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节的第二日我照常五更天早起练武,挥汗如雨地练到太阳出山,待收了刀箭回到寝卧,四下仍是清净一片。
里头的那位似乎听到了动静,隔着青帐依稀翻了个身,嘀嘀咕咕地哼了句什么,没多久室内再次响起香甜的微鼾。
没心没肺就是好。
我安心一笑,照常捻起案旁的枣酥填进肚里,味道不晓得为何有些涩,于是咕嘟咕嘟喝了两杯白水,算的解渴。
今日胃口不算得太好,不过三两个酥就吃得腹内有些撑了。
府里的厨子该换了。
我嫌弃过自己宫里手艺略差的厨子,心下已打算午膳去东宫那边,拍拍手里点心的碎末,自榻旁郁闷落座。
阿兄喝多了酒我可没有喝。昨夜人员混杂,阿兄又是个心大的,就是顾及安全,我们两人也得有一人得留着心眼才行。
里头的人背对着我动也懒得动,脚丫子蹬着被,一手枕在身下,一手肆意地伸到床边,不知醒还是没醒地吧唧吧唧嘴,没有半分正经睡相。
此等场面我已是见怪不怪,毕竟早年还见过更夸张的睡姿,只能说万事大凡有了“习惯”这二字,也就让人宽容得可怕起来。
我反省过自己二十来年做人阿弟的生活,到底没比较出什么不对来。
依从阿兄的习性我自不会在他喝酒的第二日早早将他弄醒,况且又是假里,只吩咐宫人取了洗漱的用具,以温凉的水摆摆手巾,自手擦到脸,自脸擦到身,阿兄自梦中悠悠醒来时,我已经给他换好衣服开始束发了。
即便是曾经的国公府里也不曾缺过打理人的贴身侍从,只是在有机会照顾阿兄的情况下我不会假手他人,就这么长年累月下来,这些侍奉人的活计比那些宫人侍臣还要老练许多。
今日的发弄得甚是完美,宿醉的阿兄终于被我弄醒过来,手里的梳来来去去把玩得够了,方抬起头对着镜内挤挤眼:“阿劼,下午去北苑不?”
打猎么,好久没有打猎了。
镜内郎君身后的青年现出笑来,是发自肺腑的笑,不带任何阴冷的算计和虚情假意的逢迎,不经意间抚过身前郎君俊俏的脸,眉宇间灿烂得好比外头东山升起的太阳。
“好。”
说是下午去,我和阿兄午膳后就带着人马去了北苑。
大约很久没有狩猎的缘故,今岁秋里的兽比去年肥且多,阿兄很是顺利地打了一只野猪两个鹿和一只野鸡,我跟在后头也猎了野猪和不少的鸡兔田鼠,所获颇为可观。
“是狐!”
我想也没想便张弓搭箭射了过去,可惜十来步草丛的那抹黄一闪而过,须臾没了影儿。
没射中。
阿兄没听到我的嘀咕,仍在估摸着前方五十步那只鹿,自顾打马悄悄上前,他那宽实的后背正对着我,没有半分的防备。
他那时是怎么想的呢?
心下某处动了动,我忽然就生了该死的好奇,悄摸摸收了箭支,想象着手中拿的是箭,仅以平日七成的力徐徐开弓,正正瞄向阿兄的后背。
我瞄的是他的背,自己的背却冒起汗来。
郁结,愤怒,烦躁,还有溺水般的窒息,有什么莫名的东西一股脑地涌了进来,迫得我脸上轻松的笑意消失无踪,天地一切被隔绝于外,恍然有一种不真实的错觉。
他是怎么下得去手呢呢?
手下不明所以中我默然收弓,方才拉弓弦的手止不住地抖,奔月受了我的影响亦烦躁地甩甩自己的尾巴,颠得我的肚腹翻滚起来。
我狼狈地栽下了马,而后吐了一地。
“你怎么了?脸色这么差?”
身后的马嘶鸣一声,我听到周遭几人匆匆跑来,昏沉里我摸索到身旁的树勉强撑稳身形,忙擦擦嘴巴起身:“不妨事,约摸是午膳吃得多了……”
我面上故作轻松,心口的那处却作对似的跳得紧张,咚咚咚地在耳边作响,眼前数个黑洞隐而又现,嗡鸣声里有人焦急地呼喊我的字,那声音越来越小,终于跌入一片黑暗。
“不是酒,阿劼昨夜没怎么喝酒。”
“状如牵绳转索……奇怪,殿下平日好好的,怎会有这紊乱的脉象?莫非,莫非是中毒……”
“什么!我儿好好的怎的中毒了?”
“臣只是猜想,这毒似乎不大容易察觉,面上白了些,嘴却没看出有什么不对……”
“父亲稍安勿躁,儿这就派人去查,只等他醒来看能问出什么来了。”
我迷糊睁目,隔着屏风看到门口围了一大圈人,医官三四个,侍臣五六个,妃嫔三个,再加上门口的阿耶和榻边阿兄,本算得上宽敞的殿内都要被塞满了。
阿兄自然是第一个发现我醒来的,忙凑近捉住我的手,那比平时还要柔和三分的神态和语气,仿佛在哄一个三四岁的幼儿:
“乖乖不要怕,医官说了没什么大碍,可有觉得哪里不适?可还胸闷?想吐吗?脑袋还昏不昏?”
我张了张口,耳旁的心跳又快了些,遂救命稻草似的反握住那手,无声地摇摇头。
这方动静不小,门口询问太医的阿耶匆匆而来,甫一入内便刷刷地掉着泪,就着我的脑袋一个狠狠的抱:“好儿,你要吓死耶吗?好好的怎就病了?耶可就你们俩,你要是出事我可怎么活哪……”
真是的,我不还没死嘛。
父亲自然看不到我被他捂得翻了白眼,还好他身后的阿嫂察觉出来,忙让将我和阿耶分开,阿兄趁空给我顺着为数不多的气儿,方堪堪缓了过来。
杨氏怎么不在?
稀里糊涂间我蓦地想起今早口味微苦的枣酥,心下生了猜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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