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半,紫宸殿。
更深残云遮月,正是离人入梦时。
我藏内,明黄的的织糖帐铺天面地落落垂下,角落婚龙金累内燃着上席系组各,值快的小大临堪巷抱着端生打了一会吃,忽然警圈地经了生领明侧耳细细倾听着里头的动静。
可里头转瞬又悄无声息了,一颗心堪堪落回,刚起身张臂准备舒展一下临同时,这次听得倒是真切,皇帝在半醒半梦中,吃语般地实了一个人名
“丽华。”
十年了,建帝凌靖终于第一次在梦中见到她的身影。
这一次,他的梦魇不再只是无边无际的火海,不再只是她妻厉含恨的呼救,而是影影绰绰瞧见她携着一团迷雾而来,周遭梨花纷落如雨。
她越来越近,冷香袭人。
他欣喜若狂,迎向她奔去。
心跳随脚步而愈近,愈急。
但就在他的双手即将要触及到她的衣袖时,却发觉她与自己已然擦肩而过。
她的脚下,不知何时开出了一朵朵盛放的嫣红的赤莲花。
那红莲自云雾中缓缓游离,与梨花雨接天衔地地连成一片花海,嫣红与洁白,美得凄楚夺目。
而她,便着了一身白衣,站在那花的中央,随花而动,笑得清冷迷离,宛若天神。
他伸手努力想要去抓住她的身影,但她脚下那嫣红夺目的红莲花却渐
渐消融成一片血海。血水往上翻涌,染透洁白的梨花,冉冉往半空飞舞盘旋,直入天际洞开的虚空幻境之中。
她张开双臂,雪白的素衣很快被花瓣染成了夺目的红。
他猛然想起,她此时身上穿的这件大红的礼服,正是自己与她大婚那夜,他含笑凝视着她的双眸,亲手为她褪下的那件。
然后,他就猛然从梦中醒转了过来。
周遭并没有她的身影,寝殿里静得令人窒息。
他心悸地浑身冷汗湿透,心跳如擂鼓,仿佛被什么人扼住咽喉,连呼吸都是那般的艰难。
司寝小太监轻轻移膝过来,低唤道:“皇上?”
他无力地摆摆手,忽然,余光无意瞟见了一样东西。浑身颤悚片刻之后,径直赤足下了地,伸手将其小心地拈于两指之间。
那是一朵含苞欲绽的梨花,花苞小小的,鼓鼓囊囊,柔软馨香,不足男子拇指甲一半大小的模样。
见皇帝失神,小太监忽然害怕地看向窗外,紫宸殿前本种有大片的梨树,可是,今春到现在,却没有开过一朵花……
宫人说,紫宸殿前的梨花树下藏着元皇后的三魂七魄,如今她神魂已羽化成仙,所以,这后宫的梨花,便不会再绽放了。
而皇帝在拈花凝视良久之后,才以手掩住疲倦的俊容,低声唤道:“丽华”。
那一声唤,饱含无尽痛楚与懊恼,令掌中花亦黯然失色。
转眼便到韶华入夏,洲玉雨台的梨花寂然无声,满宫其余宫室亦是如此。倒是圣躬违和,建帝已有数日不曾上朝了。
六月中,朝臣们按捺不住,纷纷上奏请立太子,以安天下心。
建帝登基十几年,膝下却只有两位皇子。大皇子凌炜居长,只因生母早逝且家门曾涉谋反重案,故而这位皇长子一直并无受封,一直被皇帝远远地打发住在骊山行宫内养着。
二皇子凌昊即将年满十岁,从小就受皇帝喜爱,生母正是孝章太后的亲侄女,如今掌管后宫的沈妃。
提眼的将清过大子的折子都润中不爱,老意大后到底经练不住。地乐二桌千去到是布限前,无人知道母子二人在内殿组到密说了些什么。
只是次日,省中就有朱笔圣管须下,登热十三年,大齐建行皮用,共于火略告天下,八月初在风光殿海逸良家国有人宫,以丰子湖,杨定壮为
这么说,徐昭训这颗棋子,居然就这么无声无息地毁了,”
朝云平声问了一句,依目莺在大师稿上,说话时共不的服,像定在享受初秋时节凉风带来的舒爽,十分悠然惬意。
灾者神色恭道,回道:“是,将军真是英明。当初顺选时,便只有你绍训酷似元皇后粮娘,所以得了皇上的青眼,亲封的昭训。其余那七人,星上只是草草看了一眼,便叫留了牌子。本来属下还在寻思,这你绍训显然是如家的棋子,咱们是否也要安插个把人进去呢,谁知道,原来竟是如此
跳家?姚家也不过是受人使唤的奴才而已,不值一提。其实不是本军看得透,而是,本朝皇帝的皇后,除了我韦家的女儿之外,任何人,都不能坐上那个位置——你记住了,是任何人。”
韦朝云的话里,带着一种毋庸置疑的骄傲与自信,令听者不得不连连点头,应道:“是是是,皇上对元皇后娘娘一往情深,哪里是其余什么人可以比拟上半分的。不过宫人都说,元皇后娘娘是梨花花神的转世。今春满宫的梨花都不曾绽放,所以……”
“皇上又不傻,花不开,不单是天意,更有可能是人为。这等小把戏,也亏太后和沈妃好意思做出来打脸。啧啧。”
韦朝云说着,微微侧了侧脸,半眯着继续道:“那徐昭训,想是秘养了好几年,也是照着元皇后的行动举止来调教的,坏子不错,可惜心性底子却没法比。哈哈,可惜没看到,他当时瞧着那张脸,心里如何作想呢?怎地没有剥下那张相似的皮,将那人拆了挫骨扬灰,免得辱没了她!”
韦朝云嘲讽之色如寒刃,谈笑间便已将徐昭训那样俏生生的美人给闹成了一堆白骨。挥手打发走了来人,仍安逸地躺在树荫下固眸养神。
九月秋风微暖,他再睁开眼时,却是禁不住勾唇笑了起来。
韦府的长子翼郎抱剑立在父亲的侧边,唇角弧线勾勒出不屑轻笑,清风撩起玉色长袍,愈发显得十三四岁的少年身姿宛若芝兰玉树。
“这小子,几时回来的?”
韦朝云起身笑着看了看儿子:“不过算算日子倒是正好,过些天,我让人随你去拜祭你母亲去。”
翼郎颇为不意地双眸一亮,立即道:“阿爹你所言当真?”
“班你作甚?对了,皇长子最近可还安分?”
“请阿爹放心,儿子一切安排妥当。再说了,他现下唯一能够仰仗的,便只有咱们韦家,难道阿爹还怕他能长了翅膀跳出您的手掌心不成?”
