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山青黛,高耸的山峰在薄雾的笼罩下如披上了一层轻纱,青云流转,在半山腰织就一条洁白无瑕的缎带,青树翠蔓,在陡峭的岩壁穿连起一片墨绿色的丛林,艳阳高照,在硕大恢宏的宫殿上镀上一层金辉。
厚重的宫门紧紧地闭着,金色的雕花在墨色的石门上蜿蜒曲折,硕大的门环上一只手缓慢地靠近,又迅速收回,这样踟躇了许久,苏墨染才拉着门环在门上轻轻扣了几下。
“吱呀-”那门缓缓地打开来,随即映入眼帘的是一位白发苍苍的老者,一双深深凹陷的眼正用慈善和蔼的目光上下打量着他,随后又立马严肃了起来,清了清嗓子,问道:“你可想明白了?”
未经询问,苏墨染便知那老者指的是何事,他岂止是想明白,带领着数百名弟子去送死,若非对方无心伤人性命,他便是以死也难谢罪,没想现下他竟因为一块玉佩而不经思量便跑来这儿询问,面对昨日还大发雷霆的师祖,内疚、胆怯与悔恨在心底交织缠绕,久久挥之不去。
老者见他久不回话,知它心底愧疚,话语中便透着丝丝理解,“你明白了就好,你呀年轻气盛,又嫉恶如仇,不能顾全大局也在情理之中,另外…沐长老他年事已高,许多事考虑得不够周全,你平日要多提醒他两句。”
“师祖,沐长老他…”苏墨染迟疑着,最终还是未将那日在稻田边发生的事提起。
老者却好像早已料到似的,神色平静的说道:“沐羽是去是留由你来决定,不必事事来找我,你身居掌门之位,难免有人妒忌,如何保护好自己也是你要学习的。”
“晚辈谨记!”苏墨染低眉顺目的回答道,虽然老者语气平淡,但他知道,老者这话是在训诫自己。
“嗯。”老者轻轻应了声,忽然瞥见了苏墨染手中的玉佩,问道:“此物从何而来?”
“先前…晚辈太过自信,在稻田边受了重伤,却被魔教教主所搭救,后来是晚辈低估,不幸暴露了身份。”
“但…她未曾对晚辈下杀手,走时还遗落了一块玉佩,可…晚辈想这玉佩或许不是她的,师祖可知这原是何人之物?”苏墨染慢慢解释着。
老者取过他腰间的玉佩,当看见赫大一个“婉”字刻于其上时,他的脸上霎时浮现出了惊讶,将那玉佩在手中翻来覆去,借着正午的阳光细细打量着,似是在反复确认着什么。
良久他缓缓地抬起头来,双眼眨动着,眺望着远处的群山,神情有些许惆怅,“这块玉原是出自南羽山,那还是许多年前的事了…”
“那时候我们与魔教交好,你年幼时或许还见过那位教主,她曾收了一个女娃做徒弟。”
“她说那个叫婉兮的娃娃呀甚是可爱,我便命人将后山的玉凿下,雕刻了这块玉佩赠予她那徒儿,十三年了,那娃娃想必也同你一般大了。”
老者转过身去,眺望着远处的群山,心中升起一丝悲凉与孤寂。
“师祖,晚辈不知……南羽山何时与魔教交好过?”
苏墨染闻言惊愕不已,现下想来倒也明白了为何昨日师祖的反应会那样怪异,自古正邪不两立,南羽山是怎样与魔教扯上关系的呢?
“魔教从前是叫作风凌教,那时教主不曾作恶,她拦截贪污的银两,将它们分发于百姓,从街边混徒的手中救下受欺凌的幼童,发放食粮、街边义诊,几乎所有的好事都被她做了一遍,老夫也甚是敬佩她。”
老者叹息着回忆起当初的岁月,眼角湿润,似乎又陷入了过往的记忆之中。
“师祖,那后来又发生了什么事,她为何会杀了我师父?”
