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城中剧变之五 囡囡

可沈若烟残存的理智告诉她——时间不多了，该走了。小姑娘眨眨眼，清去眼中的雾气，又吸了吸鼻子，让自己鼻道畅通。她提了下裙摆，缓缓从地上站起来，最后看了小女孩一眼，转身欲走。可不料，小姑娘第一步还没迈出去，就感觉自己的裙角好像被什么抓住了。

沈若烟低头一看，发现抓住自己裙角的是一只白嫩嫩的小手，原是那位小女孩醒了。

“你是……医官姐姐吗？”小女孩微微张唇，语气虚弱无力。

沈若烟愣了一下，而后收回脚蹲回小女孩的床铺旁，柔声回答道：“是。”说完，小姑娘抬头看了看四周，问道：“小丫头，你阿爹阿娘可在这？”

小女孩听后缓缓侧了侧脑袋，用乌黑清澈的猫眼往自己左侧的两个空床铺看了看，而后重新转过头来，用温糯的声音回答道：“囡囡不知道阿爹阿娘去哪了，他们昨天还在隔壁的那两张床铺上的。”

小姑娘听后顿觉心中酸疼涨痛，眉眼也忍不住戚了起来。

她想满足一下私心了。

她想要带这个女孩儿走，带这个还懵懵懂懂就失去双亲的小女孩走。

可沈若烟残存的理智又在告诉她

带走她，却依然有极大的概率救不了她，同时还会白白付出更多的情感。

感性与理性在沈若烟脑海里互相角力，难分高下。

忽而，沈若烟感觉小女孩抓她裙角的力量加大了。

她回神一看，只见小女孩小小的眉眼皱巴得更加厉害，嘴巴张开沉重的喘气，沈若烟见状立马倒出一粒金丸给小女孩服下。

许是觉得药丸苦，小女孩服下药丸后忍不住把粉嫩嫩的舌头吐了出来。沈若烟见后又从腰间的锦囊里掏出一粒奶糖，撕开包在外面的一层纸后把糖放进了小女孩的嘴里。

奶的香味，糖的鲜甜在小女孩的嘴里弥漫开来，奶糖的甜味将药丸的苦涩冲散，小女孩皱巴着的眉头逐渐舒展开来。

沈若烟抬起手温柔的扶摸小女孩的发鬓，轻声问道：“囡囡要不要跟姐姐走？”

是的，沈若烟的理性终究还是败给了感性。这么小小的一个人儿，若真把她抛在这里任由她自生自灭，过不了今晚，她一定就会被狂人吞进肚子里。

小女孩嘴里嚼着奶糖，有些懵懂的眨了眨眼，语气稚气着问：“可囡囡的阿爹阿娘回来了，看不到囡囡，会着急的。”

沈若烟听后眼里的雾气又重新腾了上来，她强忍着哽咽说：“医官姐姐等会就派人去找你的阿爹阿娘，囡囡安心跟姐姐走，好不好”

“真的吗？”

“……嗯。”

“那……可以！”小女孩说完便张开了自己的双臂，嚼着奶糖的嘴巴咧出一个大大的微笑，露出整齐娇小的八颗贝齿。

沈若烟没想到这小女孩竟如此古灵精怪，一不难受便做出如此大的动作。但也不得不说被小女孩这么一搅和，一直堵在沈若烟心口上的那一口浊气犹如照见日光，顿时烟消云散。

沈若烟小心的将小女孩抱起，小女孩也配合着用两只小巧的小手环住沈若烟的腰身。

沈若烟抱稳小女孩后慢慢站起，恰好，跟沈若烟同一个屋舍的几位门徒也检查完了自己的最后一位病患。许是嫌士兵的效率实在太低，所有要带轻症病患出去的门徒包括沈若烟，全都选择了亲力亲为的把自己手上的病患用或抱或背的方式给运了出去。

等沈若烟一行人到了裕同巷巷口，发现沈华那一队人已经领先他们一步将病患送出来了。

沈华见小姑娘手里抱着个人，本想走过去接沈若烟的手。可当沈若烟离他越来越近，他发觉沈若烟怀里的那个人不太对劲。

他猜到了沈若烟的心思。沈华眼神复杂的看着一步步朝自己走来的沈若烟，待沈若烟在他跟前站定，他语气认真的问道：“确定了？”

