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1 十八、她不想恨她

栾音看了洛风一眼，深邃的凤眸中闪烁着幽深的光芒，她沉默了片刻，继续说道：“风儿，你听着。我命不久矣…我只想无牵无挂的走，倘若我真对你动了情，又会对这俗世的一切放不下，那岂非是一种折磨？”

洛风闻言，身体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一颗心仿佛掉进了无尽深渊。

“宫主，您听过一句话吗？”洛风深吸了一口气，鼓足勇气问道。

“什么话？”栾音问道。

“鹤寿千岁以极其游，蜉蝣朝生暮死以尽其乐。”洛风一字一顿地说道。

栾音听见她的话，眼中闪过了一丝震惊，随即苦涩一笑，道：“我这一生不再追求什么，便如那庭前的桃花一般…开过，谢过便也足够了。”

“也许有的人会认为即便只活一日，尝遍人间喜乐便胜百年欢愉，然而我却只想要一片净土，只想要自己安静地享受每一刻。”

“不，您这是把自己封锁在了过去，雨泽的死根本和您没有关系，您何必把责任揽到自己身上呢？”洛风不顾栾音难看的脸色，大声喊道。

“住口！”栾音猛然站起身，大声呵斥道。

“我不可以提他？您对他的感情分明就不是爱，是愧疚！”洛风大声反驳道。

“即使不是又怎样呢？你难道还要和一个死人去争？”栾音的脸上涌出一抹凄凉之色，冷笑着说道。

洛风闻言，顿时哑然，她低下了头，没有说话。

“我累了，你回去吧。今天的话我就当做从未听见过。”栾音背过身去，不再理会洛风，淡淡的声音中带着浓浓的疲惫。

“可...可是...”洛风还想劝说什么，但最终还是没有说出口，她看了一眼栾音的侧脸，眼中掠过了一抹复杂之色。

“风儿，这件事以后都不要再提了，我知道你的好意，只不过我已经不需要了，再说…一个将死之人答应或不答应你有区别吗？”

栾音的声音平静如水，听不出一丝波澜，而后她有些勉强地站起身来，缓缓向着房门处迈步走去。

洛风站在她的身后，望着她的背影，心里突然感觉到了一阵揪心的疼痛。

她的身影越来越模糊，渐渐的消失在了她的视线中。

夜渐渐深了，月亮慢慢地从云层之中爬了出来，月光无声无息地洒落在床榻前，映照在栾音那苍白憔悴的容颜之上，添了几分病态的美艳。

此时“嗒嗒”的脚步声响起，在空旷寂寥的寝殿内显得格外清晰。

栾音并未被惊醒，她闭着眼睛，长长的睫毛垂下来像把小扇子，一张绝美倾城的面孔在皎洁的月光下显得格外圣洁，她的嘴唇微微抿着，似乎在思索着什么，眉间是化不开的愁绪。

洛风走到了她的身边，伸出手轻轻地触摸她雪白的发丝，该是怎样的思念才能让一个人在大好的青春岁月里白了发？

这样想着，她的眼角滑落下一滴泪珠，滴落在栾音的秀发上，瞬间便融进了她柔软的发丝之中，消失得无影无踪。

察觉到了一丝温度，栾音缓缓地睁开了双眼，她看了一眼洛风，面上浮现出了些许不悦。

“胆子还挺大，这么晚了居然敢跑到我这里来。”

“宫主，我实在放心不下，所以……”洛风低下头，声音有些沙哑地说道。

“罢了，既然来了，就同我说说话，我正好也有件事要拜托你。”栾音侧过身来摆了摆手，打量着洛风，淡淡地说道。

“宫主请吩咐！”洛风抬起头，认真地说道。

“浮云洲…那棵风楹木下，埋藏着我这一生中最宝贵的东西，等我死了，你便挖出来，一把火烧了吧。”

