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那说书人走后,苏墨染望了望门外,天色已经暗了下来,原来不知不觉已经到了傍晚。收起佩剑,苏墨染走进了屏风隔断内,楚婉兮依然趴在桌上睡得正香,宽大的衣袖是蚕丝织就的,粉嫩的桃花是一针一线绣上去的,苏墨染还是觉得她的身份很不一般,夜色渐深,她一个姑娘家待在这儿…恐怕不妥。
想到这儿,苏墨染轻轻地拍了拍楚婉兮的肩,小声地叫道:“姑娘…姑娘快醒醒。”
“发生何事了?”楚婉兮猛然惊醒,警觉地看向四周,而后又摇了摇头,她只觉得头痛欲裂,还有些昏昏沉沉的,想不到只是比平日贪杯了一点,竟醉成了这般模样。
苏墨染看楚婉兮还有些迷离的眼神,实在是忍俊不禁,提起一旁的茶壶,倒了一杯清茶递给楚婉兮,说道:“姑娘以后可别喝这么多酒了,若是碰上歹人可怎么办?”
楚婉兮一听不服气了,嚷嚷道:“本姑娘怕什么,毒针暗器样样都有,醉了也能一打十。”
苏墨染倒也不觉得她语出惊人,回到座位笑了笑,“如此…倒是在下多虑了,姑娘可谓是女中豪杰啊。”
许是多年来师傅对他的悉心教导,他还是善意地提醒道:“天色已晚,姑娘若是家住得远,还是找间客寨歇息一宿吧。”又或许是将楚婉兮当作了朋友,便透露了接下来的行动,“在下得到些消息,准备去琉玉楼打听打听。”
“琉玉楼?”楚婉兮满脸都写着不可思议,她将苏墨染打量了一番,出言调侃道:“那不是安宁城最有名的花楼嘛…苏公子去逛花楼还要说得这么正经,可真没这个必要啊。”
“在下…”苏墨染一时语塞,眼前这姑娘总是想着法气他,但他还是解释道:“不是你想的那样,方才我从一说书的口中得知,当年有位姑娘逼迫家师娶她,现在那姑娘就在琉玉楼。”
楚婉兮激动地站了起来,“公子带我同去,可好?”
“你一姑娘家…去那儿作甚?”苏墨染目光一冷,提着剑便欲转身离开,在他看来…楚婉兮的身份没有弄清楚前,不宜让她跟着自己。
楚婉兮怎么可能罢休呢?恳求不行,那便用用激将法,她上前拦住苏墨染,戏谑地问道:“公子不让我去,难道真是去那花楼逍遥快活?”
“哼,姑娘想去?那便跟紧了。”苏墨染轻哼一声,便撂下这一句话,运起内力,轻功跃下了茶楼。
楚婉兮紧跟其后,正要出茶楼时,后面响起了店小二骂骂咧咧的声音,“客官,您还没给饭钱呢!”
好家伙,不是一副风度翩翩,正人君子的模样嘛?说着好听请本姑娘吃饭,给本姑娘赔不是,最后自己只吃了他一根糖葫芦,还得帮他结所有的饭钱…
无奈之下,楚婉兮停下来结了账,一共五百文,大概有半两银子…因为苏墨染点的几乎全是荤菜,又是店里的招牌,价钱自然是高了不少,她还特意问了下那坛梨花酿的价钱,结果也不过是二十文,算不得什么好酒。
楚婉兮气不打一处来,连忙追了出去,却见苏墨染站在墙角,一直在偷笑,还打趣道:“拿金子买糖葫芦都舍得,区区五百文…”
苏墨染这话还没说完,就瞥见楚婉兮要拔剑,立刻闭上了嘴。
就这样,楚婉兮跟着苏墨染走去西街的琉玉楼,一路上楚婉兮都没给苏墨染好脸色,要说五百文其实也不多,大概就是安宁城的富人家一顿饭的价钱,但气就气在苏墨染能这么自然地让她结账。
走了不一会儿,便在西街看到了琉玉楼的牌匾,那是一幢典雅华丽的阁楼,楼上的栏杆还挂着红绸,随风飘动着。门前站着不少拉客的妓女,个个面容姣好,衣着华丽,一看便知这是个什么地方。
苏墨染是带着打探消息为目的的,毫不犹豫地迈步走了进去,跟在身后的楚婉兮不停地四处张望,还有些蹑手蹑脚,第一次来这种地方,心中不免有些抵触。
打扮得花枝招展的老鸨许是见苏墨染的打扮像极了富家公子,忙贴了上来,“这位公子有些面生,第一次来嘛?”