小姑娘本就不打算瞒沈华这个便宜兄长，便坦言道：“确定。”

此话一出，沈华眼里的神色又复杂了几分，他深深的看了自己这个不省心的妹妹许久，又低头看了看沈若烟怀里的那个小女孩。

小女孩从未见过沈华，此刻正睁着乌黑呦亮的猫眼，上上下下好奇的打量着沈华。

沈华不经意对上了小女孩打量他的视线，只见小女孩的视线一顿，一愣，一惊，在经过丰富的眼神变化后小女孩终于反应过来，带着微红的脸颊把毛茸茸的脑袋钻进了沈若烟的怀里。

沈华不禁心中一动，好吧……好吧……好吧，如此古灵精怪的小人儿，莫说是他那位不省心的妹妹，便是换做他自己，他也会控制不住自己的私心，忽略所有理性的劝导，把这位小小的人儿抱回天璇门。

沈华推己及人，终究还是败给了这个白生生的小女孩，他缓缓吐出一口浊气，而后道：“罢了罢了，谁让我们是医者，谁让你是我妹，要带便带着吧，大不了咱们兄妹俩从现在开始不吃不喝直到将解药研制出来。”

沈若烟就知道沈华最终会同意她这个鲁莽却充满了人文关怀的决定，她弯起嘴角笑着道：“我就知道，谢谢阿兄~”

沈华听完就拿起食指去戳沈若烟的额头，一边戳一边说：“你啊你，净会给我找事儿干！要不是你是我妹，我真想立刻就把你丢进巷子里关着！”

沈若烟被戳得额头微微发痛，摇了摇脑袋表示抗议“才不是呢！若真换做是阿兄你，你不也会不顾所有麻烦与挑战，把她给带出来吗？！”

“你！”

“哥哥姐姐口中所说的麻烦，是囡囡我吗？”

小女孩一句脆生生的发问瞬间打断了两人还欲继续的口头争执，沈烟兄妹听后脸色一僵，一时不知如何回答。

总不能说“你快要死了，但我们想救你，因此要开始没日没夜干活，所以才说你是个麻烦吧？”这对一个还懵懵懂懂的小孩儿来说是多么残忍。

“对对对！说的就是你！”沈华开口回复到

此话一处，小女孩和沈若烟双双傻眼，沈若烟反应过来后立马瞪着沈华给他递眼色。

沈华当没看见沈若烟几乎要刀他的眼神，继续道：“你知道你自己有多胖吗？长这么重当然是个麻烦了。”

沈若烟听后不禁松了口气，原来他这个便宜兄长是想另辟蹊径的把囡囡的问题搪塞过去。小姑娘放心了，可囡囡不高兴了。

小女孩咕嘟着嘴巴，之前的害羞劲荡然无存，稚气的声音带上了微微的气愤，她嘟囔道：“你又没抱囡囡，怎么知道囡囡胖不胖。”

小小的声音传进沈华的耳朵里，略带气愤的小奶音彻底勾起了沈华的玩意，他毫无自己是大人所以不能欺负小孩的心理负担，理直气壮着道：“你的脸圆得跟包子似的，怎么可能不胖？”

囡囡万万没想到自己眼前这个身材高大的大哥哥竟如此不要脸面，不仅忽视自己是大人的身份，还……还如此直白的说她胖！

士可杀不可辱，不畏强权的囡囡举起她葱白的小食指，直直的指着沈华的脑袋。你不守仁教礼义在先就不要怪我不顾长幼有序了！可奈何小囡囡的道行修为不够，指着沈华的鼻子憋了半天都憋不出一句坏话，这可把囡囡急得脸青一阵红一阵的。

这场实力悬殊且极度幼稚的拌嘴角力最终以沈若烟介入两边和稀泥收尾，办完事的烨离也回到了裕同巷与沈若烟一行人会和。

沈华特意去寻了辆空位较大的木板车，准备亲自从沈若烟手里把囡囡抱过去，可不料，刚才被他气得脸红一阵青一阵的囡囡现在压根不想搭理他。

沈华：“臭小孩！你这么重，会累到我妹妹的！”

囡囡：“那我也不要你这个臭哥哥抱！”