韦朝云又笑了笑,“你那套哄小姑娘的功夫,我原是不放心的。不过此事你一直不曾出错,我便信你。但你需记着,若有什么纰漏,以后也不必对人吹嘘什么了,老老实实去军中打磨几年罢。”
翼郎剑眉一挑,颇有些懒洋洋的不屑:“阿爹放心,儿子立帖为证,定让大皇子对我们韦家唯马首是瞻。至于赏赐么,爹您只消把金合欢刀给我一柄就是。”
“你小子,怪道你这般殷勤跟我讨这个差事呢,原是为了这个。不过你要这个赏也不是不行,但我有言在先,不到万不得已,不必用刀去联络其余的人。”
韦朝云说完,转身走向太师椅,自其下取出一个锦盒,内中躺着两把形状相似的弯刀,“这刀只是信物,事关机密,一用便是要启动外省暗人,你需慎之。”
翼郎拿起一把白玉刀柄的,抽开银质缠花嵌绿松石的刀鞘,精美得有些花哨,甚至连刀柄都嵌了金枝和宝石。
他的嘴角立时就往下撇了撇:“这刀做成这样只怕多半就是个摆设,瞧着都快赶上小姑娘的簪头了。”
说着顺手向上一挥,谁知竟宛如切豆腐一般,那弯刀瞬间划过树枝,“嗖”的一声,半截树枝“哗啦”掉了下来,差点砸在他身上。
“哈哈,这刀可不是绣花枕头,倒是你小子……”韦朝云忍不住取笑起来,又将水晶刀柄的那把拿起,对着阳光眯着眼睛,“这两把金合欢刀,乃是韦家世代相传之物,虽说可调动的人有限,但都是有用之人。
翼郎这回是彻底收起了之前那些不屑的神色,认真地看了看合欢刀,阵中颇有些惊喜,“想不到此刀虽然娟秀,却是削铁如泥,我倒舍不得了。
左手将刀鞘用力一弹,刀荆凌空飞起,在落下的一瞬间,已准确无误地套在了合欢刀上。
“多谢阿爹。”
韦朝云拍了拍儿子的肩膀,这才发现翼郎已快跟自己并肩而立了。二人正说着话,只见一名婀娜多姿的女子远远含笑走了过来:“参见将军,原来大公子也在这里?倒是妾身来得不是时候了。”
说完,那女子便作势想要告退。韦朝云便朝儿子使了个眼色。
那姬妾见状便朝韦朝云撒娇,瞧着那样子,几乎整个人都快贴了上去:“将军,妾身昨天在缀锦楼看上一套首饰,那玉佩成色当真难得,绿得就好似………”
韦朝云瞥了一眼儿子,打断道:“看上了那就去账房上领银子买了,回来记我账上便是。”
那女子登时喜不自禁,更是娇声软笑:“多谢将军!那妾身这就去把它买回来,晚间配上前几日做的新衣服,再给你瞧瞧!”
“阿爹,不是儿子不恭敬,您说您养这么多女人,分明自己也不见得有多喜欢,可也不嫌聒噪得慌?”
翼郎从小养在韦朝云身边,父子感情非同一般,此时甚是不耐烦,看着那精巧的合欢刀,又抽出来摆弄:“照我说,每天有这等闲情,多少正经的大事都做完了。”
“你小子,毛都还没长齐,就敢来指责你老子了?养一个女人,跟一百个女人有什么分别,不过是多花点银子罢了。不养这些女人,哪里来的你们这些淘气鬼?再则你爹我现在也不上沙场保家卫国,不寻点乐子,怎么叫人放心?”
韦朝云仍是躺在太师椅上轻轻晃悠,揉了揉太阳穴:“你在这里跟我啰嗦半天了,还不赶紧去给你母亲请安?路上别被什么人给耽误了。”
“我可不是你!”
翼郎不知为何口气带着几分生硬,一张俊脸也气得有些发红,登时惊鸿一跃跳上墙头,又撂下一句:“阿爹,你以前跟我说过的,我母亲她跟你其他的女人不一样!”
韦朝云心头一室,张嘴却无言。
就听花墙那边有人大叫了一声,一个仆妇慌慌张张跑过来:“刚才那个是大公子吗?怎么好好的有门不走,翻到墙上去做什么,掉下来如何了得。”
有风乍起,吹得几片树叶飘下来,那少年轻狂的模样似曾相识。
韦朝云笑着掸了样:“没事,小孩子胡闹而已,你们都下去罢。”
说罢,继续合眼摇晃。
其实单就争夺太子之位而言,两位皇子如今孰优孰劣,其实已经一目了然。
可他怎么能眼睁睁看着二皇子登基,沈妃坐上太后的位置呢?
他不能。
心里有发丝一般千头万绪的疼痛与懊恼,却沉沉入心湖当中。他忽然又想起一人来,转念皱眉苦笑。
都十年了,她若还在,岂会坐视这一切而不闻不问?
可是这世间,除了她之外,还能有谁,与她形似兼且神也似?
神思游离间尚未清明下来,就有急促的脚步声响起。韦朝云坐起身,接过一管封得严严实实的蜜蜡小纸卷。
剥开外头,只看了一眼,便如一道急电划过眼前,惊雷响彻九州。
纸卷上头只有几个字,却有万钧雷霆之力:
搜魂令重现人间。
翼郎远远瞧见滴母身边的大侍女红拂领着人前来,便浮上顽意的笑,从爬满绿萝的那堵花墙后出来双手打着干,道:“红姑姑这是要给母亲送点心过去?”
红拂似是被他忽然这么一出来给吓了一跳,继而挥着帕子拍着胸道:不敬。” 看把奴给吓了一跳,仅这是给长公主送佛的果
“哎呀,原来是大爷来了!
最能仍是离不在乎地打个修的,有天你手落:答萨忙得报,有工夫为这等小事来怪罪我?红拂姑姑你也大夸张了。”
设究,赴者那毫果于的停交一个不留能,的然设伸手从托盘里象了一只果子,红拂阻止不及,只听叫家一声题吃,果几已经船了一大块。
红拂吃了一惊,忙道:“吸好我的大行,都使这延供奉给佛扭的案前果了,您这会儿吃了,可是……”
她还在那里紧功,翼郎却是不管不顾,一面湘着那果,一面大步往佛堂的方向去。
安乐长公主凌月下嫁与韦朝云已有十几年,朝中楼臣记得清楚,正是元后韦丽华校给当时还是汉干的建帝次年开春,先帝再次下旨,喝婚与韦朝云和自己最为疼爱的女儿。
彼时的孝章太后还是麟社宫沈贵妃,安乐公主虽不是螨公主,却极为得宠。但韦朝云本来就非书氏所出的亲骨血,只是义子而已。
所以世人都说,先帝是因对汉王妃丰丽华这个媳妇甚为满意,所以才愿意降格将爱女赐予韦氏,以昭示对儿媳的隆宠。
安乐长公主成婚之后一直住在公主府中,但与尉马感情还算融洽,只是可惜公主休弱,夫妻两人并无亲生子闹。
八年前,长公主提出将庶长子韦蹊郎记在自己名下,从此,翼郎便成了婶长子,也是书家名正言顺的继承人了。
今上曾有亲逾,长公主食邑十万,仪同亲王,可是跟外人所想的不一样,公主府内建得十分的雅致古朴,甚至可说是素洁清烟。
因是伴」山而建,因比府苑内便窗了数课古树,经了回廊迁回曲折地走过去,大有一步一景的乐趣。
哪完了那枚果子,翼郎随手将果核儿往草丛里一丢。只听“鸣”一声新唤,却是一只蹲在树底下凝懒的雪白小肥随儿散开小短腿跑了出来。
翼郎看得清楚,那猫儿正是嫡母平时养在跟前的被斯小姬。这小东西看来脾气还不小,一边撒眼跑,还一边回头朝他念然地瞪了两眼。
翼郎随脚踢起两块小石子,笑骂道:“去!小玩意!”
进了嫡母的佛堂,听得那“等爸写”的木鱼声,黑郎才收敛起一脸的嬉皮—笑意,恭声道:“母亲近日来还是不曾出门么?外头的花开得正好,香气熏的人浑身舒坦,郊外的风景比画儿还美,母亲若得了空,便让儿子陪您出去踏踏青可好?”