“我要见洛姑娘。”苏墨染略过了她的问题,直截了当地说道。
那老鸨一听,脸上便难掩笑意,声音也变得铿锵有力,“洛姑娘是我们这儿的头牌,五百两银子,一分不少。”
楚婉兮见状,从腰间的荷包里取出了一枚金币,问道:“这枚金币怎么样?不够的话…我这儿还有几枚。”
虽然是苏墨染要来这儿的,但五百两银子也不会随身携带,花楼不是寻常人家能逛的,这些她都懂,一般头牌都身价不菲,初夜更是要价千金,若不是为了打探消息,她怎么可能帮他。
“够的够的,姑娘大气啊!”老鸨接过金币乐得合不拢嘴,忙招呼下去:“春香,快去叫洛儿准备接客。”
楚婉兮摆了摆手,对那老鸨说道:“不必准备了,我与这位公子是有事要找洛姑娘。”
这老鸨一听,不知为何更加欢喜了,对一旁的侍女吩咐道:“春香快给两位客人带路。”
于是乎,楚婉兮和苏墨染跟着那侍女来到了洛姑娘的房中,推开门的一瞬间,一股醉人的馨香扑面而来,但楚婉兮却觉得这香味很是呛人。
那洛姑娘正端坐在铜镜前,描着细长的眉毛,她扭头看过来,发上的金丝蝴蝶微微地颤动着,一双媚眼含着笑,粉红的脸颊艳若桃李,那眉间一点朱砂更是让她添了分妖媚之气,如此艳丽的面容让苏墨染连忙避开了眼。
“这位公子生的好生俊俏,不过…就是年纪小了点。”那姑娘打量了一番苏墨染,话里似夸赞又似遗憾。
年纪小?楚婉兮这才细细看向那姑娘的脸,虽已可称得上倾国倾城,但她的眼角有着明显的皱纹,画了眼妆也还是能够看出来,这样便可以推测,她大概已经有三十岁了,苏墨染对她来说确实年纪小了。
苏墨染有些尴尬地笑了笑,说道:“姑娘,我是来向你打听一件事的。”
“什么事?说来听听。”洛姑娘的神情淡漠如水,仿佛这天地间没有任何东西可以引起她的兴趣。
苏墨染同她说了自己来此的目的是为了探查当年南羽山上他师父与慕霜华的过往纠葛。
“南羽山…去过几次,年少时曾救过落入湖中的掌门冷玉清,当时他说会尽量满足我的心愿,后来我便总嚷嚷着要他娶我,他不同意,我便一直跟着他,再后来他遇到了慕霜华,他看她的眼神都充满了情意…”
洛姑娘并没有不愿开口,反倒是像讲故事一般自然而然地说着,只是神情却慢慢由方才的平静变得憎恶发狂。
“我是救了他命的人,她慕霜华做了什么?!”洛姑娘近乎疯狂地怒吼道,让楚婉兮和苏墨染同时受到了惊吓。
“这么多年来是我的一厢情愿,我不会甘心…”洛姑娘眨了眨有些湿润的眼,眸间划过一丝狠厉之色,说道:“所以我以当年救命的恩情逼迫他娶我为妻,他就是不愿答应也无可奈何,他不会做那忘恩负义之人。”
苏墨染有些不相信,摇了摇头,说道:“不…师父只提起过纳妾。”
一个人究竟是怎样的心性,怎样的为人,只有与他最亲近的人才能了解,旁人的三言两语并不能定义一个完整的他。
“想不到你是他的徒弟…”洛姑娘很是讶异,随后却是满不在乎地讲了下去,“没错,慕霜华才是他的妻,纳妾之事还未筹备,她便提着剑上了南羽山。”
“但他们二人也没有我想象中的那么情比金坚,他们大吵了一架,慕霜华取了他的命,可怜我嫁衣都做好了,却是等不到出阁的那一天。”讲到这儿,洛姑娘嘴角上扬扯出一丝笑容,似是嘲笑,但更多是自嘲。
站在苏墨染身旁的楚婉兮忍不住了,情绪激动的她冲上前去便开始质问道:“你明知道他已经有妻子,为何还要纠缠下去?你知不知道你自己不仅得不到幸福,还毁了别人的?”