“囡囡……囡囡要那个大哥哥抱！”说完，囡囡再次举起她葱白的小食指，可这次她指的不是沈华，而是刚回来的烨离。

此话一出，不止烨离，沈烟兄妹听后也不禁一惊！

——这小女孩，未免也太不怕生了。

“大哥哥~可不可以麻烦你抱抱囡囡~囡囡不重的~”小女孩一边用小奶音向烨离撒娇，一边又用她黝黑清澈的猫眼向烨离发动萌萌气功~

正站在沈若烟旁边的烨离见后一脸不可置信的看向沈若烟，好似在问他是不是听错了看差了，直到沈若烟朝着他点了几下头他才缓缓反应过来——他真的真的真的没听错！也没有眼花！

最后，烨离晕晕乎乎的把囡囡抱上了木板车，沈若烟则又给了囡囡一颗奶糖，至于沈华……

他被囡囡拒绝后又惨遭囡囡向他翻白眼做鬼脸，被气得不轻。

沈华：我是作了八辈子的孽才遇上我小妹，而你……是我作了八百辈子的孽！

［云雾山半山腰］

沈若烟跟在囡囡休息的木板车旁慢慢的走着，走在车队两侧的门徒士兵各自举着火把。现在已是后半夜，在忙了一大场后所有人都感到疲惫不堪。明明整列车队共有将近百号人，可现在，除了木板车的车轱辘声，轮子碾压土地的沙沙声，还有从云雾山山顶吹来的山风声，万籁俱寂。

沈若烟转头看向山道外侧，透过稀疏交错的枝叶，望向山脚下的燎城。昔日的灯火阑珊已然繁华落尽，整座城好似埋入了夜色泥潭，阴暗、萧瑟、孤寂悲凉。

这是座即将成为空城之城。

临走前，烨离命令把守裕同巷的士兵用木板和石块将裕同巷的各个巷口都严密封死。

沈若烟站在巷口，呆呆的看着巷口的木板门被关上，被用铜汁浇上，而后又被钉上七横八纵的木板，最后再用石块涂上水泥，一块块的往上砌，直到彻底封死。

脆弱的木板门终于变成了坚厚的石壁，不管是屏障还是阻碍，外面的人进不去，里面的人出不来的事实已经彻底落定。

对于门外的人来说，这道厚厚的石壁无疑是百利而无一害的屏障，但对于门内还未狂化的百姓而言，那是将他们推入绝望深渊的绝对帮凶。

沈若烟作为医者，必然觉得这很残忍，但若站在自己是门外一员的角度她又不得不承认，这是对她，对他们最安全有利的做法。

若这座城唯留下她一人，她会选择给裕同巷里还未狂化的百姓留下一丝希望，可现在她不是！除她之外她还有自己的亲人、门徒、士兵和百姓，她不能为图良心得安而去做有害他们的事，故而在烨离提出封死巷口的决定时她不作阻拦，也不觉得烨离铁石心肠，毕竟每个人的立场都不一样。她是医者，目的是救人，而他是官者权者，注定要以集体的利益为重。

“沈姑娘在想什么？”一直走在前面的烨离不知何时退到小姑娘身边来，沈若烟有些愣的眨眨眼，而后道：“……没事，我只是觉得，今夜，过得太漫长了……”

烨离听后从自己腰间的锦囊里掏出一个花花绿绿的小瓶子递给沈若烟，而后道：“这是来自西域的安神香，在养心安神，消除身心疲惫方面有奇效，等今晚事情忙完后让你的婢女在你就寝前点上，你就能睡个好觉了。”

沈若烟低头看手里的花花绿绿的小瓶子，小瓶子上部分瓶身镶有七彩琉璃，下部分瓶身则是金灿灿的黄金。这个充满异域风情的小瓶子在清冷月光的照耀之下闪烁着幽丽的光芒。

“此物乃是极品，若烟就多谢烨公子了。”沈若烟也不推拒，大方收下。

烨离看后再次渍渍称奇，还说这要换做寻常人家的姑娘，不得再三推拒，千哄万骗才肯收下。而沈若烟对此的解释是——她又不是寻常人家的女子，有用便收下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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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华：我也累了一晚上好不好？！为什么安神香没有我的份啊！

囡囡：笨蛋哥哥……［扶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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