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天津桥上凭栏远望,龟背形的桥基之下的金星泛泛,洛水水畔芙蓉正开,万国舟帆来来往往,王公贵族,文人墨客从游其上,桥南的董家酒楼人来人往,南北两市胡人商旅充肆,抬头北望既是独一无二的大周神宫。
南天的万象神宫即出于此。
我观摩着神宫之顶,于这座中天紫薇宫之内新添的宝殿十分欣赏且满意,赞赏的话尚未出口,夕阳已落上殿顶的火珠,霎时刺来数道霸道的金光。
“哎呀我的眼睛!”
我闭目再睁目,无依无靠的黑洞中幸而被身旁的六弟及时扯住:
“阿兄小心!”
六弟今日午后与我诉苦说是想老家了,我以为他是近来宫里闷得慌了,是以饭后拉着他出来闲逛,只是方出了府还没逛几步,就险些掉进天津桥下喂了鱼。
六弟松了我的袖大舒一口气。
我则拉着他指了指那神宫之顶的宝珠:“那便是娘娘当年用来炼化补天之石的离火珠,此珠流离人间而作神宫饰,是神佑我周。”
也是新任朱雀成神的神丹。其实这太虚境便是由此丹演化而成,我特意用这朱雀丹造境,并非只为解开花神的心结,而是为了搜纳女皇娘娘的神魄,助她早日成神。
六弟亦是东君煞有其事地点过头,却作双手合十,对着那珠一拜,虔诚作祷道:
“神女娘娘在上,保佑天下太平无虞。”
本是我俩的私话,谁料到身后的游人也跟着作拜。
“神女娘娘在上,保佑天下太平无虞。”
“娘娘在上,保佑我周太平无虞……”
作拜的人越聚越多,不晓得谁带的头,一传十,十传百,小小的天津桥及其周遭,游人竟皆停下来对着那神宫作拜,颇有生势地跟着作祷:
“神女娘娘在上,保佑天下太平无虞!”
好吧我这神仙六弟就是戴着斗笠穿着布衣都这么招人。
此番太过惹人注目,我遂趁着众人朝拜神宫的功夫拉着六弟开溜,好容易跑到桥头,扭身与桥上一看,方才作祷的人群里一堆男男女女追了过来。
天,我俩这是招惹到了什么?
我惊恐地拉着我家六弟发足狂奔,而身后一堆人气势汹汹地追来,隐约听到“五郎六郎”的呼喊,遂知此行怕是暴露了,只好拉着与他们傻笑招手的阿弟再跑。
于是如此阵势下来好事者越聚越多,不明所以的人也跟着追赶我们,可怜我们二人被人从桥头追到桥尾,再从街西追到街东,再从宫城南追到宫城北,一路丢盔卸甲满头大汗,最后慌不择路地逃到了宫门口。
太可怕了。
幸而在门禁前入了西门,我气喘吁吁地擦一把头上不知是冷汗还是热汗,语无伦次地擦着六弟脑门的汗:
“好,好险!要是让这些人堵住道,谁知道会出什么事,真是好险!”
我胆怯地看一眼百步开外隔着守卫仍猖狂呼喊的约摸百十号的人群,不禁吓了个哆嗦。
没想到这洛阳民众体魄还挺……健达?
看来这皇宫的守卫恐怕尚需再加强一些了。
有人堵着门必然是回不去了,是以我和六弟只能硬着头皮再进宫,本是因为我们回府暂且不晓得拿消磨时间的女皇自然高兴地召见了我们,再听过我与她形容的热闹着实开怀了一场。
待洗去一身热汗,我自镜中观摩着自己和阿弟的脸蛋,一个是娇嫩雅致的木芙蓉,一个是端艳如仙的水芙蓉,看着是两个人,实则是两朵花。
我拍拍脸蛋上的肉转过身,女皇自上官阿姊手里取过吩咐的袍为我披上,又亲手梳好我的发,摆弄了好一会儿大功告成,互相一望,俱抚掌大笑起来。
原来是让我穿黄袍做什么“天子”。
虽说我的确是天之子四方上帝唯二还幸存着的那个,可众所周知在下界乱扮演的天子可是要掉脑袋的。
即便是女皇本人要我如此,即便这扮演有些痛苦。
因为往往这个时候女皇陛下都要我背诵先帝的诗,不说念诵先帝的诗本就是颇难为的事,且好好的人老是被人看成另一个人,无论如何都是很尴尬的一事。
“温渚停仙跸,丰郊驻晓旌。
路曲回轮影,岩虚传漏声。
暖溜惊湍驶,寒空碧雾轻。
林黄疏叶下,野白曙霜明。
眺听良无已,烟霞断续生。”
这温温柔柔的诗不符合我的风格。
我本就今日累得小腿酸疼,再背过最后一诗,终于累得扯了身上的黄袍就趴倒下来:“不扮了不扮了,臣是周臣怎么老演人家前朝的天子呢?好怪好怪!”
见我扭扭捏捏地不配合,女皇遂弃了我摆弄起了六弟,亦是穿上黄袍,不过与我不同,却是要他自称“儿”,与她抱上一抱,叫一声“阿娘”。
升仙太子,女皇是多么地思念她口里的那个长子,那个二十来岁便英年早逝的长子,以至于为他写了数千字的文章,又为他建了一座碑。
我至今还记得上辈子那个我与六弟被害后一夜白头,午夜梦回之时对着空气唤“五郎六郎”,又指着监视的宫人骂着“你们这些贼子,你们害死了我的稚奴,你们害死了我的太子”,最后恨憾离世的女皇。
而现下的女皇有些感动,此时正抱着六弟的脑袋猛亲三口,又捧着我的脸蛋左瞧瞧右瞧瞧,瞧着瞧着就掉起了泪:“我的心,我的肝,我的眼珠子,朕想死你们了呜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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