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明无径》七

我唤出归明月，引来潮水。

伯符不在了，乔家灭门，这江东郡，只剩下我了。

这里，不能变成炼狱。

“海神呐，请聆听信女的祈愿……” 我在吟唱，漫天的海潮想我涌来，凶猛的淹没了司马懿带来的士兵。

他松开我的手腕，我笑看着他。

义父，如你所愿，阿莹今日，与你决断，再无相干。

他懂了我眼里的笑意，忽的笑了，那双暗沉的双眸，点点滴滴恰似有星辰陨落。

在潮水向他涌来的最后一刻，他消失不见了。

我知道我杀不了他，现在的我，与拿到源石的他不是对手。

即使没有源石，我也没有那么大的把握。

望着乔家满门的狼藉与尸体，我无动于衷，之前若非顾着伯符与小乔，我虽不会杀害他们，但也不会再为他们所用。

我托起伯符，他送给我的归明月在无声的颤栗，而后他化成点点星光，融入归明月。

第二日，我以伯符未亡人与海神之女的双重身份，昭告天下：

乔家之女乔莹，敬恩义父司马懿十年养育之恩，乔家灭门，乃偿还十数年前司马府灭门罪孽，今日起，两相断绝，再无恩义。

伯符，欠你的，我会做到的。

之后几年，我未再出过江东郡，当年那场战役，两国伤亡惨重，为了休养生息，默契的未再发生争斗。

伯符的阿弟接替了他的位置，我辅助 他治理江东郡，几年下来，那个孩子也能独当一面，但他看我的眼里，还是有怨恨。

怎能不怨呢？他的兄长因我而死，那就怨着吧。时刻提醒我，伯符曾经来过我的世界，只是很短暂。

有时我会想，若是我的家族没有厌弃我，我会与伯符重小相识，那结局，会不会不一样呢？也只能想想。

我听着他的消息从远方传来。

知道他这几年受过很重的伤，曹孟德信任他，几次重要的战役都是他领兵的。

也知道他收留了一个孩子，叫马超，他教他枪法，把他带在身边。

本以为日子会这样过下去，直至我们兵刃相见。

却未曾想，他收养的那个孩子，联合诸葛师兄设计，在乌岭绞杀他。而结果，世人不知。

接到诸葛师兄的邀请时，我是犹豫的。

他即将开启东风祭坛，希望我可以前往为他护法。

伯符的阿弟请求我，这样江东就可以与蜀汉达成条件，换来两地联手，共同抵御魏国的进攻。

看着他的眼神，我垂下眼眸点了点头。

东风祭坛在蜀汉腹地，我提前十日便出发了，终在前一日到达。

师兄望着我，笑问我可还记得他我小时候他还抱过我，喂过我糖糕。

糖糕吗……好久没吃了。

师兄端起一碟糖糕放在我面前，让我尝尝，拿起一块咬了一口，很好吃，却不是我想要的味道了。

“师兄明日需要我如何护法？”我放下糖糕开口问道。

“只需引来海潮，护着阵眼，任何人都不得靠近即可。”

我点头，这对我来说，小事一桩。

商量好后，一个小姑娘带着我去往花园。

蜀汉的气候宜人，这里的花草也长的格外繁盛。我看着摇曳生姿，五颜六色的花蕊，感受到了生命的张力。

花园的一处角落里，一个扎的奇丑无比的秋千与这花园格格不入。

我问小姑娘这是谁扎的，小姑娘摇摇头，说不知道。

好奇心使然，我坐上这架秋千试试能不能荡起来。看着丑，其实很扎实。

想起年少时，我曾希望那人可以为我扎一个秋千，可他做了几次都不成样子， 看他苦恼，我不忍心，便没再提了，说自己不感兴趣了。

现在想来，那时也是快乐的。

第二日辰时。

我唤出归明月引来海潮围在阵眼的周围，师兄念动着咒语，一切都很顺利。

直到进行到最后时，我看见一人，破开我的术法，走向阵眼。

我是他教养长大的，我修习的所有术法都来源于他，那个人…只会是他。

现在你来…是想做什么？

我听见高台之上师兄传来的痛苦的低咽，抬头，看见师兄抱着头流着泪，似是看见了让他很痛苦的东西。

“阿莹，快停下，快停下…啊…”

