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理好一切,次日早晨,沂轩便跟着郑淮安离开了沂家。沂南虽已是少年,懂事很多,却还是固执地拉着沂轩的手说什么也不让走,沂轩只好安慰他:“放心,我每年都会回来的……”
“那沂南自己去找轩哥哥行不行?”沂南哪里跟沂轩分开过这么久,嘴角都耷拉下来,委屈的很。
沂轩无奈,像往常一样微笑着拍拍沂南的头,“等你的功夫练成了,便来金陵寻我吧。”二人伸出拳头,重重地撞了下,算是定下了约定。沂轩又转而看向于孟舟,“师兄,到时候你会和沂南一起来的吧?”
“那是自然。”于孟舟已过弱冠,性子更加沉稳,虽然心中不舍,自然不会似沂南一般拉着人不让走,他从袖中拿出一把短刃,交到沂轩手中,“这玄锋你想了这么久,而今出门在外,带上它以备不测。”沂轩深知这玄锋削铁如泥,是不可多得的神兵,哪里肯收,忙要还回。于孟舟却按住他的手,“收着,我也放心些。”沂轩只好收下。
沂建明昨晚早把该说的话说完了,只是叮嘱了一句“记得去和你师伯打声招呼。”沂轩点点头,“义父放心。”
穆英虽是江湖女子,到底是个母亲,这些年也是把沂轩当成自己的亲骨肉抚养,这孩子离家,母亲哪有舍得的。自然是叮嘱来叮嘱去,满满的都是不放心,还把阁中的护心镜取了一块拿给沂轩。沂轩心下暖意融融,自然是满口答应,八年时间,沂府早已成了自己的家,而今游子离家,寸草春晖,暂不得报,自是心伤。
道别了一阵,车马都早已备好,郑淮安也别过沂家人,二人这才上了路。
马车在路上行了半月,总算是到了金陵城。城内外人来人往,天子脚下,一派祥和迹象,沂轩掀起车帘,看着这座埋葬着自己一家三十六口的都城,义父曾说,宁国侯一家尸首被抛去乱葬岗,不得收尸,更不得立碑修祠。身为人子,不能膝前尽孝,不能为父申冤,甚至连为亲人收殓安魂都做不到。他本以为自己会伤痛万分甚至怒从心起,却不知为什么心中比预想的平静许多,或许八年来沂府的平静生活暂且安抚住了自己心中那股不甘与不愤,此番重回金陵,不知是对是错,更不知道会有什么样的真相等着他……沂轩看着帘外,暗自抚着袖中那块伴随自己八年的玉佩,面有哀色,思绪万千。
车马在城门口待了一阵,便径直入城去了大将军府。郑淮安已是不惑之年,虽常年在外护卫河山,却颇有儿孙之福,膝下三子两女,尤其对幺女最为疼爱,还曾送进宫中作皇帝唯一的公主——昭阳公主夏蓁的伴读。此前郑淮安已提前传人加急赶回家中告知,到府时妻妾子女纷纷出门迎接,好不热闹。妻妾们是为了自己的夫君,子女们却是为了沂轩而来,郑淮安为将数十载,从未收过学生,这一回倒是让他们着实好奇。然而因着父亲在,他们也作不出什么乱,见过众人后,沂轩才安顿了下来。
自此,沂轩便在大将军府住下,郑淮安虽事务繁忙,这个老师却是当得颇为称职,加之郑家几代将门,自是兵书古籍藏书不少,沂轩如鱼得水,日日苦研,颇有长进。
而另一边,庆元西门家家主大寿,沂建明派于孟舟携贺礼前去贺寿,耐不过沂南的撒娇耍赖,只好答应让沂南一同前去。沂家小少爷被从小宠到大,除了在练剑时着实苦练了一番,哪里受过远行之苦,行路数日还未见城郭之后,兴致满满的小少爷终于变成了霜打的茄子,恹恹地提不起精神。于孟舟心下好笑,却也心疼,便暗暗地改了原定的路线,只管挑了热闹些的街市走,沂南的心情这才稍稍好了些。
这么一拖延,原本充裕的时间便紧张起来,等入了庆元府,西门家主的大寿也就到了。于孟舟知道沂南虽好热闹,却不喜欢那许多规矩,便遂了他的性子,不打算拉着他去贺寿。
这夜,沂南与于孟舟道了晚安,待于孟舟阖上门,便悄悄地起身溜了出去。
所谓夜色撩人,多少旖旎绮丽的故事都发生在这黄昏之后,传成佳话。只不过沂南却没想这么多,他只是男儿血气方刚,再加之在家中时日日练剑少有出门,又听得穆英老讲的那些月黑风高里的刀光剑影,幼驹脱缰,正是机会难得,哪里还睡得着。
庆元地处江南,物阜民丰,白日里人来人往、热闹非凡,到了晚上虽寂静了不少,却也是满城灯火。沂南从窗口溜出去,一跃便上了客栈的屋顶,极目而望,万家灯火之中,一座精巧的百尺高楼极为耀眼,孤楼耸起、碧瓦飞甍,虽说不上什么贝阙朱宫,却也是匠心独具了。沂南在店中曾听人说过,城中巨富乔家曾为乔家六子专门建了一座玄素楼,富丽堂皇、精巧无比,想来便是那座了。适逢十五,月色皎洁,沂南心想:若是到那高楼顶上去看这满城风光,定是妙极。说走便走,幸而那高楼虽高,周边也有不少高宅大院,沂南提气轻身,越层而上,没多久便攀上了屋檐。一个翻身,稳稳落下。却不想一抬头却见一个白衣公子困惑地望向自己这边,立时吓了一跳。月色极好,清辉满地,那人一袭白衣,满头青丝只用一根白玉簪松松绾起,面若秋月,色若春花,鬓若刀裁,眉如墨画,竟如同谪仙一般。偏偏沂南此时正是心虚,只得辜负了这番美景,问出一句,“你——是人是鬼?”
