切肤算什么?我日日都受着万箭穿心之痛!我不需要向你摇尾乞怜,也不需要谁来帮我续命,我只需要活到今天,看到明北山拿回这一切就够了。”
“你……你怎么都没有服用?你不要命了吗!”明东壑哭红了眼,他仿佛失去了理智,死死抓住胡与游的肩膀,不断地问:“饮昨,你为孤做了那么多,你是爱孤的不是吗?你跟他都是假的对不对?”
胡与游用力挣脱开,低声道:“明东壑,你心痛吗?这就是被背叛的感觉啊,当年阿北的痛,你可有体会一二?”
“你……你在报复我?”
“对,我在报复你,以牙还牙罢了。我从来没有爱过你,我只爱明北山。”
“不!不!”明东壑看着胡与游的脸,那脸上曾经总是挂着温柔的笑,可是现在却冰冷得可怕,他觉得越看越穿不上气,仿佛就要窒息,他缓缓道:“饮昨,孤是真的很爱你,超出了孤自己的想象,孤想留你在身边,并不只是因为你聪明能干有谋略,而是,孤真的很想一直,一直看着你笑……”
“别骗自己了,你只爱你自己。”
明东壑没再说话,他看着下面的尸山血海,看着不发一言的文武百官,突然觉得,自己只是做了一场春秋大梦,在皇位上过了一把瘾。
有时候,他也会想起年少时父母健在,兄弟和睦的场景,原来那才是无忧无虑的时光。可是这梦越来越可怕,他变了,母亲也变了,身边所有人都变了,回不去了。
“如果能那个时候遇见你多好,我也想不用任何手段,发自真心地爱你一场。”
只见他纵身一跃,将自己的生命结束在那一片血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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