安乐长公主转过身来,眉日精致高华,身的紫衣,用的是蜀编,平纹之下还有一层暗花。这衣衫乍看端丽,却义透若通身的素净,正合适她沿婉如。水的气度。
长公主见到最郎,嘴角的笑容便渐渐划开了去。她轻轻损了手中的须檀佛珠在小案上,伸手欢喜道:“大郎来了?瞧你嘴角还挂着什么呢,这是早起吃的果子么?服侍的人一点也不仔细,快给大爷绞了巾子来擦了去,坐下说罢。”
长公主疼爱此子,并非作伪。是郎也知道,她虽然并非自己生母,可这些年里,她待自己的确宽厚关怀无微不至。
故而他虽然性情桀整不别,可是在编母面的,却难得温顺乖巧。嚣郎的生母是韦朝云成婚前的一个侍妾,据说身份上面有些可疑,并不是来路正当的女子,而是烟化之地的一个花魁。想来当年的韦朝云也是年少荒唐,去外头应酬,一米二去就上了手,后来有了身孕,就丢不开了。
想来当时多少也还用了几分真悄在里头的,否则那女子死了这么多年他不会独独对这个儿子格外的喜爱。
好在长公主过继翼郎到自己名下时,不由分说抹去了这些,还让自己的皇兄给了这侍变一个清白的出身门耀。
只此一件事,是见长公主对郎的用心维护。
翼郎是极为聪慧的男孩子,他心领好母的情义,却想起另外一件事来见嫡母面色平静地自顾品茶,便道:“母亲,下月初七便是元室后娘娘的帮日。以前每到这个时候,您都会去郊外的别院那边住几天的。今年,是否儿子护送您过去?”
长公主闻言露出了一个欣慰的笑容,可是转瞬,便摇头道:“不必了,届时你父亲定要随皇上去后陵拜祭,你还是随他去吧。毕竟你如今是长子,能在皇上跟前露个脸,便是随行也是好的。”
翼郎却道:“爹爹说我们韦家以后只需守着这份荣华富贵就好,不用去争旁的东西。儿子如今难得在您跟前尽孝,这回想陪您过去别院那边小住 莲几日,难道母亲觉得不好?”
听他如此说,长公主也不好再拒,便额首道:“也好,难得你有这番心思,不过,母亲常年茹素,你又是长个的时候,到时候……”
“这有什么?母亲常年吃斋念佛,对佛祖再心诚不过。我身为您的儿子,若偷着吃荤,岂不是罪过?您让我怎么咽得下。”
母子俩正对坐说着话,忽然听得“喵吗”一声猫唤。翼郎不用转头,就见那只滚圆的白猫跃上了嫡母的膝盖,而后在一双纤纤玉手的安抚下,十分惬意地半闭上了双眸,嘴里含糊不清地继续带喵唤着。
翼郎瞧着那猫儿,总有几分不喜欢。他不喜欢猫,倒喜欢狗。可是適母不喜欢养狗,于是那年,得知自己即将被过继为嫡长子时,便主动将之前养了两年的一只胖黑叭儿送到了外头的庄子里。
翼郎一直记得那叭儿狗被送走时含泪的双眼,当时他年纪小,因父亲疼爱,身边的下人都是上赶着奉承他。
可是,他却觉得那些恭维的话还不如叭儿的几声吠。
可惜的是,叭儿被送到庄子上之后不久,便自己跑丢了,差了许多人去找也没找到。
为此,他还黯然了好一阵子。
如今再看着这波斯猫慵懒却含着几分冷意的眸子,他忽然无比地怀念自己和叭儿一起玩的时候,它眼底流溢的阵阵暖意与依赖。
不用说,看这猫儿的样子,瞧着也是很看不上他的。
于是翼郎便笑道:“儿子常觉得稀奇,这小东西平时高傲得厉害,可是谁都不肯亲近的。唯独是在母亲跟前,却是百依百顺,乖巧得跟个奶猫儿似的。看来还是母亲一身的慈和气,才降服得了。”
长公主笑了笑,轻轻放了猫下地来,拍拍它的脑袋,示意身边的人抱去了,方才叹息道:“翼郎,你到母亲跟前时已经六岁了。母亲现在还记得饮需小时候有多乖巧多可爱,可是母亲有时候也会觉得遗憾,因为你还小的时候梅亲不曾照顾过你,虽然这府里下人奶妈子一堆,可是,你现在既唤我一声每亲,我就会难免有些著念。譬如说,你总在我面前这般的懂事贴心,自然是很好的。可是你却从来没有在母亲跟前抱怨过什么,也不会像其他孩子样跟母亲撒娇甚至发发小性子。有时候这猫儿在跟前撒泼时,我就难免会想起你,就会想,什么时候我们母子能亲密到没有那六年的隔固呢?”
翼郎闻言有些无措地垂下脸,他声道:“母亲待我的诸多好处,儿子都记在心里……”
“我知道,我都知道。你是个好孩子,是母亲以前错过了你最需要照顾的时候,是母亲放不下那些莫名其妙的东西,这才让自己留下了这样的透恨。从前都是母亲的错,可是以后,你能不能不用顾忌旁的,只做你自己,让母亲觉得,你还需要我?”
翼郎抬起头,有些疑惑地看了一眼嫡母。他清楚见到她眼中有泪意盈盈欲坠,可是那眼神却越过了自己,穿透了时光,看向莫名的所在。
长公主生为帝女花,一生尊荣无上,若说遗恨,只怕最大的心殇,就是无子了。
帝王之家历来都是多辛秘,翼郎不知道嫡母为何会无所出,照说若是长公主身体虚弱,宫中太医岂会无法调理?
如今他渐渐长成,才知道,父亲与嬌母之间的夫妻关系,远异于寻常。倒不是適母瞧不上父亲,抑或者是父亲对嫡母毫无一丝感情,相反,簿母对父亲的爱意应该是十分深厚。而父亲虽早与正妻分府而居,自己身边也养了许多的美人姬妾。可是那些人在他眼底,不过就是个玩意而已。
韦府子嗣繁茂,姬妾们但凡有所出,都会获得重赏。但韦朝云是从来不记得那些姬妾叫什么名字的,他对于庶子女的教养也十分严苛。曾毫不讳言地告诉翼郎,所有的庶子庶女,将来都会学得一门专长,以为他这个家主
所用。
但若有人胆敢用心机算计他这个长子曆越半分,他便会立即重罚。翼郎自从被过继为嫡长子之后,父亲便一再告诚他,尊重孝敬嬉母,是他身为韦家长子的本分。
而母对父亲,除却日常表面上的问候和尊重之外,有时候也会问他一些起居小事。翼郎心细,渐渐意识到,这两人似乎都在竭力掩饰着什么。
好像是两人协力端着一碗水,都想让这水波澜不兴,便一齐小心地屏着气。可是天长日久下来,就连最初那种自在的呼吸,都被渐渐淡忘了。
气氛一时有些凝滞,翼郎眼珠子一转,便对嫡母笑嘻嘻道:“母亲,儿子其实每常犯错,不过是仗着母亲包庇宽容而已。不说旁的,就说先头来时在母亲跟前的侍女手里抢了一只佛前果吃了,母亲您可不要生我的气呀!”
说着,这小子便大大咧咧地打了个千,然后又道:“我当时都跟红拂姑姑说了,母亲哪会因为这等小事就罚我呢!”
他话音刚落,红拂便急忙奔进来跪下,叩首道:“公主恕罪,奴已经栏了,只是大爷手快得很,奴……”
“好了,你们都下去吧!本宫自己的儿子,还能不知道他的性情?”红拂等人忐忑退下,翼郎又笑着凑上前,一张脸上两丸眸子乌漆漆的,瞧着嫡母手上的绿檀木佛珠道:“母亲善良高洁又一心向佛,这些年来修得功德深厚,这点小事,菩萨肯定不会怪罪的。”
长公主闻言也禁不住笑了笑,这下子冲淡了眼底的一些哀伤,却又几分自嘲道:“翼郎,若你有一天发现母亲并非你所想的那样善良高洁,你会不会像你父亲一样对我失望?”
