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晋元年,春。
恰逢慕容府的小世子满月,啊秋带我备了一份贺礼前去,原本从锦州到达上京只需半月之余,可这次车夫换了道,足足走了一月。
婉娘本来留府服侍,啊娘说路途遥远,多一个人便是多一分安全,上京的规矩繁多,有婉娘在便能帮衬一二。
我不禁莞尔,“住的地方可看好了?”
啊秋这丫头倒也做得了事,道:“看好了,还是啊剑亲自去的呢”啊剑的武功了得,我也是知道,这一次多半又是飞到空中观察许久,才让啊秋下了银子的。
新宅定在上京的北街,与安王府相隔了几个店铺,我倒不常露面,每日出去采买是婉娘负责的,她年轻时在上京待过。
张叔说宅子略有些年头,问过我之后便去找人弄了张牌匾,打算挂在门前,说是表一表我们的身份,顺便买了几个奴仆,我不喜张扬,可张叔的话也在理,我便同意了。
歇了几日,啊秋告诉我明日便是小世子满月了。我微微一笑,从锦盒里拿出一只平安锁递给啊秋,说道:“小世子满月,你便把这个给他吧!慕容夫人是个识理的人,这份礼可要比阿爹准备的更加贵重,配得上小世子了”
啊秋微微一诧,自知失礼了,便低下头伸手去接住那平安锁,道了声“是”便退了出去。
紧接着,啊剑匆忙跑来,顾不及向我行礼,说道:“夫人,皇……皇上来了,已在门前下轿”
我轻微的叹了口气,摆摆手:“慌什么?来了就来了,差人准备好茶水,点心,莫怠慢了客人”
啊剑见我一副淡定的模样,便知我有对付的法子,向我行礼恕罪,便拉上门去准备了。我起身走向内房,换了身白衣,发饰上多加了一支步摇,稍微整理了一番,去往前厅去了。
我还未坐下,他便出声道:“啊瑶,你进京为何不差人告诉朕一声,如今身子如何?”
我向他行礼,笑道:“皇上忙,我怎敢打扰”示意啊秋上茶上点心,我看了看四周,并未看到他人,想必他是一个人过来的。
慕容沉抿了口茶,拿起糕点吃了几口,便问道:“明日小世子满月,去否?”我看着他,并没有多大的兴奋,只是像寻常夫妻间对话一般,“送礼明心意即可,宴会人多我就不去了”
一别数年,我还如往日模样,则慕容沉却老了不少,连胡子都有了,想到此处,不禁笑道:“好久不见,你倒是老了”
慕容沉身躯一震,略有些惊讶的看着我,并未想到我会这么说,伸手捋了捋胡子,依旧不失帅气风度的说道:“是啊,朕是老了,倒是你还年轻,锦州如何?府上老大人身子可还好?”
我点头,不禁莞尔:“当初可是谁偏偏说我是怪物来着,都很好,只是阿爹身子是一年不如一年了”
慕容沉说道:“若不是你当年执意要走,老大人也得以在京养老,锦州地方偏,寒气重,啊瑶,回来好不好?”
我没有理会他这句话,当年执行任务时,组织上叮嘱过,不能与历史人物有更多纠葛,我那时年轻气盛,自然听不进去,遇到慕容沉时,便是一入宫门深似海,组织上大怒,便斩断了我回去的路线,关闭了时空转换之门。我因此受到限制,不老不死,每逢中秋,我身上像被无数只蚂蚁咬过一般,疼痛不已。头发会在那段时间瞬间苍白,之后又变回常人发色,如同一个怪物。
那时,无数大臣上书,请求慕容沉废了我,我那时倔强,不愿活在世人的唾骂声中,也不愿慕容沉处于两难之中,便独自离去,前往锦州定居,后来,慕容沉下旨,称我离京为国祈福。
慕容沉见我不语,抿了口茶,又问:“如何?”
我看了眼慕容沉,知道他这么多年的期望,可我如今这般模样,又怎敢回去,再者说了,待他百年后,我还是如今模样,届时定会吓到不少人吧!
“再说吧!你难得来一次,吃个饭再走吧!婉娘今日买了不少菜,我亲自给你下厨,好让你尝尝我的手艺”
我起身行礼,径直往厨房去了。慕容沉望着离去的身影,心情有说不出的复杂,不舍又能如何?
啊秋和婉娘分别给我打下手,简单的几个菜便炒好了,做了一个青菜汤,刚才走时听见他咳嗽了几声,便吩咐婉娘去取一些甘露过来,切了一些梨肉,放进了盘子里,准备煮一碗甜露羹给慕容沉压压嗓子。
这时,婉娘正准备着碗筷,宅里丫鬟不多,啊秋和婉娘自然是累了点,婉娘出声道:“夫人,您待皇上,可真好,只是委屈了您”
我莞尔一笑:“不委屈,婉娘,晚些时候便差人去集市买些辣椒,我用来下菜”婉娘强忍着泪水,应下了。
同慕容沉吃过饭后,我们俩便头枕着手躺在院子里的大石上,仰望着天空,旁边种了几棵树,挡住了烈日,微风从南边吹来,甚是凉爽。
我问:“几时回宫?”
