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火阑珊,树影婆娑,鸟雀已回归了枝上的巢穴,安宁城的夜很寂静,衬得树上的蝉鸣声更加清晰,楚婉兮跟在苏墨染身后,穿过一条条小巷,最后来到了一间客栈门前。
“二位客官,小店还剩一间房,二位…”迎面走来店家面露难色,看了看苏墨染,又看了看楚婉兮。
楚婉兮是读过书的,男女有别这样的事她不是不知道,但现下更加重要的是从苏墨染口中探出师傅的下落,于是在稍加思索后,她朝店家做了个手势。
苏墨染面露不解,但那店家却好似知晓了些什么,微笑着在账本上写下了一间房的价钱,在苏墨染惊愕的目光中领着楚婉兮走上了楼,呆愣了一会儿,苏墨染才快步跟了上去。
简朴的房中十分狭小,一张方桌、一张床、一张板凳,还有一个小柜子,落脚的地方不足二尺,四周没有落地灯,唯一可以照明的只有木桌上的一根蜡烛,不过支开的窗子外高悬着一轮明月,清冷的月光透过窗子,倾洒在屋内,倒也亮堂了不少。
楚婉兮跪坐在木桌前,对坐的苏墨染脸色阴沉,在银白的月光下冷气袭人,十分可怖。
冷彻的目光注视着楚婉兮许久,他才缓缓开口说道:“在下方才进门前见那店家看我们的目光有些不同寻常,便随口问了句,没想姑娘竟如此胆大,也不怕有损声誉。”
“哈哈~”楚婉兮清脆的笑声在房间中响起,见苏墨染气得脸都黑了,还调皮地对他吐了吐舌头,满不在乎地答道:“我怕什么呀?我不过无名小卒罢了,就是知晓了也没人会抓着我不放的,不过苏公子就不一样了。”
楚婉兮说完便趴在桌上,双手支着脑袋,期待着苏墨染接下来会露出怎样的神情?大概…会气得夺门而出,又或者拿冰冷的眼神死死地盯着她吧。
但是她想错了,听了这话,苏墨染忽然噗嗤一笑,且神色逐渐平静了下来,说道:“在下觉得…姑娘此举是有意为之,为的是能继续跟着在下,从在下的口中打探消息,至于是什么消息,即便是在下不明说,姑娘也是知道的。”
已经被猜到了么?虽在楚婉兮的意料之中,但还是突然了些,一时之间她不知该如何答复,据以实告还是继续隐瞒呢?
“琉玉楼一战…仍是存有疑点,似乎并非如此简单。”苏墨染知道楚婉兮不会明说,便顺势撇开了话题。
“哦?”楚婉兮闻言仰起头来,有了几分兴趣。
楚婉兮还记得在她与洛兰馨交手时,有几处地方有些怪异,洛兰馨身为琉玉楼主,但手上的武器却只有一把纸质的折扇,打斗时即便她频频直击要害,洛兰馨也不敢用纸扇接招,最后当苏墨染拔剑挡下纸扇时,洛兰馨甚至分了神,这一切都告诉她,这其中一定有问题。
苏墨染看着楚婉兮那盛着满满求知欲的眼神,从衣袖中取出一个香囊,打开后是淡黄色的细微粉末,带着一股淡淡的中草药的香味。
轻轻地拈起一点,苏墨染语气平静,但却暗含着几分忧伤,“这种粉末是由一种叫做紫苏的草药研磨而成,有镇痛、解毒等功效,家师很喜欢它的气味,所以将它装进了香囊,还给在下也做了一个,姑娘衣上粘的粉末就是紫苏。”
“紫苏……”楚婉兮喃喃地念叨着,她曾跟着师傅学过几年医,也认识了不少草药,一般来说,草药的叶、根、茎、子等部分都有不同的功效,但是磨成粉后已无法再分辨出是哪个部分,如此一来线索就又断了,想到这儿,楚婉兮叹了一口气。
“姑娘先别叹气啊”,苏墨染收起香囊,望着楚婉兮失落的模样,笑着说道:“在下还有一条线索,姑娘可还记得洛兰馨扔出去的纸扇上有一行小字?如果能将那纸扇取来,说不定能知道些什么。”
“不,不行”,楚婉兮一听,激动地站起身来,伸手挡住了房内的过道,说道:“当时解决了洛兰馨,我们没有及时捡扇子,现在再返回琉玉楼就是自投罗网了。”
“姑娘与洛兰馨交手时,那身手十分了得,倘若我们联手…”苏墨染话还未说完,便被打断了。
楚婉兮急忙摆手说道:“不,那时只有洛兰馨一人,但如若他们发现楼主遇害,必然会提高警惕,增派人手,再说…那房内狭小,几乎无处可避,我们很难以少胜多。”
“那怎么办呢?”苏墨染问道,眼睛转了转,又接着说道:“要不这样吧,扇子的事先搁置一下,在下离开门派已有两日,是时候回去了,不如姑娘与在下一同回山,待我将此事禀报师祖,兴许能有些眉目。”
“也好…”,楚婉兮沉默片刻后说道。
“姑娘先稍等在下片刻,在下先去准备一些吃食。”说罢,苏墨染转身离去。
楚婉兮看着苏墨染离去的背影,心中暗暗叹息,本想着打探完消息就速速回去,但显然苏墨染对于当年发生的事也知晓的不多,如今去南羽山也是个不错的选择,可她的身份究竟能瞒多久呢?