“后来…没想到她竟成了你师娘,可你师父还是太过年轻,不懂得珍惜,家有妻室却心顾旁人,她终于忍受不了,动手杀了你师父。”
“那时南羽山弟子因此事而争论不休,你师父是老夫看着长大的,他虽有错,我却也偏袒,将她赶下了山。”
老者不缓不慢地陈述着当年往事,眼中藏着无尽的懊悔与忧伤。
苏墨染只知记事起便见过一位戴着面纱,一身蓝衣的大姐姐,那时他清楚地听见他的师傅唤她“霜华”,竟不知她还有这样一段过往。
世人道她嗜血如命,可她也曾悬壶济世,救人无数,世人道她冷漠无情,可她也曾动过心,受过伤,她爱的人背叛她,她救的人唾弃她,命运不曾厚待过她。
老者微微叹息一声,抚着长长的胡须,神情颇为惆怅,缓缓地将话语道来,“这天下之大总有得不到的东西,即便她登上武林盟主的位置也仍留有一丝遗憾。”
“那时我赶她下山,不想短短数日她便性情大变,成了令人闻风散胆的玉面阎罗,传闻过路之人皆命丧于她的凌天剑下,我自认确有私心,但近些年来魔教并未在江湖之中掀起什么大浪来,想必她的心也静下来了。”
苏墨染听着他絮絮不止地感慨,心中却也颇不是滋味,他感受了她的美好,却也目睹了那样一位传奇女子由最先的纯真善良一步步堕入罪恶的深渊,而将她推入深渊的…是他敬爱的师父。
他凝视着那块纯净无瑕的美玉,偏偏它还那样洁白纯粹,未染上一丝邪气,这样凝视了许久,他似做出了一个重大的决定,郑重地开口道:“师祖,请准许弟子前往魔教,送还玉佩。”
老者微微一愣,瞥了一眼苏墨染,随后笑着点头应允,嘱咐道:“此去要小心谨慎,也请替我向教主致歉,先前是我的不对,劝她将此事忘却,不要再迁怒于他人。”
“弟子记下了。”苏墨染双手抱拳恭敬地行了一礼,迈着有力的步子向山下走去,他将劝一个嗜血如命的人回头是岸,难…却又颇有意义。
正午时分,大地万物都像烫了金似的,在原先各色的表层上又浓浓地染上了一抹橙黄,反射出炫目的光辉,空气也被晒得灼热了起来,此时此刻的苏墨染似乎迈入了一个硕大的蒸笼,浑身的血液都像在蒸腾,似乎不久就要干涸。
有些缓慢的步子迈在蜿蜒的石子小道上,心中也随着这闷热的天气而变得烦躁起来,他有些不清楚此行的目的了。
当他答应替师祖向教主致歉时,他的心同样也如师祖一般带有一丝懊悔,但当迈上这条小路时,他的脑中浮现出了往日那快乐美好的回忆,师父固然有错在先,可师祖的理就一定成立吗?师父欺骗了慕霜华,可却也为此丢了性命,孰轻孰重呢?
矛盾在心底缠绕,一时间百感交集,但脚步却因使命而不断延伸,他迈着有些沉重的步子向那林中走去。
“不见了…不见了……”魔教寝殿的长椅上,楚婉兮睁大了一双空洞无光的眼,呆呆地注视着空无一物的前方,嘴唇上下开合,喃喃自语道。
殿中的气氛有些冰冷,一旁的小侍女忍不住安慰道:“一块玉佩…丢了就丢了,教主那么疼爱您,定是不会责怪您的。”
“不…”楚婉兮低下头,看着腰间那本该挂着玉佩的地方,眼中渐渐噙满了泪珠,又不想太过失态,于是双手掩面而泣,抽噎着说道:“你懂什么…那是师父送给我唯一的礼物。”
楚婉兮并没有说错,她清楚地知道,她与师父拥有美好回忆的时光仅仅停留在她被收留后的一年里,后来的时光连“苦涩”二字亦不可形容。
而今唯有她颈上的伤痕可以证实她曾多少次死里逃生,可人的记忆力太强了,即使是绵绵大雪将她包围又幸得教主收留之时她不过才七岁,但那时心底的温暖从未被她忘却,即使往后的日子中无数盆冷水淋过,她只道:冰冷从未冻结那颗初心。
这时从溪边归来的秋姨一眼望见不远处在门外徘徊的苏墨染,便上前询问道:“这位公子,请问你找谁?”