“为何？”洛风皱眉道。

“因为那些东西很危险，不该留存在这世上。

“当然你也很危险。”栾音目光深远地凝视着窗外天边那轮圆月，幽幽地说道。

“那…宫主是要杀了我？”洛风挑眉道。

“呵呵，我哪能舍得亲自杀你呢？”栾音浅笑道，语气虽然轻柔，但看向她的目光却带着几分冰寒。

洛风不禁打了一个哆嗦，他感到自己有一种不寒而栗的感觉。

“你不是喜欢我嘛？那不如给我陪葬吧，让我们永远地在一起。”栾音忽然收敛了笑容，脸上带着一丝冷冽，声音冷酷如刀锋般刮着洛风的肌肤。

看着栾音那双充斥着阴戾的眸子，洛风感到一股凉意从脚底窜了上来，鸡皮疙瘩都起了一身。

这是怎么了，她方才不是还好好的吗？到底是喜怒无常还是刻意为之？洛风脑中一片混乱。

“害怕了？我记得在大殿上时的你仿佛什么都不怕似的。”栾音看着洛风有些苍白的脸色，微微扬起一抹笑容，笑吟吟地问道。

洛风沉默不语，不置可否，但她的内心却掀起了滔天骇浪。

“不用担心，我只是在跟你开玩笑罢了。”栾音看着洛风那苍白的脸色，微笑道，脸色也缓和了一些。

听了她的话，洛风的心总算是放了下来，但紧绷的神经却依然没有完全松懈下来，他依然保持着一副警惕地神态，静静地站在原地没有动弹。

栾音也没有说话，她静静地躺在床上，仰起头，望着天上的那轮弯月，眼神之中闪动着迷离而忧郁的光芒。

两人之间陷入了沉默中，一片宁静之中，只剩下呼吸声，在空气中回旋萦绕着，久久散不去。

不知过了多久，栾音才缓缓地开了口，她的语气又恢复了同往常一样的淡漠，如冰山雪莲。

“风儿，其实杀害你爹娘的凶手就是我。”

听了她的话，洛风的瞳孔蓦然一缩，脸色顿时大变，他惊恐地瞪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栾音。

“宫主，您......您说什么？”洛风结巴着说道，心脏不规则地狂跳着，脸上露出了极度吃惊的表情。

“你不用觉得震惊，毕竟…像我这样的人什么事都做得出来。”栾音的脸上浮现出了一抹嘲讽的笑容，轻描淡写地说道。

洛风的脸色愈加的惨白，她的脑海中不停地盘旋着刚才栾音的话语，那一刻，她的脑袋仿佛炸裂开来了一般，嗡嗡作响。

“怎么会……我不相信！您一定是在骗我，对不对？您救了我又怎么可能对我爹娘下杀手？”洛风拼命摇晃着头，一脸难以置信地望着栾音，歇斯底里地嚷道，一张脸涨得通红，眼眶之中泛起了泪花。

“风儿你好傻，在仇人身边待了十几年…竟也不自知，真是可悲啊！”栾音看着洛风，轻叹了口气，摇头说道。

洛风的身体剧烈的颤抖着，他不知道该如何面对眼前的局面，只觉得天旋地转，整个人仿佛快要坠入冰窖一般。

“风儿，你知道为什么我要那么做吗？”栾音的脸上浮现出一抹淡淡的悲哀，她的目光落在了窗棂外的那轮皎洁月色之上，语气有如秋叶凋零般的萧瑟之感。

“十五年前我还在中原卖艺为生，爹娘为了能让我嫁个好人家，一个教孩童弹琴，一个去给人画像，只为了多赚几个钱，原本这样下去家里的境况也会好点…”

“但就是你们洛家…洛员外以书画闻名于世，洛夫人的琴技也称得上精湛，可即便这样，他们仍然担心我爹娘的声名会盖过他们，你说这多可笑？”栾音说着，语气之中满是讥讽，脸上挂着一丝苦涩的笑意。

“怎么会是这样？您是说...您的爹娘都是被洛家所杀，而他们......”洛风的心一抽，有些哽咽，说道一半却不忍继续说下去。

“不错。”栾音点了点头，“我爹是被硬生生地挑断了手筋又殴打致死，我娘是因画卷被烧毁，气得旧疾复发，吐血身亡。”

