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吉。”
榻上的妇人看过襁褓里的我,挥挥手吩咐乳母带我下去:“此子面生异物,是为不吉,以后就不要让他见我了。”
乳母依言抱着我出门,门外正好碰到一个四五岁的红衣小童。
这便是我的出生,并不被自己的生母所期待的出生,在那个雷声滚滚的夏夜里,就这么利落地断绝了我和她之间的母子情分。
她并没有再关注我的意思,还好我的乳母仍很是尽心地照料我,等到大兄数月后匆匆赶来,我已是会翻身了。
“是天罚。”
我没听懂上方的少年在嘀咕什么,只觉温凉的什么拂过我的脸颊,火辣辣的感觉不见了。
他蹙眉看了我许久,转而招来我的乳母:“陈娘子,父亲未在,可有人给阿弟起名儿吗?”
自然没有人给我取名,乳母将我出生的事原原本本地告诉大兄,得到一声怜悯的叹息。
“非吉么……”
他抱着我斟酌一圈,忽然驻足:“母命不可违,既赐名有‘吉’,那么阿弟就唤‘元吉’,待我与父亲修书一封,四弟名分定下,我就带他回河东。”
我未曾想到自己是如此地幸运,碰上了生命中的那缕光,他带我离开了有意疏离我的母亲,却让我得到了加倍的保护和宠爱。
大兄亦是很开心,他似乎非同寻常地喜欢我,每日下了学便来哄我玩,又是逗弄又是喂我吃喝,比乳母还要尽心几分。
父亲没在的时候,我以为兄长是我的父亲,终于得见父亲后,他老人家在我心目之中已相当于我的耶耶了。
日子就这么一天天过去,我长大了,再见到母亲已是如陌生人一般,二兄他们受了她的影响也不怎么待见我,唯有兄长和父亲偏爱我几分,于是也就没那么难过就是了。
只是旁的都还好,大家平日不常相见井水不犯河水。唯有我那二兄万分地瞧不起我,有时甚至与我耍心眼,或是直接以大欺小,时不时地讽刺我生得面目丑陋,不配和他做兄弟什么的,总之只要与他呆在一起我就没有安稳过一日。
是以我的童年过得不算得舒心,也算不得太过难过,只如同寻常孩童那般好动玩闹,偶尔气极了与二兄打打架,长辈们也只当小孩子闹着玩,并不算得十分稀奇。
我幸运的一点便是身体比他好,从小到大没怎么生过病,这点我是给十倍的宠爱也不愿与之交换的。
二兄虽说人比我聪明,也比我得母亲的宠,然则比我长四五岁的年纪却生得还不如我健壮,打架也每次都是以向母亲委屈哭闹收场,分毫没有做二兄的自觉。
他亦争不过兄长和父亲的宠。
兄长其人看着对谁都温和有礼,对待兄弟姊妹亦是友爱和睦得很,然则与我不同,无论二兄如何争取努力,他们之间总有一种淡淡的疏离之感,对此我约摸能猜出来什么,是以我愈发不喜欢他。
而父亲因为将大兄养得知书达理风采过人,已是十分知足常乐了;与我同年的五弟亦聪明可爱能骑善射,是以并未对同是聪颖但尚不能练武的二兄感到惊讶;聪慧明理的三兄莫名得病,也是令他操心的一事;而对于我这个幼子,他因为不平于母亲对我的态度,于是想着法补偿我。
自然若说母亲的宠我虽然没有,但他亦没得太多:譬如母亲其实最看重的还是阿兄这个一句话顶上她好多句,这几年已开始替她和父亲掌家的长子;平日操心最多的也是探问阿兄读了什么书,结交了哪些豪杰,有没有与亲戚走动之类的事;她心中有太多的打算放不下,又自生了我之后便身子不大好,是以并没有太多精力管教二兄。
这么一圈下来,二兄所期待的关注可谓少之又少。
自然我不到十岁那年她便撒手人寰,留下不到十四岁的二兄,三兄不久也过世,我便彻底跟了大兄住在了河东的府邸。
大兄是忙碌的,又要照顾我的想法,是以二十来的年岁尚未成亲,有了嫂夫人那年也是恰逢天下大乱,父亲暗自起兵的时候了。
河东的亲戚已悄悄潜去了晋阳,我和阿兄,智云三人亦离开河东,只是智云途中出了些意外,大兄也因此受了不小的伤,待我们私下足足休养了半月,方安全地到达了晋阳。
这是继骂我丑陋之后,二兄又一次刻薄别人。
只不过他这次刻薄的不是我,而是方失去儿子的万母姨。
自阿兄和我的口里听得智云不幸的消息,她几乎痛苦得险些晕了过去,又听我道阿兄因为智云而中箭险些没命,又躲藏奔波一路的经历,难过又心疼地抱着我们哭了起来。
“不过死了一个庶子而已,兄也太看得起她了。”
他仰着鼻尖不屑鄙夷道。
二兄因为母亲的关系与万母姨有些龃龉,很是看不起智云这个庶弟,这是众所周知的,平日倒也罢了,然则这时候这么乱说话,也不怕人家记恨上。
万母姨自然记恨上了,难得平日那么温和且内敛的人给他气得面目通红,若非中间有兄长劝和阻挡着,几乎与他拼命。
也不知道母亲在他面前说了多少万母姨的怨言,能让他脱口而出这话来。
二兄晓得说错了话,自尊心又使他不愿低头,遂躲在兄长身后,向来傲然的面上头一次显出不知所措来。
而第二次这番神情,便是玄武门的那天早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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