苏墨染迟疑了一会儿,平定了一下有些慌乱的心,开口道:“在下是南羽山的掌门人,特来拜见教主,还请您通报一声,在下未备什么厚礼,两手空空也实为不妥,但实在走得匆忙也未想到,还请见谅。”
“南羽山?我们教主有令,凡是南羽山的人,一概不见,公子请回。”端着盛满衣物的木盆,听到“南羽山”三字时,秋姨努力平复着心情,要是盆中盛的是水,她便早就迎面泼了上去。
这结果苏墨染早就料到,但当年往事可不意味着整个南羽山都要背负起仇恨,他这样跋山涉水前来被拒之门外怎么能行?于是他便厚着脸皮张开双臂拦着秋姨,慌忙说道:“在下有要事与教主相商,还望您暂且不要计较当年之事,在下受师祖所托,前来致歉。”
秋姨看着他诚恳的模样,稍作思量便微微颔了颔头,唤来一位守在门前的侍女,前去通报。不一会儿,厚重的大门缓缓地开了,楚婉兮换上了一袭淡蓝色的广袖长裙,外罩一层云雾轻纱,衣摆随着迎面吹来的风儿左右摇摆,恍若仙子下凡,如梦似幻。
苏墨染的目光慌忙闪躲,即便在面纱的遮盖下他只能望见那一双美目,可那双明亮的眼也似充满了魔力一般勾人心魄,他低下头去双手抱拳,尽量让自己不去想象面纱之下的容颜,恭敬地开口道:“南羽山苏墨染,见过慕前辈。”
“是你?”看到眼前之人,楚婉兮颇为惊讶,短短数日竟又见到了他,真可谓是冤家路窄,仇敌见面,她自然要拿出气势,皱了皱眉,她抬高了声音,“说吧,所为何事?”
“不知…前辈可还记得当年之事,家师仙去,山中弟子悲痛不已,师祖为平息众愤而将您赶下了山,可今时今日,师祖又觉理亏,故而嘱托我向您表达歉意。”
苏墨染知道站在他跟前的是曾一人闯过行宫、劫过法场、杀遍武林高手最终踩着遍地的鲜血登上天下第一宝座的慕霜华,因而连说话的声音都有些颤抖,就这样低着头,不敢抬眼去看她此时的神情。
没有声音,周围有些寂静得可怕,许久楚婉兮才答话:“两手空空,只你一人…我看你未必是带着歉意来的,有什么话直说便是,我不喜欢别人拐弯抹角,支吾半天也说不清所谓何意,真是叫人心烦。”
听她这样说,苏墨染这才发现原来这教主也是位性情中人,便直说道:“您该给南羽山一个交代。”
“交代…你是认真的?”楚婉兮的语气霎时变得冰冷起来,师父何曾亏欠过南羽山,又何需给他们一个交代?前几日她救下重伤倒地的他,未料到今日他会来兴师问罪,秋姨说的不错,南羽山果然没有一个好东西!
苏墨染知道他的话将她惹怒了,却硬着头皮说下去:“在下自幼便在南羽山习武,家师的品行如何我最是了解,他虽做过错事,可却是被人所迫,沾花惹草绝不是他会做的事。”多年以后旧事重提,他并不想揭她的伤疤,只是他坚信是她错了,那样一位温文尔雅的君子,又怎么会背叛了她?
楚婉兮一时间不知如何回应,当年之事她只凭耳闻又怎能推断?或许真如他所说的一般是误会,可那对她来说并不重要,师父失踪的时间算来…今年已是第五个年头,她过得还好嘛?
见她不回话,苏墨染忽然有些慌乱,抬头间对上楚婉兮噙满泪水的双眼,惊愕间只听她说了句:“你的意思我明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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