洛姑娘不回答,而是露出了一个诡异的笑容,看向屋内的二人,说道:“两位客官,今天我能告诉你们这些…是因为根本没有放你们走的打算,这些年但凡进了我这屋的,没有一个再活着出去。”
话音刚落,那洛姑娘随手拿起了梳妆镜前的一把折扇,拇指与食指在扇柄交替间,“哗”的一声,折扇展开来露出了一行墨色的小字:琉玉楼主——洛兰馨。
楚婉兮和苏墨染这才明白过来,什么琉玉楼的头牌,不过是她杀人寻求便利的法子罢了,可笑他们竟没识破。
惊愕间,那洛兰馨已持着折扇冲向了楚婉兮,手中的折扇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直袭楚婉兮的脖颈而去。
楚婉兮心中一紧,身子向一侧闪躲,折扇在空气之中划过一条长痕,重重地击打在墙上,而后又借着那力道弹了回去,洛兰馨纵身一跃,将那折扇抓在掌心,一击未中,折扇在洛兰馨手心旋转着,洛兰馨的眼中闪烁着冷意,折扇飞至半空之中再次朝楚婉兮射来。
楚婉兮眼眸微眯,脚尖轻点,一跃飞起,双臂猛地向前一展,“嗖嗖嗖——”几只飞镖从她衣袖之中射出,正好射中洛兰馨手中的折扇,只听见“铛铛”的几声脆响,折扇应声落地,只是那扇面却只添了几道划痕,根本不像是纸糊的。
见那躺在地上的折扇,洛兰馨眼中寒光一凛,嘴角勾起一抹阴沉,“哼,小丫头倒是有几分本事,只是今日,你便是插翅也难逃!”
说罢,洛兰馨手中折扇一挥,一股强风扑面而来,楚婉兮急忙抬手遮挡住脸颊,待那阵强风过去,只见洛兰馨已消失在原地,再次出现时,已是在楚婉兮的身后,一张白皙如玉的纤细素手探出,向着楚婉兮的腰际袭去。
“姑娘小心!”一旁的苏墨染见状,连忙提醒道。
楚婉兮眼中寒芒乍现,身子迅速一拧,一道凌厉无比的攻势已经向着洛兰馨攻去,洛兰馨身形急退,躲避过楚婉兮的攻击,但是手腕上还是被楚婉兮的手肘扫到了,洛兰馨顿时吃痛不已,但她怎可甘心服输?“哗”的一声,她展开了折扇,向着楚婉兮挥砍而去。
不得不让人惊叹的是,洛兰馨手中并无利刃,仅仅是一把平平无奇的纸质折扇,但它在洛兰馨的手中运用自如,不是利剑,却似利剑,眼神中的狠辣更是让人汗毛直立。
楚婉兮有一个武林第一的师父,武功自然是极好的,她发现扇子做武器虽很特别,但和剑比起来依然存在劣势,这种劣势就好比匕首与长剑交锋,短的武器较适合防身,而不适合与人对打。
想到此处,她迅速地拔出腰间的长剑,在空中一个回身,迎上了洛兰馨的招式,一瞬间二人的兵器已经相撞。“锵”的一声清亮的声音传遍四方,火星四溅,两人各自后退一步,手腕微震,皆感觉一阵酸麻。
楚婉兮心中暗自赞叹,这洛兰馨果真不愧为琉玉楼的楼主,与她交手虽不至于丧命,但却难以胜出,若非楚婉兮早有准备,怕是刚刚这一记硬碰,楚婉兮已然吃亏了。
两人相互凝视,彼此之间的目光中充满了警惕与敌意,洛兰馨的额上已经沁出了一层薄汗,微微地喘着气,她知道,若是再继续这般耗下去,她迟早会败在楚婉兮的手中。
就在洛兰馨犹豫该怎么办时,突然,楚婉兮手中的长剑便直抵她的咽喉,她慌忙地闪躲,但那剑刃却频频直击要害,一旁的苏墨染见状便没有插手,他觉得他真的小看楚婉兮了,以她的身手来看,哪怕是参加武林大会也是有望拔得头筹的。
只是…她挥剑时的身影怎么会让他有一种莫名的熟悉?
