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嗒”一声,一个沾满污渍的布团击中了少年,在少年青白色袍身留下了印记。少年看了印记一眼,并不恼火。
不远处的罪魁祸首捧腹大笑,仿佛出了一口恶气:“你可总算被我逮着了。”少年细细观察着眼前的这个孩子,穿着不甚得体,甚至可以说是衣不蔽体,头发乱糟糟的不曾打理过,身材十分瘦弱,年仅七八岁的模样,手肘和脸上还残留着受伤的淤青。应当是街上居无定所的乞儿,少年这样推断。长安城内这样的乞儿有很多,想到他们食不果腹,少年的眼睛不由得沾染了怜悯的情绪。
乞儿察觉到了少年的情绪起伏,先是一怔,随即恼怒起来:“你那是什么眼神?你凭什么可怜我?你当真还以为自己是原先那个长安城的皇子吗?你现在什么都没有,和我有什么区别?倘若不是你们,我本不会是这样的!我爹本不会死的!你到底凭什么……”乞儿的眼睛逐渐积蓄起泪水,“阿朔!你在做什么!”一声急呵打断了乞儿的控诉,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女从不远处跑来,乞儿急忙用袖口把眼泪拭去,换上笑脸对少女说:“阿姊,我只是跟皇子打招呼。”少女正欲说什么,少年开口打断:“是啊。”然后他对乞儿说:“过往种种,我很抱歉,我还在弥补。”随即向两人施礼告辞。
乞儿望着少年的背影,抿紧了嘴唇。
长安城门前,马夫勒住缰绳,马儿嘶鸣一声,便停住了。马车内的少女一袭红衣,头发束起,简单地别着一个木制的发饰,气质倒与长安城内的贵女们不同,多了三分灵动。她被惊醒,眉头微皱,先是不满又随即兴奋起来,转头问身边的侍女:“我们已经到长安城了吗?”
侍女轻笑着应答:“是呀,小姐。此番面圣可不能像原先在江南那般逾举,会遭人耻笑的。”
少女不满地应答:“江南女子各有风情,若普天下的女子都只能拥有一个评判标准,那才是真正的无趣!”
车夫递了文书,一行人便进了长安城内,少女撩起车帘,她的明眸闪着光亮,试图装下整个长安城的繁华,却不知马车外的嘈杂与议论纷纷与自己有关。
“圣上这番召见姑苏的公孙小姐,你们说究竟为何图谋?”
“怕不是为了充盈后宫?”
“简直瞎说!公孙小姐才情名满天下,圣上谋求一面又有何不可呢?”
“说的是!说的是!”
国子学前。
仍是那个青白袍身的少年,他敲响了国子学的门,随即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后,国子学的门打开了。
“李清晏你这混蛋,怎么才来?”掺杂着欢喜和焦急,一位用红色带子束着头发的少年说。
被唤作李清晏的少年并没有为他的粗鄙之语生气,显然是司空见惯,他解释:“路上有事耽搁了。”
“我们大家伙可担心你了,生怕你被那变态叔父一不开心给砍了,老师都担心得吃不下饭呢。我们还寻思着,万一你有个三长两短,我们就领上自家的暗卫,给你报仇去,不能报仇,好歹也得给你收个尸嘛,你说是不是?”好一番喋喋不休。
“杨一白,你……”李清晏试图打断杨一白的话。
杨一白并没有理会李清晏的意图,从袖袋中献宝似的拿出一封信:“阿晴的来信,你快看看,就是那个近几日总被提起的公孙小姐,过几日她就要面圣了。我们两家关系要好,如此一琢磨,也有好几年没见了。”
李清晏听闻脸色一变:“面圣?”
杨一白被他的模样吓到:“对啊,怎么了嘛?”
李清晏攥住他的手腕,严肃地说:“你替我跟老师道一声抱歉,我得先离开了。”随即转身匆匆离去,留下一头雾水的杨一白。
李清晏得了消息,宫廷内已下早朝,皇帝此刻在养心殿内休憩。
李清晏先是向皇帝行礼:“臣参见皇帝陛下。”
皇帝正逗着新得的珍禽,笑呵呵着说:“朕不是早就跟侄儿讲过,你我不必拘谨,像从前一样叫我叔父就好了。”
随即皇帝放下珍禽,唤人把顶级画师新作的美人图拿来:“你快来看,这副画是照着公孙晴画的,美极了!你快来看看!”
李清晏脸色未变,他直入主题:“听闻陛下宣了公孙小姐进长安面圣,敢问陛下所为何事?”
皇帝不以为意:“纳妃呀,朕后宫空虚,纳一个妃子怎么了。”
对方的轻描淡写却击中了少年的痛处,少年的眼尾逐渐发红:“纳妃?你就是这么当皇帝的?继位两年,十月川蜀地动,开春春旱蝗灾,如今江南水灾泛滥你都是怎么做的!你只知道享乐!你根本就对不起先皇!”
皇帝拂袖,美人图被用力扔在地上,木制的卷轴与地面相碰,发出清脆的声音。被放在桌上的珍禽受到惊吓,在笼子里无措地扑棱着翅膀。一众侍女侍卫跪下俯首,生怕触了主上的霉头。
皇帝的声音颤抖着:“朕是怎么做的?朕是怎么做的?朕是怎么做的?”他不断重复着,最后爆发:“朕派人去视察,开了私库,拨了钱款。可是有什么用?那些官员啊,那些向朕下跪表忠诚的官员啊,他们一层层地,一层层地吞掉了钱款,看着朕的子民在悲呼生存不易。朕怎么不知道?可是朕有什么办法?朕继位两年,他们这些蛀虫世代为官,谁的根基更厚不是更一目了然吗?你也来体谅体谅朕吧!”
“开了私库?拨了钱款?我看到的可不是这样子的!”李清晏只觉得当前人满嘴谎话,早跟记忆中的人无法重叠。
皇帝也只不过年长李清晏两岁,自小一起长大,李清晏从来只唤如今的黄袍的本命名—李鹤。在他登基后的哪一天,他突然就那么说了:不用唤我叔父。第一次听时,李清晏只觉得诧异,这人,怎么好像突然就不一样了。
皇帝突然就收敛了怒气,“呵呵”笑着:“想必太子殿下年少有为,定也治国有方。”治国有方四个字的音被咬得格外重。
李清晏心里突然荒唐地笃定,这个人就是不一样了。
他听着皇帝笑着说出荒谬的话,那样心情愉悦般:“太子今日冒犯了朕,理应受罚,可是朕心情愉悦,不愿大动干戈。这样,要么太子今日给朕道个歉,就这样算了,要么得出治水的方案,将功抵过也就得了。”
满朝文武百官都没能得出一个合理的治水方案,皇帝却笑着说把这个作为机会给涉世未深的太子将功抵过,在场的人儿都跟明镜似的——皇帝摆明了要让太子低头认错!
李清晏撩起衣摆施礼,所有人都在心里叹气,太子殿下啊,却听闻李清晏说:“臣领旨。”说罢便在众人的惊愕中起身离开,并不等皇帝恩许。
他是太子,跟皇帝从小玩到大,自然不担心因为礼数问题受到皇帝责罚。
皇帝收敛起笑容,表情归于平静,眸光紧盯着李清晏的背影,似是深究,也是打量。他有些后悔,是不是太过了,没考虑到李清晏的倔。
皇帝的目光转移到公孙晴的画像上,红衣少女,眸中带着笑意,脸颊微润,明眸皓齿,仅仅是画像就配得上绝伦二字,二八年华最是明媚动人。
这样的少女,留在身边,是不是也能让这个皇宫灵动几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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