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隋大业九年,跟随父亲和阿兄职守涿郡的母亲忽然病重。
彼时三兄十四,我九岁。
北地的天在夏里更加干燥且酷热,上头还要差人筹粮,于是一片忙碌之中素有气疾的阿娘与二兄三兄同时患病,阿兄和阿耶白日又忙着打理政务,又要安抚渐渐暴动的民心,遂只得留下唯不那么忙的智云和我照顾阿娘。
说不那么忙,其实我最近除过睡觉并未闲下来片刻:阿兄最近中了暑热,头痛胃又痛,便将相较闲暇的我拉去夜夜和他对账;二兄素患风疾,嘴上骂着我不长眼,却毫不客气地差使着我代他照顾母亲;三兄这几日闷闷地没气力说话,我受了大兄阿耶和母亲的嘱托来回看过他几次,加上这酷热的天,整个人都要累得晕头转向了。
母亲最终还是不成,父亲和阿兄方才已抹着眼泪出去,此时榻旁唯杵着一个她不怎么待见的我,还有一个更不待见的“小妾之子”,连带着看我俩的眼神都是郁结的。
“你出去吧,我有事与他说。”
智云不出所料地被支使了出去,里头只剩下我和母亲。
她枕上转头徐徐开口:“晓得我要与你说甚……”
“你死后让我保护阿兄。”
她话还没落我便不假思索地答了上来。
好在她人也不见气,但也没有寻常母亲那么温柔慈爱不舍,不知嘲讽还是什么,忽然点了点我的额心:
“真是个小妖孽。”
她嘀咕罢,半阖的目里意味不明的笑。
小妖孽……嗯,这是母亲常呼我的外号,她讨厌我像个文盲似的不爱读书作诗,却也清楚我有着非同一般的才能,是以总爱如此唤我。
我安安静静地受着母亲的骂,她那一脸的傲气并未被病痛磨灭几分,既不见哀求也不见软弱,反过来轻笑着拍拍我的脸蛋:“你这个小煞星,出生时我便知道你是我儿的劫难。眼下天下将崩,我只盼你日后记得他抚养你的恩德,在大事上莫给他拖后腿,知道吗?”
我这母亲口里的“我儿”,自然是心里最为放心不下的大兄。
当年她本不欲养我,大兄为了我和母亲发生争执,说自己不怕什么劫数,而我毕竟是血脉相连的亲弟,说什么也要将我留下来。
母亲被倔强的大兄气得半死,却也拿他没辙,于是那股子气便撒到我头上,以至于每每看到我便没什么好脸色。
看我不顺眼时便挑起了刺,什么傻气,粗鲁,莽撞……我怀疑她老人家将这辈子骂人的话都奉献给了我。
不过她现下终于骂不动了,隐约的催促里我撇撇嘴应承下来:“兄自然是我要保护的人,这个不必您提醒。”
“还有你那二兄和三兄,”母亲舒了口气,又想到什么似的轻叹道:“一个娇生惯养,一个体弱多病,不知道他们俩能活成什么样来。只你那二兄的性情我有所了解,我劝你少招惹他。你年纪小性子直,有些事上总要吃亏些。”
她最后那句是何意我没明白,只好歹还未泯灭最后一分为人母的善良,虚弱地咳嗽两声,临阖目时握住我的手:“四郎真是越发像我……我若是你就好了。”
我如何也想不出来和母亲她老人家有何相似之处,只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她就这么勉力地看着我不愿阖目,是野心被埋没的不甘,是希冀归于虚无的遗憾。
我目中渐渐酸涩,眼泪吧嗒吧嗒地落在母亲没了生气的脸上,她死了,室内终于一片寂静。
“阿娘!”
门扇终于“哐当”一声,我被人蛮横推开,二兄伏在母亲的身上嚎啕痛哭,身后跟着是被他拉来面色惨白的三兄。
……
除过这张乌鸦嘴像母亲之外,我再找不出和她半点的相似之处,也不知她老人家作何说我像她来着。
谈到大业年间的那次辽东之役,父亲自然心事上来,许久后才看向我们:“阿母和文献皇后为同父姊妹,元吉随了母亲,长得和杨昭相像些不足为怪。”
说道他为何今岁不到九月便回了宫,自然是因听了我七月告阿兄的状,此时看着我俩安然自在地一个枕着一个吃着葡萄,煞有其事地琢磨起了我和阿兄的脸。
两张神似母亲和自家娘子的脸凑在一起,此时阿兄阿弟亲亲蜜蜜地蹭来蹭去,也着实看得人不大自在。
可怜的阿耶,这辈子都逃脱不了母亲和娘子的阴影。
好在我俩的脾气并不像那两尊大佛的,眼下只消对他笑一笑,便又成了他的亲亲好儿:“不过你阿娘呼你为‘小妖孽’倒是半分不假。我儿智算卓绝,当年小小年纪便能帮父兄的忙,要是放在太平年间,大小也算得那什么‘神童’了。”
什么童,我都二十多的人了。
我放下手里的账簿翻了个白眼:“我算得什么神童,人家神童哪像你儿子这样读书念诗一团糟的?我也就是医工算数这些偏门擅长些罢了,这点伎巧哪入得人家帝王眼。”
表叔那种嫉贤妒能的当年见了我都窒息地劝我好好读书的那种糟。
毕竟也不是谁都有八九岁还把诗经拿倒的本事。
我自个儿摇摇头很是自卑,阿耶和吃葡萄的阿兄却俱是“诶”了一声。
“自然不是!”“怎么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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