而于此时,安宁城的琉玉楼中暗香浮动,烛影摇红,美人依偎,佳酿相伴,此时无声胜有声,酒过三巡,菜过五味,美酒的余韵还残存于空气中。
台上的戏子还没有退去,台下的看客却已经有些醉态朦胧,有几个醉汉还在不停的嚷着,“来啊,继续唱啊!”
戏子一甩长袖,折扇轻摇,开嗓唱道:“原是那清霜覆白雪~怎叫人戏说痴情种,恰似那青阳风动卷流红,恰似那皎皎圆月落湖中……又疑是清香引蝶穿林过~徒惹那那芳菲零落掩泥窝,却道是青翠衬得红花娇,怎生琢磨……”
一曲唱下来,也不知是什么曲子,台下的掌声如雷鸣般,响亮至极。
“再来一曲,再来一曲!”台上人方歇,台下人呼声四起。
戏子抖了抖衣袖,掩起那芙蓉粉面,声若黄莺百灵,面上无情,声声如泣:“红颜不似昔年少,不知相逢在何时~,我有情思肠中转,徒留孤影独自怜,不知何时是尽头~”
歌声悠扬婉转,仿佛诉说着心底的思念,歌声凄凉而忧伤,令人听了忍不住潸然泪下,台上的戏子唱罢,台下人依旧未醒,一时间,台上台下陷入了诡异的安静之中,没有人说话,只有微风浮动的呜呜声。
这时,帘幕后钻出一位俊朗的青衣公子,拽着那戏子的衣袖就往台后走去。
到了换戏袍的隔间,那青衣公子一脸戏谑地笑了笑,说道:“堂堂天机阁主,沦落到烟花之地来唱戏,可真是让萧某开了眼界。”
天机阁主一听不悦了,摘了头冠,解了戏袍,大吼道:“萧清风!本阁是潜伏在这儿打探消息,管好你的破嘴!”
“咦~信你就怪了,”萧清风收了折扇,在她的头上轻敲了一下,笑说道:“哪有打探消息就要当戏子的呢?你们天机阁那么多人竟然要阁主亲自出马,也太没用了。”
“行了,你可闭嘴吧萧大护法,实话说…本阁喜欢唱戏,顺便打探下消息。”天机阁阁主一脸委屈的样子,说道。
“你管这叫打探消息?琉玉楼主洛兰馨都遇刺身亡了,你在这儿还打探什么?”萧清风白了一眼。
“什么?这事我怎么不知道?你听谁说的,这不可能啊,以她的身手怎会如此?”天机阁主听到这话,一脸惊讶的样子。
“我的天机阁主呦,你是该好好反省一下为什么连你都不知道了。”萧清风摇着折扇,笑道:“洛兰馨现在就倒在她的房中,推门一看便知,可你这号称安宁城最大情报网,也是最大八卦楼的天机阁居然不知道。”
“这个嘛……"天机阁主挠了挠脑袋,说道:“呃…此事太过突然,手下估计还正在传递消息,兴许明日就能传到本阁……”
她的话还未说完便被萧清风打断了,他说道:“你身在琉玉楼还要派手下去打探,等到打探完怕是尸体都腐烂了,我们的消息渠道可比你广,你这消息也太迟钝了点。”
“这个…这个……”天机阁主脸色微红,尴尬地挠了挠脑袋,说道:“近来光顾着唱戏,疏忽了。”
“哼哼。”萧清风冷哼了两声,说道:“算了,懒得和你废话,你这个阁主做得真失败,我都替你担心,哦不,我担心你做什么?万一你这个阁主位置不保,还能换个靠谱点的。”
听着萧清风这嘲讽的语气,天机阁主脸色更加羞红,说道:“放心吧,我们的天机阁虽然势单力薄,但绝对不会让萧大护法你失望的。”
听到这句话,萧清风才满意的点了点头,说道:“这还差不多,那么我问你,前些日子四大门派攻打魔教遇上了霜华的事可属实?”