翼郎心中一动,仓促之间来不及细想,遂道:“古言说子不嫌母丑,便是因为孩儿是父母生命的延续。天底下没有父母会嫌恶自己的孩子,同理,孩儿更不能不孝父母,此为天理人伦。且母亲如此端庄娴雅高华,儿何来的理由会对您失望?”
说完,不忘替父亲描补道:“况且母亲您也不该如此想,爹爹对您素来敬爱,儿每次见您之后,爹爹都会问及您的身体气色如何。儿虽年少,可也知道爹爹素来是不擅体贴的性子。对母亲,他许是有心却不知道该如何表达而已。”
长公主缄默,许久,方道:“大郎,等你自己成亲娶妻有了心爱的人之后,便会明白,你父亲并不是一个不擅体贴的性子,他只是……”
长公主的话并未言尽,须之间却自顾自地笑着转开了话头,只道:“他我可真是糊涂了,居然忘了正事。大郎你今年十三有余,再过两年便是要定亲了。母亲还没有问过你,可喜欢哪样的女孩儿?或有相中什么人了,也说给母亲参详参详。”
翼郎趁机跳起身来,深脚道:“儿哪有什么相中的人家?母亲您做主便是了。”
说完,便径直扭头跑了出去。因走得急,一向身手敏捷的他还差点在门槛处绊了一下,惹来侍女们齐齐注目。
长公主便含笑凝视着翼郎离去的背影,眼眸中光华流转。
自领养了翼郎在自己名下之后,无人得知她对这出生低贱的庶子到底怀着何样的感情。
无人相信她是忧心膝下无子老来凄凉,只要大齐江山不改,她的尊贵就是天底下屈指可数的一份。
唯有她心里明白,好好善待这孩子,就是对自己从前所做的那一切最好的救赎和忏悔。
先前对着翼郎,看他瞧着猫儿的眼神时,她便猜到了他的心思。可叹的是,当初她明知道这孩子是因为怕自己不喜,所以才将那心爱的叭儿给送走了。但她也料不到,一只畜生居然比人还懂得道义。
那叭儿在庄子里没养了多久便绝食而死,是她下令那边的人瞒住了这个消息。
而今他越来越大,每次见了,她都会在心底叹息。
他多像那个年少时的自己啊,为了一个并不真切的迷梦,所以不得不忍痛放弃自己已经拥有的最珍视的一切。
不同的是,岁月已让她明白,失去的无可挽回。而翼郎还是年少,在他心里,最少现在还相信那叭儿真的只是自己走失了。
总有一天,它会回来的。
可这本来就是自欺欺人,她看得懂,翼郎心底何尝又不明白?他明白却不愿承认,这是对宿命的不屈却无从抗争,犹似困兽之争一徒劳,所以她才会觉得心疼。
肠便气
从头到尾,她都没有对韦朝云说过,她为何要收养翼郎为嫡子,可他居然也懂了自己的用意,放心大胆地把自己最珍视的儿子交给她约束。
到底是天长日久,得见人心。年少时她对他的那份心,那份情,再好的掩饰,也是枉然。
他终究懂了。
但是,如今懂了又如何呢?
山重水也复,盏中茶已凉,正待唤人重新彻了来,秋日惊雷却不期而至。静了。 侍女们身穿青莲素服,姗姗行来将窗棋闭上,光影暗淡了,禅房内便
长公主手中拨弄着那串佛珠立于窗边,打开那扇窗,风雨扑面而来,手上烟罗色的臂挽纱瞬间被疾风卷出一个振翅如蝶翼的弧。
檐下的芭蕉叶儿宽大,最是耐受风吹雨打,都说雨打芭蕉最是禅意不过,长公主瞧着那碧绿的叶儿上面绽开的一朵朵晶莹的雨花,勾起清浅一笑。
只可怜院中正开着的垂丝秋海棠花儿,花期正好,娇嫩的花瓣被吹落至地。泥水溅上去,不过是片刻的工夫,便污秽得瞧不出原来的模样了。
想起那已被掩埋于黄土中的一杯艳骨,她复又低低地叹息了一声。
次日,建帝视朝,韦朝云远远瞧着,似乎精神气色也还不错。本以为朝后建帝会留自己在书房中单独问话,等到最后头不见有人来传,韦朝云便去了工部那边找人喝茶闲谈。
路上遇见一人骑着高头大马奔来,后面跟着几个行走如飞的侍卫。韦朝云不用看也知道,来人便是元帧。
都说他如今在建帝跟前炙手可热,辖制三司六部,真正的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其实早在元帧接手神机营的时候,韦朝云便隐隐意识到此人不可小视。只是当时没料到他会爬得这么高,或者换个说祛,是他韦家居然倒得如此快。
元帧执掌神机营,遇事可独断,几乎朝中所有大臣身边都有他的耳目。他是建帝手中的一柄利刃,说白了就是刽子手。
坦然。这样的权臣,心狠手辣是必须的,所以名声绝不会好。可是,他却难得
甚至有时候,韦朝云会觉得,世人对他的睡骂和痛恨,才让他找到了自己安身立命的所在。
否则,活着便成了一种茫然。
只是世人骂也只能私底下骂,再痛恨的眼神,对上那一张漠然到几无表情的脸孔,最后露出来的都会是惊惧和惶恐。
这世道,做个坦坦荡荡的杀神,其实远比那些道貌岸然的伪君子要光明与潇洒得多。
也让人心生艳羡。
此刻,元帧勒住了手中的缰绳,对韦朝云稍一拱手,声调毫无起伏地道:“将军请留步。”
韦朝云扬起了眉,他听得清楚,元帧称他将军,而非驹马爷。
男人之间的试探,有时候只需要一个眼神便可了然。因他这个称呼,韦朝云忽然来了兴致。
“元大人贵人事忙,在下如今却是个一等一的闲人。看大人如此行色匆匆,这是要赶去见圣上?”
元帧颔首,旋即出人意料地说道:“将军,在下有件事,想请教一下。”韦朝云心中暗暗一动,见元帧挥手示意身后的随从皆退下,便含笑道:“大人请说。”
元帧一双眸子如鹰眼一般扫来,韦朝云忽然觉得他侧脸其实生的不错。可惜了,谁人说他是个凶罗刹来着?想是终年跟在今上身侧,被那样多情矜贵的雍容俊美给衬成了庸常之相。
其实以韦朝云的眼光看来,今上是生得太过白净细腻了些,堂堂天子,便是蓄上了胡须依然显得面如冠玉,总是俊美有余,阳刚不足。倒是这个元帧,五官英挺硬朗,气势凌人,这样的人,无论搁哪,都是叫人过目不忘。
不过元帧开口问的话,韦朝云却并不意外。
他心中有数,立即笑吟吟回道:“元大人在皇上跟前当了十几年差,自然对当年的事情十分的清楚。元皇后进宫之前并非住在韦府,梨苑书房也再找不到皇后留下的一书一信了。不信,大人自可以带人前去查看就是。” 元帧道了一句不敢,而后重眸沉思片刻,才对他作携道:“那打扰将 血海红
韦朝云目送他纵马离去,宫闲寂静,马蹄踏得币道旁堆积起来的枫叶在 莲风中辗转飘零。
抬头仰望,隐约见到晴朗的天际,远远掠过一群雁儿的身影。
似正应了那句诗词:碧云天,黄花地,北雁南飞。晓来谁染霜林醉?总是离人泪。
这一番试探,却是不欢而散。
元帧进殿行礼,君臣二人略略交谈了几句,因内侍端了汤药上来,元帧便道:“皇上龙体要紧,还是先趁热喝了汤药,折子稍后再复罢。”
建帝点头颔首,有些倦意地随手将折子往案上一搁。一仰头喝了那碗浓黑的汤药下去,摆手叫把蜜饯撤下,这才随手取了雪白的丝巾子擦拭了下嘴角的药渍,而后抿着唇,忽然道:“元帧,你可听过佛经里说的红莲?”