他答:“晚些”
我缓缓闭上了眼睛,享受着与他在一起的分分秒秒,闻着他身上的独特味道,如此的岁月静好。无人打扰,品着啊秋端来的水果,慕容沉把身子侧过来,看着我道:“明日忌儿便回京,我让他来看看你”
慕容忌,当朝齐王,我离宫时他才八岁,这些年养在太后膝下,如今想来也有二十了吧!
“好”我答道。慕容沉用手握成拳,捂住嘴用力的咳了几声,想必也是怕在我面前失礼吧!我伸出手轻轻的拍着他的背,“怎咳的这般严重,我让啊剑去请个大夫吧”
我刚要起身叫啊剑,慕容沉抓住了我的手,示意我不要去,“无妨,宫里有御医”我心里一冷,故作不高兴道:“是,有御医哪里需要大夫”
慕容沉楞了一下,才反应过来我说的这话,笑道:“啊瑶,别生气,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不想你费心费神”我微微蹙眉,不禁好笑,伸手摆弄了一下慕容沉披在颈后的青丝,说道:“我也是担心你,时辰不早了,早些回去吧!宫里那位贵人可是今日生辰,莫晚了晚宴赶不上”
慕容沉“嗯”了一声,便起身整理衣服,我亲自送他出门,临走前,我把食盒递给慕容沉,柔声道:“你老是咳嗽,这是甜露羹,路上拿着,让嗓子舒服些”
他猛的点了几下头,接过我的食盒,转身出了门口,便上了一辆马车。我目送马车离去,嘴角微微上扬,相知但不能相守,如此也好。
回过头瞧了一眼牌匾,立了宁府二字,宁是我啊娘姓氏,若是用楚字恐怕要让人多心了,因为慕容沉立后那年,昭告天下,赐我大姓楚,凡是私府衙宅皆不可以此姓氏命名。
我抬脚走了进去,命人把大门关上。看见啊剑和张叔俩人正在花园处忙碌,我走了过去,问道:“这是作甚?”啊剑向我行礼,身子一翻便上了屋顶,张叔回道:“种些花,还没禀告夫人,请夫人恕罪”
我扶了扶鬓角,莞尔道:“没事,你们种吧!来年开春不外乎是一番美景,晚膳不用准备了,我先去睡会儿,晚些让婉娘叫我”
张叔恭敬行礼,称了声“是”我便转身回房去了,陪了慕容沉半日,累得很,身子不如从前那般欢脱了。坐在镜子前,拿下步摇,松了松头发,看着镜子里的自己,不禁感叹:“这张脸还真是没变啊”
似乎睡了许久,梦里我还在那座别墅里,和小五打着牌,啊七每次笑我运气不好。老三总是养了一堆宠物,老鼠、狗、蛇、蟑螂等等。小九每次都嚷嚷不公平,出任务她也想去古代。十二和十八两个人老是打架,二十还小,默默地在一旁弹钢琴。十七一天到晚都在换女朋友,十五每天都躲在实验室里制毒。
他们似乎都在对我笑,春夏秋冬四季随风更迭,路上来来往往的人用鄙夷的眼神看着我,我不知道自己怎么了,走着走着头发便白了,身子变轻了,最后,却死了。
我从惊吓中醒来,瞧着窗外,天已然黑了。忙唤了几声婉娘,婉娘正在收衣服,听见我的呼唤急忙的冲进来,担忧道:“夫人怎么了这是?可是做梦了?”我点了点头,让婉娘替我梳洗,下半夜我全然没有了睡意,站在小阁楼上,望着北角的街道上,虽灯火通明,但还是觉得有些悲凉。
啊秋抱着披风走来,摊开披风为我披上,缓缓道:“夫人,北角转角那处,有一条小巷,过了之后就是繁华的东街,齐王府在东街的街尾,这里刚好可以望到齐王府的一小角屋顶呢”
我接了啊秋的话,问道:“齐王娶妻了吧?”啊秋点头道:“是呢,去年年前娶了相府二小姐为正妃,今年开春又纳了西宁长公主府的世子之女任云悠为侧妃,夫人要不要递个贴去王府?”
我微微摇头,道:“罢了,我这个母亲于他来讲不过是个怪物罢了,又怎得他半分疼惜,母子之情又如何谈得上”
谁又能懂我心中的无奈,谁又能明我心中的不舍,在难以抉择之间我曾选择丢弃了他,他不恨我,已经谢天谢地了。
如今,他为齐王,慕容沉又顾及我几分,从而宽待他几分,从小没有母亲的倚仗,没有母亲的照顾,他又是如何在这吃人的后宫中长大的,我虽知,但无法感同身受。
天亮时,啊秋去房里寻我,最后在阁楼上找到了我,我蜷缩在一旁,睡了一夜。婉娘满满的心疼,不忍落泪,跟张叔道了一声:“夫人思念齐王了,叫人看着真可怜啊”
那一夜在阁楼睡了之后,因染风寒,病了。我躺在床上,低吟着,大夫来了几趟,连开好几副药方,张叔拿着方子跑了几个药铺才把药买齐,婉娘给了钱把大夫好生送走了,啊秋让人端来水,一遍又一遍的替我擦着,啊剑在厨房里耐心的替我煎着药,好几时被烟熏得睁不开眼,呛了好几声。
只因我,在三年前,也是着了一次风寒,那时赶上中秋,我全身疼痛,头发瞬间苍白吓坏了他们几个,加上风寒,本以为简单的养一养便好,结果却没了呼吸,无奈之下半夜把大夫从家里拎来府上,一番折腾后,才得以缓解,有了一丝微弱的气息,着实吓坏了他们,后来,找遍了锦州的所有大夫,才活了过来,经此事锦州的大夫们心里确实是落下了阴影。
婉娘见我终于醒了,高兴得落了泪,此时才开春,并非中秋,风寒而已要不了命,加上,我想死也死不了啊!
