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元景三年,春。
玉门军营内,刚打完一场胜仗,大将军樊远请了些乐坊女子为将士们助兴,觥筹交错,歌舞升平,可那军营内的一席座却空着。
少将军颜屹端着酒杯,站在营外,远远的望着西北的方向。虽打了一场胜仗,弟兄们却死伤无数,他实在没有心情饮酒作乐,他也知道,樊远说的饮酒助兴,实则借酒消愁,不过是怕坏了士气罢了。
这时,颜屹隐约间听到了琵琶声,不同于营内的合奏,这声音孤孤单单的,他寻着琴声向营外走去,却见一红衣女子,就坐在沙漠中,伏手弹着琵琶。
夕阳落下,照在她脸上,她眉眼温柔,只一心一意的抚着琴,却不知她的倩影早已映入另一个人心间。忽的,她似是听到了什么响动,抬起头来,她似乎是西域人,有一双碧绿深邃的眼眸,四目相对之时,他竟一时没能回过神来。
“姑娘为何在此?”许久,颜屹方才开口问道。
“我的琵琶琴弦断了,便不敢在军营献丑。”她用手示意她的琵琶。
颜屹不通音律,只觉得这琵琶悠扬悦耳,原来竟是用断了一根弦的琵琶所为。
身后传来一声叫喊,“我说营里怎么找不到你,原是跑到这了,快给老子滚回来!”是樊远喝醉了酒,耍着酒疯,他向来酒品不好,颜屹是知道的。想来作为主将,也该回去瞧瞧了。往回之前,他又望了望那红衣女子。
“在下颜屹,姑娘叫什么?”
“阿祝。”
(2)
元景三年,夏。
几个月没有打仗了,来之不易的和平日子却让颜屹有些不安,因此他总是穿着一身铠甲。
和平日子倒也闲来无事,颜屹便在这营中转悠着,却见到樊远同一群将士们聊着天,“还记得上次来的乐坊么,说是有个女子被教习打着,聚了一群人呢。”
“怎么,你们也爱嚼人舌根子?”颜屹说道。他想了想又问道:“为何打她?”
“说是那日来军营时弄断了琵琶弦,今日又打碎了教习的花瓶…”
“阿祝…”颜屹脑袋一热,随手牵了匹马,跨步上去,便向玉门城飞奔去。
乐坊门口,聚了一大群人。“让开!”颜屹大喝一声,人群便让出一条道来。
颜屹走入乐坊,只见阿祝跪在地上,身上早已伤痕累累,一身材有些发福的中年女人,拿着一根鞭子抽打着跪在地上的阿祝,嘴里还念叨着“该死的,饭都白吃了,当年真该让你冻死在雪地里。”
颜屹怒上心头,上前便是一掌,正正的打在那教习胸口,教习哪里受得住,往后退了几步跌坐在地上,“滚。”颜屹望着教习,冷冷说道。教习吓得直哆嗦,连滚带爬地离去。
颜屹抱起阿祝,回了军营,吩咐了些军医照料着。
翌日早晨,颜屹正在营内看些军书,忽然几人进来押住他。
“你们做什么?”颜屹挣扎着,有些慌了。
“这是樊将军的指令。”那人说。
颜屹听到这话,愣了一下,便不再挣扎。
颜屹同樊远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兄弟,战场上是生死与共的战友,他知道,樊远不会害他。
“昨日在乐坊,你做了什么?”樊远望着被押着的颜屹,面不改色的说道。
颜屹看着营内一众将士,没有讲话。
“教习说被你害得卧床不起,若不是医治及时,怕是命都保不住了。你可知罪?”