元帧略一想,回道:“回皇上的话,臣只听过一点大梗。佛说红莲乃是地狱之血炼成,更可幻化成业火,焚尽天地之间一切不平与痛苦,乃是八寒地狱的第七层。”
建帝见他言语平静眸光淡然,半分也未领受其中的痛楚,不由顿住。迟疑半晌,才低声道:“是啊,八寒地狱的第七层……呵呵,元帧,朕昨晚梦见她了。”
元帧一贯话少,此时虽会意,也只道:“陛下,您是太过思念皇后娘娘了。”
建帝知他是个不晓情爱的木头人,遂轻轻一声苦笑,也不理会元帧如何理解,自顾自道:“是,十几年了,朕第一次在梦里见到她。她一身白衣如雪,圣洁如白莲仙子,脚下却有万千红莲犹如血海翻腾……元帧,你说,她还会回来吗?”
元帧剑眉微微拧起,本想说人死不能复生,转念道:“皇上命臣去查搜魂令之事,微臣已派了神机营的几位高手前去宛平城。可是传回来的消息,却有些出人意料。”
建帝抬眸,元帧方才又道:“皇上可还记得舞阳大长公主?就是先帝
自下旨拨修清心观,赐号紫虚元君的那位殿下。”
建帝经他这么一提醒,便立即点头道:“朕自然记得,她是太祖爷纳负皇贵妃时所收下的继女,父皇最小的妹妹,虽不是真正的皇家血脉,但大爷和父皇待她却是极为优湿的。不过联对她没什么印象,因为她自从第三任丈夫李盛涉嫌谋反刺杀父皇,其刚满月的女儿也被当场诛杀之后,便自请出家做了女冠。依稀只记得,好像是个绝色美人。怎么了?你忽然提及地作甚?”
元帧便道:“那道搜魂令就是从清心观出来的。而今虽没有证摆可印变此事跟紫虚元君有关,可是事关重大,洁心观乃是先帝下旨所建,她的身份又格外特殊,微臣便不得不谨慎行事,需得向皇上讨个示下,方才好安排下一步。”
建帝也是吃了一惊,继而更摇头失笑道:“居然有这等事情?联那位始母,已是经年不问世事的人,居然还能牵扯进这样的事中里头?”
见元帧沉默等自己发话,建帝断断收了笑,想了又想,脸上神色渐渐冷凝下去,喜怒莫辨。
少啁沉吟道:“既如此,便辛苦你亲自去一趟宛平城。她虽早已出家,但身份还是朕的姑母,父皇临终前又外留了遗诏,因而你万不可大意。但是——”建帝话锋一转,最后不徐不缓地来几个字,已是暗旨,需由元帐自行揣度分寸了。
苏妍在自己屋里养了七八天,后背上的伤口才结痴愈合。在侍女的搀扶下走出檐下,院子里金桂开得正好,香味不浓不淡,随风入息。
侍女小檀见她走了十几步后呼吸有些紊乱,忙道:“小姐,奴婢扶您过去那边坐着歇上一歇?”
苏妍有些气虚地点点头,在屋子里待得太久的人,总嫌外面的日光太过刺目。坐定之后略微喘了几口气,而后抽出了丝帕子,本想随意遮一下秋日丽阳,不想,眼角的余光却在一棵树后看到了一个雪白的身影!
是他!那个人,他-居然直都在自己身侧?
她脑子一冷一热,眼前就交叠出了几个重影。见她脸色晃白,小檀连忙挥住她的手道:“小姐,你觉得怎样?”
她却说不出话来,只能摇摇头。正在此时,院门口有人笑着走进来,莲步姗姗,金钗影动。众人循声看去,却是苏府的大少夫人,苏妍的长嫂秦带着丫鬟婆子来瞧她了。
苏妍再看那白影匿身处,花是花,树是树,鹅黄色的木美蓉从枝头坠落下来,隐约可听得有一声细碎的啪落地作响,哪里还有半个天影?
她定定神,伸手扶了一下冰冷的额前,睹道,莫非自己真是被他吓到了所以心生幻象出来?
秦氏作为媳妇,心思玲珑。
知道迎合婆母的心思,总归是有着十几年养育之情呢,哪会说放下就放下的?又思量着顾全自己长房夫人的教养和名声,此时便上赶着送来了一堆补身的药材和补品,言语上也极尽亲热和关怀。
苏妍身心俱伤,本不愿见人,可秦氏是长嫂,必须周全应对。
只是秦氏来的时机不巧,刚坐下不久,便有婆子惊慌失色地奔进来,对着秦氏耳语几句之后,便见秦氏豁然起身,看着苏妍的脸色骤然变了,连腰间佩戴的玉环都跟着颤了几颤。
秦氏怀着身孕不过两三个月,此时最忌受惊,更怕她在自己院子里出了什么岔子,于是她便朝那婆子看了一眼,问道:“少夫人怀着身孕受不得惊吓,你们可是知道的。这样子慌里慌张地来报,可是有什么要紧的事?”
那婆子看了苏妍一眼,有些仙地低下头去。知道她是秦氏身边器重的人,遂朝秦氏道:“大嫂,这话原不该我来说。只是你现在怀着身孕,万事都要以身子为重。”
听她这么一说,那婆子才抬起头来,有些犹豫地道:“三小姐既然这么说,那老奴就据实以报了。原是书房那边的玉钊,她姐姐玉坠儿之前不是因为顶撞少夫人被送到庄子上去吗?她跟三小姐身边的燕儿要好,也不知道谁给出的烂主意,哪里来的胆子,就合计了这么一出。如今扮得可怜兮兮的等在大爷回来的路上要拦大爷,还寻死觅活的,说要替自己姐姐讨个公道。
我还!明眼人都看得清楚,她哪里是要替姐组讨什么公道,她就是想着法来
攀高枝呢!” 苏妍这才明白过来,原是冲着自己来的。
不过玉钊儿又不是从外头买来的丫鬓,她在府里长大,知道利害轻重。如今少主母有了身孕,她却这般寻死觅活,公然勾引大爷,没人给她撑腰,她敢?
须之间,她已经有了主意,并不急着撇清,只朝秦氏道:“玉坠儿和玉钊儿姐妹本是家生子,又是遗孤,身世可怜。我们家待下人一向宽厚,偏那玉坠儿自己不检点,竟然妄图引诱大哥。这样的人,送去庄子上也是应该的。嫂子你不必着急,此事既然跟我院子里的燕儿有些干连,那交给我来处理便好。”
秦氏当即眼前一亮,马上含泪应下道:“好妹妹,这……真是太谢谢你了。不过,这玉山儿性子可是刚烈得很,我只怕,万一有了什么闪失,到时候又累了妹妹的名声……”
她暗笑不语,还是含笑回道:“没什么的,我的名声早就不值当了。倒是嫂子以后要掌管家中的庶务,不能有失。我虽只是女儿家,但还分得清其中利害。”
说完,便让那婆子将外头的情形拣要紧地说了一遍。听得玉钊儿是换了一身好看的衣衫,只守着翠雪亭等着大哥回府,方才道:“也不必叫人特地去劝,你们去后院,就说是我的意思,让人……”
秦氏在旁听得仔细,心却越跳越快。她起初还想不出来,苏妍不叫人拉住那玉钊儿,却叫人挑了粪水往那亭子旁的小湖去倒,这是什么道理?
可秦氏很快就瞧明白了,看起来弱不禁风的这一位,平时被苏眉拿捏着连打脸都不吭一声的人,竟然会有如此的雷霆手段?!