师兄满脸泪痕的请求我停下，可是，为什么要停下呢？

这个人手上染了那么多血债，那些可怜无辜之人，又何尝不想活下来呢？

在那其间，那人笑望着我。

“阿亮，当年乔家与曹孟德灭我满门，皆是因为你的预言，可这之后，你被稷下学院的贤者抹去记忆，教导成才，这世道，不公啊。”

师兄使劲的摇摇头，不知是不是在否认。

“阿懿…是我的孽…你不要…不要…”话还未说完，海潮已将他淹灭。

阵眼颤动封闭，随即爆炸归于尘埃。

我望着那里，不知何时，泪已流了满面。

诸葛师兄摇晃的走下台，几步跪在我面前，痛苦不止。

我沉默的离开，我知道，我的罪孽还没赎完。

回了江东郡，我就一病不起了。小乔日日守在我身边，深怕我一睡不醒了。

其实我想告诉她，不会的，我现在还不会让我自己出事。

师兄听闻我病了，托人带来了两颗海水珠。

望着海水珠，我捏碎了他们。里面存储的光点汇进我脖颈处的那枚玉环，我看见了他和师兄。

“司马懿，你想让我知道的，究竟是什么？”

“还有几日便知道了，何故着急。”

师兄皱了皱眉：“那你非得让阿莹来做什么？”

那人没说话，垂下眸子遮住眼里的情绪。

“算了算了，我不管了，阿莹这般的恨你，见到你还不知会怎样呢。”

“是啊，我把她教的很好，她识大体，明是非，辨善恶，所以她会一直恨我…”

……

我看着他一遍又一遍的重做糖糕，直 至尝不出曾经的味道，我看着他笨拙的扎着秋千，直至秋千扎实的可以荡起来，我看着他在黑暗处望着我，久久不愿离开…

司马懿，这辈子，我们都不会再见了。

病好后，我安顿好小乔，便向着海的那边走去。

她问我去哪儿，我说不知道。

我要去赎罪，去找一个人的魂灵，他应该重新活在这个世上，这是我欠他的。

那个人是谁？

一个想娶我，却没有遵守诺言的人。

那找不到呢？

破碎的奇迹好过没有，苦恼的希望胜于迷惘。

望着无际的大海，我要去找寻他的主人回来。

阿兄啊，待我做完这件事儿，你来接阿莹可好？

那两颗海水珠，其中一颗，是他的记忆。

我看着曹孟德威胁他将我献祭，以此来开启天书的秘密。

我看着他为了消除曹孟德的怀疑，与我日渐冷淡。

我看着他知晓造成他惨烈人生的仇人之女，终究还是没有狠下心。

我看着他夺下源石，献给曹孟德，来换我一命。

也看着他杀了伯符时，眼角流下的那滴泪。

……

最后的最后，我看着他在阵眼中，说了那句：“阿莹，都会好的。”

我亲手杀了他，我知道他要用这种方式来让师兄痛苦一辈子，也让我，好好地活着。

曹孟德没几年可活了，天书的秘密让他变得更加贪婪，最终反噬到了自己身上。

阿兄啊，你这一生，本该是家人在侧，爱人相伴，平安喜乐的。

因为我的阿父与曹孟德，你这一生颠沛流离，众叛亲离。

所以啊，我会好好的活着赎罪，直至洗涤清我这一生背负的罪孽。

到时候，你来接阿莹吧，我好想亲口对你说：“阿懿，我喜欢你。”

归明归明，一生无径。唯剩明净，一心长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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