颜屹心里一惊,当时他只使了不到三成的力,况且当时教习并无大碍,怎么如今便是这样的说辞,看来大概是那教习吃了亏,怀恨在心,想要借此报复。
“我没有!”颜屹盯着樊远,他不懂为什么,连樊远也不相信他么。
“拖出去,二十大板!”樊远没有理会颜屹的话。
夏日的大漠,日头直勾勾的晒着,板子打在身上,火辣辣的疼。颜屹却还是倔强的忍着不喊出声来,紧咬牙关,握着拳头的指甲快要嵌进肉里。
阿祝知道后,便来寻营里寻樊将军,说着,“将军,别打他了,昨日我见着的,教习只是受了些皮肉伤,并无大碍,他是被冤枉了。”
“我自然是知道的,可是这事情闹大了,百姓都看着,我不好交代。我招呼过那打板子的士兵了,瞧着是皮开肉绽的,其实内里并无大碍,休养几日便好了。”樊将军说。
这时,打板子的声音听了下来,“你去瞧瞧他吧。”樊将军说道。
挨完这二十大板,颜屹背上已体无完肤,血染红了衣衫,他觉得意识也有些模糊了,他忽然看见阿祝了,不知是真是假,她哭着,泪眼婆娑的望着他。他从不懂什么儿女情长,只是看到她的泪水的时候,却觉得心都揪在了一块。
“阿祝,有我在,没人敢再叫你吃半点苦了。”
(3)
元景三年,秋。
这几月,军中气氛很是低沉,大概是颜屹同樊远生了闷气,从不给他好脸色看,他们都是脾气倔的,便都这样生着气,但更重要的是,这么多日子以来,自打上次打了胜仗,便是节节败退,樊远多次上奏,朝廷都不曾加派援军。
这些日子,阿祝便住在军营里,帮着弄些杂物,颜屹待她极好,有些爱嚼舌根子的婆子,都被颜屹赶了出去。
这天,叛军再次进犯,颜屹同樊远带着将士们一起迎战,这场仗,打了一天一夜,阿祝便在军营,等了一天一夜。
等来的却是,颜屹不知所踪的消息。
阿祝说要去找他,却被樊远拦了下来。“我已经派些弟兄们去寻了,若是他回来了,你却出事了,他怕是会大闹一场。”
阿祝眼圈红着,不知几日没合眼了,颜屹是她黑暗生命里的光,她曾以为幸福便在眼前了,却没想过会是这样。
将士们寻了三天,还是没能找到颜屹,却没想到第四天,他却回来了。
“我受了伤,倒在战场上晕了过去,本以为该没命了,却没想到被附近的农户救了下来。”他同将士们说着。将士们都讲,他是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颜屹急匆匆的赶往阿祝房里,她却没似从前一般迎上来,而是低着头。
“怎么了?”颜屹走上前去。
“你还问我怎么了,你若真是死了,我便从此忘了你,过自己的逍遥日子。”她的声音带着些哭腔,泪水止不住的流。
“你若是敢忘了我,我便做鬼也不会放过你。”颜屹走到阿祝身边,轻轻拂去她的泪痕。“好了,你看我不是没事吗,放心吧,叛军杀不了我。”
(4)
元景三年,冬。
今日是上元节,军营也贴了些灯笼,处处是喜庆的气氛,不仅是因为节日,更是因为樊远说,朝廷的援兵要来了,朝廷命令过几日便发动攻击,一举歼灭反贼,便可以回家了。可只有樊远和颜屹知道,这一次,真是凶多吉少了,且不说援兵迟迟未到,就算是来了,面对叛军的精锐骑兵,也未必是对手。
颜屹轻轻抚着阿祝的发丝,说道,“阿祝,这场仗若是胜了,我便回来娶你,若是败了……”
“我们逃吧,带我走吧,这仗,不打了。”阿祝打断了他,“你以为我不清楚么,你们这是去送死。”
“我是主将,若我走了,将士们怎么办,樊远怎么办,你别多想了,他们杀不了我,为了娶你,我也会平安回来。”颜屹轻轻抱着她,说道。
颜屹走后,阿祝去寻樊远。“这场仗,到底有几成把握?”
樊远没有回答,只是说,“我同他是生死与共的战友,就算是我死,也会护他周全。”
大战当日,援兵还是没到,可这仗不能不打,将士们整装待发,樊远一声令下,大军便出发。
忘川谷内,两军决战。脚下是堆积的残体,那些向前冲的士兵只为一线生的希望,却在刀光剑影中纷纷倒下,发出绝望的呐喊。朝廷一个错误的决定,换来的是血流成河的劫难。
此时,一把刀插入颜屹左胸,鲜红的液体喷射而出,他倒下之际,眼里映出的是阿祝的身影,若是能再听她弹一曲琵琶,该有多好,可惜,没机会了。
“叫阿祝,忘了我吧。”颜屹对樊远说。
这是他最后的话。
这场仗,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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