果然是真人不露相,两刻钟的工夫,人仍坐在原处连挪都不曾挪动一下,也不耽误给自己斟茶陪聊,就这么把人给劝了下来。
兵不血刃不说,临到末了还不忘对外头嘱咐道:“人既已知错回去了,就叫人好生安慰着。再怎么着也是咱们家的丫鬟,一时糊涂做错事在所难免,但明日一早,必须让她到嫂嫂院子里给主母下跪认错。”
说完又对秦氏笑道:“让嫂嫂见笑了,我已经叫人去审燕儿,看这事到底 第跟她有没有相干。若有,我先在这里跟你赔礼道歉。玉钊儿如何处置,全凭 章嫂嫂的意思就好。”
泰氏这回坐在圈椅内,当真是如坐针毡。她几乎都要怀疑,苏妍是不是事先就知道了自已是来试探她的?只是在湖里倒了几担粪水,便把玉锁自己逼得回来了。
真是……叫人拍案叫绝的法子!
这样的人,从前只是不争罢了。她真要相争,自己岂有胜算?
秦氏想起自己昔日来的林林总总,后背有冷汗沙莎而下,一直勾着嘴唇的笑容显得有些僵硬起来。
可她心里再怎么翻腾,当着苏妍的面还只得虚应着。
苏妍送她到了院门处,秦氏方举了手里的丝帕,似按着鼻上的浮粉,又甚为漫不经心地随口道:“妹妹留步,先前忘了告诉你,还有一桩喜事——你二哥不日就要从湖州回来了。母亲这两日喜得跟什么似的,早叫人去收拾布置他从前的住处了。到时候,府里也可热闹热闹,这一走可是一个多月了呢!”
苏妍垂眸应了一声,一颗心却猛地沉了下去。
春娘是苏好的乳母,历来秉持本分,断不会议论主子半句是非。丫鬟小I却是个一等一的直性子,见秦氏走后,不由抱怨道:“小姐您也太好性子了,大少奶奶这分明就是喜欢给你挖坑,一而再再而三的,真亏她怎么还好意思来见你?她们就想变着法子来害你。什么燕儿给出的主意呀?咱们夫人最讨厌后院这些不安分的手段和丫头,这是要让夫人讨厌咱们呢!真是的,有本事明着来,这样三不着调的,算什么!”
她只微微一笑。
春娘推了小檀出去檐下骂了几句,折转身回来道:“小姐别听小檀这蹄子瞎说,夫人疼爱小姐,那是天经地义的。四小姐她一个养女,有什么能耐跟您比较呀?真是不知天高地厚!”
她垂牌不语,过了会却忽然抬头问道:“奶娘,我还是去清心观吧!”
存娘吃了一惊,这事不是已经被丢开到一边去了么?怎么这会儿又提
起来了?
她抬起头,看着春娘脸上尚未完全消退的淤痕,愧疚道:“这里已经没有我的容身之地了,再待下去,只怕连你们都会被我连累。奶娘上次脸上的伤,是苏眉叫人打的对吧?有些话我不使跟奶娘说,可是我走了之后,奶始可千万不要再跟她杠上了。你是母亲身边出来的人,等闲时候,其实她也不会真拿你怎么样的。可是我得告诉你,若她要罚你,不管怎样,母亲定不会处置她,奶娘你可要记住了。”
春娘含了一口气在胸口,半晌才抽泣道:“小姐,春娘不明白!这到底是为什么呢?为什么好好的一家人会变成这样呢?”
她不言不语,可心里再明白不过。
明枪易躲暗箭难防,何必真要死守着苏家后院,惹旁人惨恶?
秋风起兮白云飞,草木黄落兮雁南归。
经此番拖延,时已深秋矣。
出苏府时,阖府上下相送。
苏缺羡终于从湖州回来,路上收到的消息,想是披星戴月兼程,下马时满面风尘,正好赶上苏妍迈出二门处。
“二哥!”
苏毓羡却怔然顿住了脚步,片刻犹豫之问,苏母已经温然开口道:“你这孩子,难迫真是太久没见自己妹子眼生了么?连答应都忘了。”
苏毓羡方应了一声,却是一脸的黯淡,那一份欲言又止的不舍之情,就连下人都看出来了。
可最后当着众人的面,到底也是没说什么。只反复叮嘱她要好生保重,那话语翻来覆去的,就连春娘听了都禁不住暗中摇头。
苏妍隔着众人的身影瞟了他几眼,二哥似是清瘦不少,形容里也带着几分说不出的消沉与落宽。这与从前那个意气飞扬的少年,其实相去甚远。
她自然没有忘记那晚上他对自己说过的话,还有那块匆匆被塞到她手里的玉佩。那样温润圆滑的质地与形状,分明就是一个同心结。
可他们是兄妹,怎能逾越得了那样一道天暂?在她心里,他水远只是那 第个对妹妹宠祸疼爱的兄长,仅此而已。 待出了大门之后,方知道他的马车就停在外头。送的东西也极为周全, 血海红不但有湖州那边特色的吃的穿的用的玩的,还另外用一只小箱子给苏妍准备了一螺厚厚的银票,还送了几箱子她喜欢的书和物件来。
苏妍心下感慨千万重,眼前这一场离别,其实是此生不复相见。穷人尚可,二哥从小就跟她亲厚异常,那份情宜早已落地生根。
所以因他之故,最后还是没能忍得住泪。
最后登车时,掀开车帘,耳畔有秋虫唧哪,连绵的琉璃重檐宅院,终于行远。
她固眸,身心微倦,却强忍着,不曾哭出声来。
因时气不好,建帝自祭祀元皇后归来,龙体便愈见不济。于数日前已经由宫中移驾到上苑”静养。
而内阁诸臣即日起,若有要紧之事,再入宫往上苑面呈。
京师地气润厚,秋深枫红总要在九月间,但上苑火枫之树异于常种,每年临近八月便红叶如烧,远远观之似火如荼,如燃着半边天际,掩映着玄色琉璃连绵起伏,其雄浑大气之美,笔画难以描摹。
所以上苑观枫乃是一奇景,历来随驾秋狩的文臣博儒,颇多歌咏之词。建帝疏于女色,上苑也禁了后宫涉足。不过听说沈妃却每每差了二皇子凌昊在御前服侍汤药,分明只是十来岁的小孩子,却宁可熬得两眼发青也要博个孝顺的美名,韦朝云遂拉满手中的大弓,冷笑道:“想当年,若论孝顺,太子侍奉先帝的时候,今上还在外头千方百计地要赢得美人芳心呢!”言下之意,对此妇人之计,甚是瞧不上眼。
可奈何建帝为人父后,似乎忘了自己当年的所为,二皇子凌昊凭着与母亲一般无二的机敏与玲珑,在御前也渐得信任。有时候今上与臣工在御前问话,居然偶尔也会顺势问上他只言片语。
朝中拥戴二皇子一党的势力,遂跟风御前,日渐水涨船高。
韦朝云再不齿,却也忍不住,思虑再三,还是有所动作了。
山中清修的时光易过,因离了苏府,不需再招人嫉恨,又少了许多莫名其妙的担忧,还有师父紫虚元君善解人意的宽慰与开导,素日积郁的心情居然松快许多。
每日晨起梵音静唱,竹声如雨,虽然吃的是粗茶淡饭,但因涤风饮露,胸怀亦为之一洗。
这日夜间下了晚课,她站在檐下看着暗灰的长石墙角,观中都是素白普通墙面,房顶上是民间最常见的青蓝通烧弧形瓦,窗格也只是简单的十字错分,秋月从中洒将到她身上,和着桂花的幽香,隐隐已然离尘出世。
深吸一口有些冷冽的山中夜风,心中却是骤然安宁清明下来——如此以后,只以妙远真人来覆盖从前的种种,却也算安度余生。
然不知为何,总在心内宽慰自己忘却的那些前事,却又在隔些时日之后,夜半无人时悄然入梦来。