啊秋端来饭菜,我勉强吃了几口,又被逼着喝了几大碗的药,当真苦啊。古人确实活的辛苦,不比现代,打一针即可。
慕容府里热热闹闹,来往的贵客纷纷递上来礼物恭贺小世子。慕容老大人笑得合不拢嘴,请贵客落座后,才缓缓开口:“承蒙各位抬爱,来,敬大家一杯”闻言,大家纷纷抬起酒杯,互相敬酒。
只听见小嘶喊了一声:“齐王到”
众宾客纷纷转头看向一处,齐王慕容忌现身,温文尔雅,不失贵气,笑着向慕容老大人点头,由婢女引着落座。随后,宾客们家中有女待嫁的,又纷纷无奈叹息,如此好儿郎已经有妻。
“各位随意,本王今日回京,特来向慕容大人讨杯酒水喝”慕容忌招了招手,示意下人送上礼物,慕容老大人一番道谢了之后,便落座同大家一起吃了起来。
不一会儿,一名小嘶带着一名婢女,走了过来,向慕容老大人行礼,又向齐王行过礼,才开口道:“回禀大人,有贵客送礼”
那名婢女,捧着一个精致的木盒子,微微福了福身,说道:“楚夫人关怀小世子,特献上区区小礼,祝福世子平安长大,特送上平安酒五坛,寓意平平安安”身后两名小嘶端着五坛平安酒摆在正堂正中央,慕容老夫人接过小盒子打开来看,众人一阵唏嘘,此礼可是当年太皇太后赠与的平安锁,世间仅此两个,一个给了齐王,而另一个……
然而,宾客转念一想,楚夫人,公然冠以楚姓的不就是,一想到这,又是一阵不敢相信的模样,私底下小声议论着。
慕容老夫人拿着平安锁的手微微颤抖,不禁落泪,身子一软跪了下去,高声哭道:“臣妇叩谢夫人”最后是慕容忌把老夫人扶起来落座的,老夫人从不敢相信,有一天她会差人送来如此贵重之礼,当年,慕容府不过救了齐王一命,随后在朝臣面前替她求情,却让她如此记得。
慕容忌抿了一口平安酒,觉得甚是好喝,又不禁多喝几口,味道真好闻,这酒是他母亲酿的,自然与他人不同。
慕容府小世子得平安锁之事,很快在上京传了起来,有人称她念情,是个重情重义的女子,也有人说她不摆其身份,以夫人自称,便是识理之人,但说起她怪物身份之人,却少之甚少。可很多百姓却从未见过她,那位天朝尊贵的皇后。
在上京待了一个月有余,该回锦州了。啊秋特来请示我,我正做着衣服,抬头一看啊秋拿来了一些小孩衣服的图样,打算帮我绣上去。
“夫人,咱们何时回锦州啊”
我看着啊秋那着急的模样,笑得合不拢嘴,用手指在她额头上轻轻弹了一下,不禁打趣道:“怎的,上京不好?知道你个小丫头惦记苏瑾,过些时日,我让人带他来上京,同你一起可好?”
啊秋害羞的低下了头,嘟囔着:“夫人竟是打趣奴婢”
下个月初八,是慕容忌生辰,自他八岁后,每每生辰都是我让人从锦州带给他礼物,他十五岁那年,我恰好病了,第二年身子也不大好,那两年没有送他礼物,想来也是难过的。今年,便在上京亲自帮他过,算是了了自己的一个心愿。
听婉娘说,慕容忌的王妃有孕了,所以绣些小孩子衣服备着,也是自己这个做母亲的心意。
“嘶”一不留神,针刺到了手,我赶紧把手指放进嘴里止血。啊秋急忙拿来药膏,我说道:“没那么娇气,瞧,这不是止住了么?”
同啊秋说笑了半日,才发觉时间过得好快,便放下衣服,同啊秋走出外面,张叔还在摆弄着花草,啊剑一会儿从这个屋顶飞往另一个屋顶,许是练功吧!
婉娘在厨房一边说着话:“你们小心些,别打翻了,我怎么教你们的”厨房来了三个小丫鬟,是张叔买回来的,说是有人打下手,婉娘也能休息一下,这会儿准是小丫鬟们笨手笨脚的,惹怒了婉娘吧!
我坐在秋千上,随着秋千晃动,嘴角微微上扬,如此,真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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