“自然是真的,在青州鹿鸣山上砍柴的樵夫是我天机阁的人。”天机阁主肯定地答道。
“不过…萧大护法,你很奇怪诶。”天机阁主皱了皱眉,手托着下巴若有所思,“这么多年你都不去见霜华姐姐,但是又让本阁去打探消息,究竟是为何呢?”
萧清风苦笑一声,答道:“自从霜华被引去秋霜林后就失踪了整整六个月,这期间传闻四起,我开始到处打听她的下落,这样一直持续了一年,魔教忽然放言教主回来了,身为左护法,我立刻赶往了魔教,但恰好被告知教主闭关,于是接下来的四年大大小小的理由让我无缘再得见她。”
“你说…十多年来陪她出生入死,却为何如今闭门不见?”萧清风心中不解,这其中必有隐情。
“这…本阁…怎么会知道啊?不如你再试试?要是霜姐姐还不见你,你就赖着不走。”天机阁主眼珠子一转,嘻嘻一笑,“反正我是不相信霜姐姐会闭关的。”
“那……”萧清风想了一下,决定先回魔教看看情况,于是点了点头:“好吧。”
萧清风离开之后,天机阁主脸上的表情渐渐变得严肃了起来。
“你看那人生何其短,岁月何其多,
收余恨,泯恩仇,
何惧苦痛不解脱。
忘荣辱,悟侠心,
何忧美名不远播。
望前路,觅新缘,
何愁白首不成说。
莫道是,天涯路茫茫,孤影无所依。
莫道是,迷雾遮人眼,归途遥无期。
莫道是,此生无复求,执着唯念伊。
得意须尽欢,失意莫长叹。
莫笑无情人,日日皆欢颜。”
一曲短歌悠悠道来,她抿起红唇,轻笑一声。这安宁城谁人不晓得她天机阁主——风清蓉,人称双面神算子,或隐于市井,或匿于高堂,时明时暗,不分立场,易容有术,真容难见。
可一盘棋要是一步错,步步错。首先,她派人扮作樵夫在市井散播教主慕霜华坠崖的消息,让那四大门派放松警惕主动进攻魔教,然而四大门派却真的在清州见到了教主,这一步…她算错了。
到了这儿,她却没有善罢甘休,而是收买了东市茶馆的说书人,欲引慕霜华去见洛兰馨,然后乘机将其锁入房中,逼她交出武功秘籍,但到此处又算错了,洛兰馨竟死了,如此一来要想见到慕霜华就难了。
这时,隔间的门被推开了一条缝,一个身着夜行衣的人俯身行了一礼,悄声道:“阁主,那琉玉楼主于戍时被刺杀于房中,属下在暗处不敢轻举妄动,那打死楼主的是一名粉衣女子,另外她身边还跟了一名白衣公子。”
“哦?”风清蓉微微点头,沉吟了片刻后问道:“那两人现在何处?可曾知晓他们二人的身份?”
黑衣人思索了一会儿,“属下瞧着那女子打斗的招式,似是魔教功法,那名男子不曾出手,不过在江湖上声名显赫,是南羽山掌门,至于…他们身在何处,属下不知。”
“看样子…不是霜姐姐,不过没想到南羽山的人也来了!”风清蓉低声念叨了几句,随即便吩咐道:“继续盯紧那间房,如果有任何消息立刻汇报,记住,此事切不可张扬。”
“属下遵命!”黑衣人又应了一声,接着道:“那属下告退,阁主有事尽管吩咐。”
风清蓉摆了摆手,黑衣人立刻便转身离去,风清蓉又望了一眼房间内,眼底闪烁着异样的光芒。
“看来...江湖上又出了一位高手呢~”风清蓉嘴角浮现出一抹冷笑,
接着又喃喃自语道:“魔教…会是谁呢?可不要让我抓到你啊...”
说罢,风清蓉转身离去,只留下一顶花冠和火红的戏袍在昏暗的隔间内,而她的身影已遁入了溶溶夜色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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