原来再深邃的夜色,也吞噬不了那嫣红的血。梦醒来惊出一身一头的冷汗,恍惚间却只记得,鲜血永远比黑夜更叫人触目惊心,永难忘却。
她几次日间都想与师父紫虚元君提及,可一想起那张冰冷无味的玉面时,又是心生怯意。
才过了一个余月,家中的信却忽然少了。起初苏母走时约定好,每隔半个月,必会遣人送家书上山,也让她要顺道捎信回来,好让苏母安心。
十月初八这日,她自起床后便心绪不宁,左右眼皮更是狂跳不止。那样心悸的慌乱此生从未有过,便去见了师父。不巧紫虚元君正在会客,她便在外头候着。
隐约听得师父的禅房内笑语盎然,近身待奉的弟子都候在了门外,来客身份显然不低。
那贵客临走时,就连紫虚元君也亲自相送。
随众敛身行礼相送,垂眸时隐约瞧见那贵客身上披着的紫色暗纹斗篷,面上拢着面纱,瞧不出容貌如何,只是眉眼如画,斗篷下拖拽着一袭月白色的雪藤千色云锦罗裙。
这裙子的衣料十分稀少学见,看似寻常,实则是用蜀地的青蚕白轰赤蚕同社的丝一丝丝比照着织出来的,丝级并不染色,却天然就有七老意在其中行动时,裙身会随步履而藏有渐变之色,其价值难以用金银计量,等际人生平连听都没听过。
从前她也是在随母亲给临南王妃祝寿时,见王妃用了一方这样的帕子,便广而告之,据说还是宫中御赐之物,一年统共也就只得那么一匹,自是异乎寻常的珍稀。
可这位居然是整条裙子都用了这料子,显然身份比临南王妃来的尊费显赫许多。不过比照师父原来的身份,想是再尊贵的人到了这里也是寻常了。
紫虚元君从前便与苏夫人甚为投缘,闻言沉吟道:“应不会是吴家的人找上门去了,早前你上山时,为师就派人修书给吴家,点明了你b日后将是我座下的弟子。我想他应不至于如此扈,还敢上门去为难你父母。”
“那会是为着什么呢?师父,我实在担心得很。”
紫虚元君也觉得事有蹊跷,于是唤了人进来,对苏妍道:“你即刻去修书一封,静安,你一会儿带了妙远的书信下山去苏府,顺便也捎一封家书回来,好让妙远安心。”
她的一手小楷都是向紫虚元君学的,但小楷太过闺阁女儿气,师父平时便多以行楷示人。照这笔迹来看,上头的字却像是师父自己所提?不然,怎会与自己的笔法如此相似?
因记挂家中的情况,并未多加细思。稍后提笔成家书,看着师姐出门去,方才稍稍安了心。
紫虚元君便留她在此喝茶说话,心中有事,便显得几分心不在焉。忽然眼舟扫过室外,见一袭白衣席地而来,背能孤绝仿佛有几分熟悉之您。
她大吃了一惊,慌乱间连手里的茶盏都差点打翻了。
紫虚元君有些意味深长地看着她,道:“是奉香的小童而已,你怎么了?脸色这般的差?”
她回过神来,连忙道:“没什么,就是没听见她走路的声音,被吓到了。”“是吗?你这孩子,定是忧思过甚了。好了,你早点回去休息,明日再听音讯吧。”
这夜秋风骤静,她与小檀抵足而眠。半夜里窗外风雨之声大作,竹林间潇潇有声,倒仿佛天地间都卷入这一场风起云涌的巨变之中。
她忽然惊坐起身,大叫道:“不是我!不是我!不要来找我!”
小檀急忙下地擦着火石点起了烛火,问道:“小姐不要怕,这是梦魇了么?”
她一脸晃白,冷汗湿透了里头的寝衣,就连鬓角边都滴出了几滴水珠来。睁着一双眸子动也不动,咬牙全身颤悚半晌,忽然伸手往怀中一摸,却是空无一物。
继而不由分说,赤足下地一番找寻,小檀起初不明其意,后来“呀”了一声,俯身从地上捡起一样东西,问道:“小姐,你可是在找这个锦囊?”
她伸手接过,在灯下瞧了又瞧,方长长舒了口气,继而双手合十,将那锦囊夹在其中,只固眸祷告不语。
这番折腾下来,再躺下时已近三更。
“小檀,你还记得上回咱们来观里见师父的时候,我在天师面前祈了一会愿么?”
小檀困意涌上来,长长打了个呵欠,茫然点头应道:“记得,当时夫人和其余几位夫人在禅室喝茶,小姐你一个人在偏殿里头静坐抄经,奴婢就在外头守着,记得并没有第二个人进去过的。怎么忽然说起这个来了?小姐?奴婢不太明白。”
苏妍一颗心热了又骤冷下去,小檀既然记得那日的事情,还肯定当时没有第二个人进去过。
她也记得分明,自己抄经护像乏了,竟在家上伏案歇了一会,解来时依你稀记得梦里有人组点了什么,爱住使茶地提它写下了那个性吴的名字,照题个辨蓑放在一处,还阖眸祷告了一会。
后来不知怎的,又睡着了。
显时跟前只有这个锦蓑,并没有找到那张写着名字的小纸笼,却见到天们盛前的香炉内有些列刚燃层的灰根——当时以为那纸条已经被护者发尽了,谁晓得……
见苏奸以手扶着额头,一副摇摇汰坠的模样,小槐慌忙扶住地道:“小组可是身体不适?奴去唤人过来。”
张虚元君精通医术,观中还有几位师姐也是杏林好手,是以地要吃丹药倒是方便得很。
可是此时她却连连摆手,反复道:“不必,你点起烛火来,屋子里黑得有点吓人。再给我倒点热茶,我休息一下就好。”
小檀劝不动,只得依言而去。
那雨淅淅沥沥下了大半夜,到天明时分犹自点点滴滴,檐头铁马叮当,更添无尽清冷萧瑟。
至五更时终于能稍稍阖眼,小檀伸手掖好被角,爬起身来欲去并边打水梳洗,才出了擔下,就见穿着齐整道袍的二师姐静仪带着春娘一起行来。
她端着银盘行礼,静仪却摆摆手,有些焦急地压低声音问道:“妙远呢?”小檀见春娘一脸土色找上了观里,也知道定是有大事发生了,忙转头向屋内。
苏府获罪这件事着实让人意外,就连紫虚元君稍后也立即赶过来,看着一脸惨白的苏妍,她沉吟道:“你莫急,为师已修书一封,让州府尹以及朝中派来的人彻查清楚,万不可轻易冤枉了你父亲。自古以来历朝历代,库银失盗案,便是重中之重。不过也正是因为如此,所以朝廷一定要握有确凿的证据方能入罪。妙远你还是在山上安静地等候消息,为师以为……”
“不!师父,我要下山去。我父亲绝不是那样的人……”
苏好踉跄着跪在紫虚元君的面前,赢弱的双肩顺料着,泪温素色杏衫,紫虚元君知道地执拗,想了想只有额首道:“也罢,你这哉子纯孝,为师若强留你在观中不允你下山,将来只怕你心里会有遗恨。静仅静安,你们去收拾一下,为师将妙远拜托给你们,千万不得有任何闪失。”
静仪等人应诺退下,苏妍却依旧跪坐在紫虚元君跟前的蒲团上。紫虎元君拉她不起,料她是有话要说,遂命人退出。
等了好一会,却没有意料中的凄惶大哭或是悲怆哽咽。
她瞧着苏妍,缓缓抬起头来,泪痕未干,却不再只晓得哭。而是用贝齿咬住下唇,用力咬出一圈白痕来,双眸的神色才由涣散转为渐见清明。
苏妍平静地目视着跟前的紫虚元君,道:“师父,您曾经说过的,说我可以活到十九岁的,是不是?”