楚婉兮见洛兰馨无法还手,便以飞快地速度,挥剑向她的脖颈间刺去,洛兰馨慌忙间也顾不上躲避,手中的折扇撒手飞了出去,一旁的苏墨染连忙拔剑挡了下来。
长剑刺穿了洛兰馨左侧的脖颈,她还未挣扎一下便咽了气,楚婉兮拔出剑来擦拭着剑身的血渍。
粘稠的鲜血顺着脖子上巨大的孔洞向外涌出,屋内弥漫着一股血腥味,洛兰馨的眼仍未闭上,还保持着方才惊慌失措的模样,睁得大大的眼此时空洞无神地盯着屋子的上方,而楚婉兮睨了一眼,神情平静得出奇,继续将剑身上的血渍擦拭干净。
“姑娘,看不出来你还有两下子,在下佩服。”苏墨染说这话时,心中已十分震惊了,仅凭她一人就干掉了这儿的主人,实在不容小觑。
打已经打完了,苏墨染转身去看落在地上的扇子,那上面似乎还写了别的什么,有些好奇地伸手去捡拾。
楚婉兮忽然皱了皱眉头,空气中她似乎嗅到了一丝异样的气味,再看了看那扇子上布满了灰尘一样的东西,忙捂住口鼻,“别动它,那上面洒了毒粉!”
苏墨染一听收回了手,在楚婉兮的眼神示意下,退出了这间屋子。
琉玉楼的走廊里,苏墨染发现楚婉兮的衣裙上沾了不少淡黄色的粉尘,长长的头发丝里也夹杂了许多,也许是方才与洛兰馨交手,那扇子挥动散落下的粉末,苏墨染的身上只有一点点,应该是拔剑挡下飞来的扇子时落下的。
苏墨染不禁有些担忧地询问楚婉兮,“姑娘现在可还好?有没有哪里不适?”
除了有些痒之外,楚婉兮并没有觉得哪里不适,不过…她见苏墨染担忧的样子,心生一计。
她佯装做中毒了的样子,皱着眉,一手扶着额头,身体也故意晃晃悠悠地向后倒去,苏墨染见状忙上前搀扶,她无力地伸出手,在空中不住地颤抖着,眉毛已经皱成了一团。
她眨巴着眼睛,硬是挤出了几滴泪,颇为遗憾地说道:“我这一生行事果断,不羁放纵,以为这世上无人是我的对手,没想到竟要中毒而死…我现下最大的愿望不是死后名垂千古,为世人所缅怀,而是…苏公子能把付给嬷嬷的那枚金币,以及五百文的饭钱还给我。”
闻言,苏墨染嘴角一抽,松开了扶着楚婉兮的手,“砰”的一声,没了搀扶的楚婉兮还没来得及站稳,重重地摔在了地上,她揉了揉摔疼的膝盖,笑着说道:“金币是本姑娘自愿给的,除去二十文的梨花酿,公子还要还我四百八十文钱。”
苏墨染不说话,面上浮现出一丝笑容,转身便要走,楚婉兮忙爬起来快步跟在后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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