“这一切……都拜你们洛家所赐！”栾音一字一句地说道，眼眸之中闪过浓浓的怒火，恨意滔天。

“咳咳～”栾音说到激动出突然猛地咳嗽了两声，鲜血从她的嘴角溢了出来，她抬手自然地抹掉了嘴边的鲜血，脸上流露出了一抹凄楚的笑容。

“您……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洛风的眼圈红了起来，他的眼睛里充盈着雾水。

“我不想让你活在欺骗与隐瞒中，你应该有权利知晓这一切。”栾音微微摇了摇头，目光灼灼地注视着洛风的双眼，说道。

洛风震愣住了，心中五味杂陈，她咬了咬牙，很害怕眼泪再次夺眶而出，她甚至有些不敢去直视栾音。

“那为什么…为什么还要留下我？”洛风连声音都有些颤抖了，一颗心仿佛被什么东西重重击打了一拳一般，疼得她几欲昏厥过去。

“那棵风楹木下有你要的答案，不过要等我走了你才能去找它。”栾音淡淡地说道，目光平静无波，她并不希望洛风太早知晓此事，因为那将会让洛风陷入更加痛苦的深渊。

“只有这件事不肯亲口告诉我？洛风的脸上浮现出了一丝苦涩的笑容，眼神之中满含着一丝失望。

栾音的唇角微微勾起一抹笑容，眼中露出了一丝温暖的光芒，“风儿，我不是不愿意告诉你，而是......我觉得欠你太多了，有些事不必刨根问底，或许不知道要比知道好的多了。”

“是嘛？呵呵......”洛风笑了笑，眼中的泪水却忍不住夺眶而出，一滴滴滑落，打湿了攥在手心的那一缕白发。

抽噎了几声，洛风强压下心头的悲戚，尽量让自己的声音显得平静，她深深地看了栾音一眼。

“那我来猜，您只管说是或不是……”

“好…”栾音轻叹了一声，点了点头。

“当年您之所以没有杀我，只是因为您在我的身上看到了雨泽的影子，可后来您又发现我与雨泽终究是两个不同的人，于是转头就把我丢给了玉芷师傅，您说…是不是？”

“是……”栾音低垂着头，声音有些黯哑地说道。

“呵～”洛风冷笑了一声，笑容苦涩至极，“您还真是残忍呐，拿我当了那么多年的替代品，凭什么啊？我也是个人，会心痛，会落泪，会流血，我是一个活生生的人，不是可以随意丢弃的物件！”

洛风说到最后已经近乎嘶吼，眼中满是愤恨和不甘。

栾音看着洛风的眼神，一时间有些呆滞，她不知道该怎么接话。

“您还是没有回答我的问题，既然是这样，那么当初您就应该把我丢在洛府，如此也好过让我爱上自己的仇人！”洛风的声音陡然提高，语气中带着浓浓的怨怼。

“风儿！”栾音皱眉看向了洛风，眼中满是痛惜之色。

洛风的眼睛里充斥着浓浓的水雾，眼神之中充满了怨恨和憎恶。

“不...您不必说了，我知道该怎么做了。”洛风咬牙切齿地说道，说完便头也不回地走出了房间，将房门狠狠地摔上了。

洛风的背脊抵着门板，浑身的力气都仿佛被抽干了，整个人瘫坐在了地上。

她一直都将栾音视如神明，在她的心中似乎栾音就如同一弯皓月，一捧清雪，是不染尘埃更不可能沾染鲜血的一位仙子。

她一直以来所追求的那些东西都成为了泡沫，一切的美梦碎得连渣都不剩，她心中对栾音的那份尊敬之情也好像没有那么深了…

她还是如此的残忍，将一段尘封多年的往事挖掘了出来，如果她没有告诉自己这些的话，她或许永远都不会知道，原来自己是那么可笑地一直活在别人的影子下。

她的眼中充满了泪水，晶莹剔透的泪珠如珍珠一般滚落了下来，滴在了地上，溅起了一朵朵小小的水花，在月光下泛起了璀璨而又迷离的光辉。

“吱呀——”房门轻轻推开了，洛风的身子一僵，连忙擦拭掉了脸上的泪水，将眼角的泪痕抹去。

“您怎么出来了？”