紫虚元君忽然觉得无法作答,眼前的女孩儿是自己看着长大的。十几年里因为病痛的折磨,她身上难见豆蔻年华的姑娘家应有的活泼与朝气。
可是十几年里她亲自给她扎过无数针制过许多药,很清楚知道,她活到现在并不容易。
从前以为那样隐忍,只是出于凡人求生的本能。
但其后渐渐看懂,那是从苦痛中练就的性情,每一个笑容的背后都有无数的挣扎与撕心裂肺的痛苦,纵使荆棘满地遍体皆是伤痛,小小年纪的她却因想要看见母亲的一个微笑,甘心情愿在无人得见的时刻,自己咬牙忍受一切噬心的磨难。
就如同冰雪中绽放出来的寒梅,每一片花瓣都饱经霜雪,但绽放时却明媚欢快。
想她这一双眼,见过多少世间权势血腥与龌龊黑暗?
可四十余年间,也只得她一个小姑娘,笑起来时是有隐隐摄人心神的安静与豁达。
梨 只可惜,这世间,天道从来不悲悯真情。
花 窗外淅淅沥沥,仿佛风吹竹叶,紫虚元君喃喃道:“情深从来错付,缘断错 方知是浅……”
一语方落,有人莲步姗姗推门而入,身后的小婢卸下斗篷之后,展露出 第二名一张艳光绝世的容颜。
“阿梓姐姐,落棋无悔。”
落棋无悔?是啊……十几年了?从离宫到现在,这时日过得如此缓慢。有时候她甚至都会误以为,这山中寂寥清冷的时光,便已是自己的余生了。
于是轻轻一笑,余光却睨着她身后小婢手里的那件华丽斗篷,想一想,方朝外头的女弟子吩咐道:“去取我的那件青莲披风来。”
她笑得波光潋滟,道:“可是要出去散一散?”
她颔首,看向窗外,低声喃喃道:“是啊,起风了……”
不但起了风,随后就下起骤雨来。
春娘不住掀着车帘,外头大雨瓢泼,说的话也不晓得是自言自语,或是想慰藉他人。
宛平城门眼见在望,她与小檀一块挨着坐在马车内,两手却沁出了满掌滑腻的汗。
小檀记挂着留在府内的父母兄弟姐妹,也不知道如今怎么样了,稚气的脸上显得忧心忡忡。
春娘的家人也在府里,她侥幸逃出来报信,是因为那日她正巧带着一个小丫鬟在外头采买东西。到了苏府门口听见有人说朝廷派人来抄家治罪,她吓得篮子里的东西都掉了一地。
最后见到苏父和苏母等一干人等全部被手铐脚镜套着拉上了囚车,她方才知道大祸临门了。
苏府随即被贴上了封条,苏夫人临上囚车时瞥见她在人群里头站着,连连给她打眼色。
春娘就自作主张,跑到观里来见苏妍。一则是她记挂着许久未见,二则也是实在没了主张,主家交好的那些贵人她不敢轻易去求,紫虚元君这尊菩萨却是众所周知的位高权重,毕竟是今上的姑母呢,看她愿不愿意为苏府出这个头。
春娘的大儿媳妇据说都快临盆了,这是她的头一个孙子,她哪有不悬心的?
不过春娘在两个小姑娘跟前还是晓得先把自己的担忧搁在心里头,只拿话安慰着两人。
没想到,才进城门,就见墙根下的告示栏贴了一个明黄色的皇榜。苏烁见围观者挺多,议论声显得嘈杂不已,料想是跟父亲的案子有关,于是跟努姐静仪商议道:“静仪师姐,我想下去看看那榜上贴的什么。”
静仪当机立断,拦住道:“我去就行了,你下车不便。若瞧见什么,我回头上车跟你说。”
她便坐在车上,掀开车布一角,看着静仪挤进人群里头。耳胖零星只新得钦差元帧元大人这几个字,她已然心惊不已。
静仪好不容易又从人流中挤出来,上车之后掸了禅两袖的灰,摇头道:“现下去州府也没什么用了,皇榜上说元帧元大人奉旨南巡,此案因牵涉暖广,所以概由元大人亲自督办。咱们先找个客栈住下,晚些我就亲自去元大人官邸那边送帖子求见。”
苏妍闻言也是茫然,师父的母族沐氏乃宛平一带的巨族,但凡州府官员皆要给沐氏几分情面,她还特地写了书信让自己随身带着,以便登门拜会来情。再则这些人多少与父亲还有几分旧日情谊可言,可如今这从天而降幼元大人,却是让她一点头绪都没有。
依稀只记得父亲有次在书房跟大哥说,此人其本姓并不姓元,而是金陵世家孟家的长房长孙。本来出身极好,父母都是有名望的世家子弟,没想到命里带着克。少年时因为母亲含冤横死,被至亲逐出族谱后流落飘零于汇湖,险些性命不保。
没想到后来又有奇遇,竟习了一身盖世的武艺,兼且心细如发,世事所毫分明于眼。一次皇家秋猎,他被征来充作临时护场,最后却救下贵人,食此入神机营得了皇帝的器重。
元帧这个名字,便是建帝亲自所赐。
其得势后重回孟府,父亲与继母等人皆诚惶谈恐相迎,但他知视而不见,进祠堂捧了母亲的牌位之后便扬长而去。
孟父气得大骂其件逆不孝,唯有与其同父异母的妹妹而四小姐却連然断言,孟府大厦将倾,定会为当年的冤遵尸横遍野,海不当初。
这话当时自然无人肯信,想他虽然已易姓改名,但始终仍是孟实的血脉。没想到时隔半年,他便将当年孟夫人横死之案查了个一清二是,果真是孟父因与继室结私情,继室也是大族之女,自然不肯思就于妄位,因而两人便勾搭谋害正妻。内中还牵连诸多金陵的世家大族,各方势力在其中博弈争斗,许多见不得天日的隐情,也随之流出。
案子查出来之后,在本朝震惊一时,事后孟家阖族获罪,参与者皆无人幸免。继母行刑时是元帧亲自监斩,孟父杖责九十之后拖着残疾之身被判流放八千里,当他躺在囚车内带着几个且年幼的儿女上路时,元帧在城门口摆下豪宴,当地官绅士族名门皆到场恭维。
孟父的囚车到来时,元帧当着众人的面送了他一个空白的牌位。孟父深知父子之间此生仇恨已定,他留着自己一条性命只是为了继续报仇而已。
但在元帧的施压之下,他居然伸手接过牌位,只求他不再迁怒其他人。此案之后,元帧便在本朝立下了铁血无情的金漆牌匾。世俗非议他不尊孝道,也有言官以此来弹劾他,可孝道再大也大不过皇权。再则元帧的母亲始终是礼法所承认的原配发妻,她含冤而死,其子查清案情为母报仇雪恨,既是人情也合礼法。至于孟父最后下场凄惨,建帝也只以一句循法治目当大义灭亲,就此定案。
神机营直属于皇上亲自调度掌控,所经管之事,皆是军机要务。元帧惧权势不通情理,他只忠诚于皇帝一人。
就这样的一个人,苏妍委实想不出来,自己真要去求见时,该如何申诉他既无情,便无法说情。师父的那封信,倚仗的是她大长公主的身份,可到了此人跟前,谁知他会如何嗤之以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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