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迁的事一直忙到五月上旬方停歇,各州的寺庙也都整顿完满,我和阿兄等闲下来也到了暑夏时候了。
阿耶他老人家有风疾,已经带着他孙子孙女们还有裴寂去仁智宫避暑了,宫里于是剩下我和大兄还有嫂娘,她快要足月正养着身子,我只好勉为其难地拉着阿兄一起住武德殿,又没有人打扰,小日子过得别说多快活了。
“我来梳,我来梳。”
我抢过宫人手里的布巾,娴熟地给人擦起头来。
阿兄湿漉漉的发又滑又软,擦的时候总从布巾里头溜下去,调皮得很,然则我并不气馁,只认认真真地捋做一束搓着,一束又一束地擦过,头发总算干了些。
这么滑溜的头发,也不知道怎么长的。
大兄打了个懒懒的呵欠,抬头看起了镜内拿起齿梳仔细梳理头发的我。
那眉宇终于放松了些,想是回忆到了什么有趣的事对我轻笑:“还记得你幼时闹着为我梳发,最后头发越梳越乱,自己反倒气哭起来,可是让人哄了好久呢!”
许是想到我那时的窘态,阿兄笑得愈发开怀,亦不在意自己那头发梳没梳好,很是熟稔地将我搂到怀里。
那生了茧的大掌邪恶地捏捏我的脸面,满足地赞叹一声:“我家阿劼怎么就这么可人疼哪!”
怎的还是小孩子般逗弄我呢。
我受不了他这般慈爱的长辈模样,脑袋枕上他的肩膀,又用自己的嘴巴触触他的脖颈,与他胡搅蛮缠地哼唧起来:“兄,我想……”
求大兄主动那是比登天还难,我自不理睬他的推脱,直拱得他的心软了化了,迟疑间被我拱倒在地,任由我放肆施为。
他茫然地看着我,漂亮的眼睛里划过一丝闪烁。
我抓起地上一撮香香的头发闻了闻,俯身认真看他:“阿兄,你喜欢亲近我吗?”
阿兄反应过来不气也不恼,反踯躅地捉住我的手:
“是有些……喜欢?”
他轻轻道,似乎不大确信自己竟能说出这话来,于是使了些气力将我拉到他怀里,自地上打了个滚。
天旋地转,又是他打量我了。
他凝了一会儿我,忽然低头以颊贴贴我的颊:“我晓得阿弟爱我,我知道这恐怕不符合伦常,但心里是不想拒绝的。你晓得我离不开你。”
“若就这么和我过一辈子,我亦是满足的。”
如此着紧的模样,仿佛又回到那个热闹过后害怕寂寞的少年了。
这话听起来总让人以为天真。
但我分毫不觉他这未去的天真些有什么不对,阿兄虽说人前成熟稳重,人后却总想着有人陪陪自己,而我这个阿弟又与他血脉相连,又是自小被他养大最得他的依赖,是以即便我长大了有了家室,也舍不得放我走。
我转转眼珠与他狡猾一笑:“兄弟伦常曰‘兄友弟恭’,咱们这不挺好的嘛!阿兄对我友爱,我对阿兄恭敬,哪一点冒犯伦常了?”
“……也是。”
他暂且没想出反驳我的话,亦或者并不欲反驳于我,与我静静对望片刻,而后阖了目轻轻俯身,恬然地偎在我的肩膀上。
一动也不动。
这气氛实在安适,我遂也不想打破这份平静,只任由阿兄拿我做枕头睡,打算今夜就这么过去。
不想今日合该是一个不眠之夜。阿嫂要生了。
我拉着阿兄匆忙赶回东宫,这方已开始忙碌起来,据我们俩以往的经验,自然不是一时半刻便能成的,于是只好备了席自门外等了起来。
夏里虫鸣鸟叫,我们二人打着扇坐在外头,整整三个时辰的煎熬,方听得里头响起嘹亮的啼哭。
乳母将那婴孩抱出来,说是母子平安,是诞了个小公主。
“不愧是阿嫂和阿兄的孩儿,真好看,”我赞叹过乳母怀里的乳儿,兴奋地拉拉阿兄的胳膊:“不若下月办个宴罢?好久没热闹过了。”
阿兄好一会儿看过他家宝贝闺女,喜悦之际与我爽快点头。
他慈爱地看着小侄女的小脸,沉思须臾,又抬头看向天上的月。
那玉盘的圆月映在他亮晶晶的眸子里,掩不住嘴角的笑:“’月明星稀,乌鹊南飞’,我儿在此良辰美景将诞,就唤‘明月’罢。”
明月,李明月,真好听。
我自跟着他傻笑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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