洛风没有起身，只扭过头来勉强挤出了一丝笑容，努力使自己的情绪保持平稳，然而，她的那抹笑容看上去却格外的僵硬。

“风儿，不论我们是否承认，我们都是彼此的仇人。”

栾音走到洛风的面前蹲了下来，伸出纤细白皙的右手，轻抚着洛风柔软的黑色秀发，她的声音有些沙哑，似是海风夹带着细沙在耳畔拂过，但听起来却不刺耳，反而让人有种莫名其妙的安宁。

“我倒宁愿你恨我，怨我，甚至杀了我...也不愿再瞒着你，毕竟谁都不想做被欺骗的傻子。”

栾音的声音很平静，平静的让洛风的心一阵阵的抽搐，她的眼泪不由得簌簌而下，她没想到栾音竟然会这么坦诚，竟然愿意告诉她一切，这让洛风的心头涌起了一股暖流，有些难受，也有些欣喜。

犹豫了片刻，洛风忽地起身一把抱住了栾音的腰肢，将头埋在她的怀中，声音中带着一丝哽咽：“不…我不想恨您，我只是…只是不知道该怎么面对您。”

栾音的身子微微一震，她紧紧地搂住了洛风，心中一时间百味杂陈。

“我知道…不哭了，不哭了。”栾音拍着洛风的后背安慰道。

洛风没有说话，她只是静静地趴在栾音的肩膀上，泪水不停地从眼眶之中滚落而下。

良久之后，栾音慢慢推开了洛风，用手指轻轻擦拭掉她脸颊上的泪珠，然后轻叹了一口气，眼中带着些不常有的怜惜。

“风儿，陪我去一趟中原吧，这是…我最后的愿望。”栾音的脸上带着一抹淡淡的笑容，柔声道。

“中原？为什么要去中原？”洛风的眼中露出了疑惑之色，她不解地看向栾音。

“去见我的一位友人，上次给她留了一封信，那还是两年前…可她没来，不过我还是想再见她一面。”

“是那位魔教教主吗？我在中原时有听闻过，只是……”洛风微蹙黛眉，脸上闪过了一抹迟疑之色。

“只是她冷血无情，杀人如麻？”栾音挑了挑眉，淡淡地说道，“她不是那样的人，等你见到了她，你就明白了。”

“好吧。”洛风犹豫了片刻，终于点了点头。

“那咱们现在就走吧。”栾音的眼中露出了一抹笑容，站起身来，准备离开。

洛风看着栾音的背影，脸上依旧写满了不解之色，她实在是搞不懂为什么栾音突然要带她去中原，而且还要她现在就赶路。

“等一下，海上风大…我去把您的披风拿来。”

洛风快步走到屋内，取来一套白色的披风披在了栾音的身上，然后拉着栾音的衣袖一起走了出去。

两人漫步在浮云洲白色的沙滩上，夜晚的海风徐徐吹拂在她们的脸庞上，雪白的衣裙被吹得猎猎作响，海浪微微起伏着，掀起了一波又一波的涟漪，海天相接，一幕幕画卷在夜空之中缓缓展开。

洛风和栾音的双脚踩在洁净的沙滩上，两个人的身影在沙滩上拉得老长，在月光的照耀下，宛若两条银河，拉长，再拉长……

洛风赶紧跟上了栾音的脚步，二人并肩行走着，可低头望去，那影子还是拖得很长，遗憾地没有碰触到一起…

正在难过时，一只温润而冰凉的手覆上了她的小脑袋，轻轻地揉搓着她有些凌乱的发丝。

“傻风儿，不要胡思乱想了。”栾音柔声说道，脸上挂着一丝浅浅的笑容。

然而就在她转身后，那身侧的两道人影忽地凑到了一块儿，原本再寻常不过的举动在人影中却显得格外亲密，让洛风有一瞬间的愣神。

栾音回头看了洛风一眼，看到洛风脸上的表情，她的嘴角扯出了一抹笑容。

“走吧。”栾音转头看向远方。

“好。”洛风应了一声，然后便跟在栾音的身边，向着前方缓慢地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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