那白衣公子原本还眉头微皱,听得他这么一说倒笑了,“是你翻身上檐,我还没说你,你倒被我吓着了?”
沂南一听也觉可笑,想想这天下竟也有人与他一样半夜里不安歇爬上高楼看风景,顿生知音之感。起身走到那人身旁坐下,也不拘谨,“在下沂南,不知阁下尊姓大名?”
“在下庆元乔墨。”那人声音温和,却不看他。
沂南觉得这名字有些熟悉,却并未在意,“深夜在此,乔公子可是有故事?”本是一时好奇,却听得身旁一句,“你可有酒?”
讶然笑开,“自然是有的“。
沂南顺手拿出腰间藏的一壶晓寒春,仰头先喝了一口,转过头来想要递给乔墨,乔墨听到动静,也看向他,沂南这才发现了不对的地方——眼前的公子风采卓然,温润如玉,但眼眸却是毫无生气,死一般的暗沉。“瞎子?”沂南心中惋惜,悬在空中的手急忙落下,将酒壶小心地放到乔墨的手中。乔墨见他这般小心翼翼,也不说什么,只接过酒壶,浅浅地啜了一口,“入口温凉,烈而不冲,后劲醇和,暗香盈鼻,果然是好酒”。
“此酒名为晓寒春,是我家中自酿的,你若是喜欢便多喝些。”
乔墨又小酌一口,将酒随手一传,正好传到沂南手中,沂南接过酒壶,心中惊奇,目不能视,如何能做到?
“既喝了我的酒,你便要给我讲故事了。”沂南虽心中困惑,却也不多问,只是觉得眼前这人好生有趣,倒是个可交的朋友。
乔墨却一本正经起来,“我只问酒,何时说过有故事?”
“你这人……”沂南没想到他会如此作答,一回想似乎的确是这样,只好悻悻吃瘪。乔墨还想说什么,却被沂南一把拉过来捂住了嘴,“别出声,有人”。
乔墨还想辩驳,无奈被沂南捂得死死得说不出话来。只听得檐下有脚步声隐隐传来,沂南本以为只是楼中有人经过,不想又等了一会,竟有人朝屋顶走了上来。来不及解释,他当即抱起乔墨离开了屋顶。不一会,一个小厮探头出来,四处张望,口中叫道“公子、公子?”,却不想屋顶空无一人。
乔墨知道这人担心被人发现,正想等他放开了再解释。却不想那人直接抱起他就跑,一时弄不清楚状况。直到沂南将他放下,才回过神来,“你这是做什么?”
沂南却一幅义薄云天的样子,“你既喝了我的酒,便是我的朋友了。虽然你哄骗于我,我却不能放你不管。刚有人来屋顶探查,我怕他们发现,就带着你下来。”
乔墨这下真是又好气又好笑,都不知该说什么。“便是让他们发现又能怎样?”
“虽然不会怎样,但我们半夜不请自来也是理亏,还是走为上策。”沂南直接拉起他就走,“已是深夜,我住的客栈很近,就先带你来了这儿。你将就一晚,明日我再送你回家。”
乔墨心想今儿倒是真真地闹了个大乌龙,可这人盛情难却,想想一晚也无妨,少有地起了顽心,便任由他拉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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