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父,师父。呜呜...”韩江雪见师父没了动静,悲痛欲绝。他又伏于那老道身上哭了一会,忽而起身,眼眸瞪大想到了什么,遂拿起身旁的一壶酒,那酒随着他手而剧烈颤动着。而后他打开那老道嘴巴,便直往里倾倒,且倒还且说着。“师父,徒儿不孝啊,连你要死的时候也没能让你喝了你最喜欢的云康再走。按理说,那阎王爷还未这么快便勾走你的魂,徒儿这就把酒全倒给你,希望还来得及。”说着,他便把那酒竖了起来。酒一下子全倒了出来。那老道脸上,脖上,衣襟上...全都弥漫着酒。
“唔。”一阵轻哼传来。便见那老道眉头都拧成了麻花,双眼紧闭都快凹了进去,全身都在那左摇右摆。他猛地推开韩江雪,猝然坐了起来。此时,那老道脸上满满都是潮红,白发凌乱皆结成数绺,散发着浓烈酒气的身子上下起伏剧烈喘着气,箕坐于地上瞋目而视。
那韩江雪被他一系列动作弄的惊呆啦,他猝然站了起来,因鼻涕眼泪弥漫在脸上便先在脸上一通乱抹,而后双手前伸顺着他身子瞎摸,待他将他脸面摸尽,他眉头由紧皱转为轻蹙又转为紧皱,眼睛由眯渐大成瞪圆,脸面由潮红变成了猪肝色,他起初本只是疑惑,而后思忖片刻,他猝然怒火中烧,却毫无动作,只是在那瞪地眼眶都要裂开了。而后他徐徐抬起颤抖的手,指那老道,开口道:“你...你!”那老道自知玩得有些过了,便边赔笑边走近他道:“徒儿,乖徒儿。开个玩笑嘛”韩江雪显然气的不轻,猛地转身不想看他。
那老道遂绕至他面前,又道:“为师也没料到你会如此大反应。你平时都是狼心...”此话一出,韩江雪猝然转头正视他,那眼珠子真就差了一点便瞪出来了。
“好好好,为师说错了,为师说错了。这样,是为师惹你生气了,那你现在便惩罚为师,为师都听你的。”那老道见韩江雪脸面好似熟透的石榴,感觉他如那点燃着的爆竹一样要爆开了,遂急忙上前抚慰他。
那韩江雪不知是正思忖着如何惩罚他,还是仍生着气。他直是如此站着,头转向一边不搭理他。
而后,终是有了答案。
片刻后,只见他徐徐转头,蹙眉抿嘴,一副脸色余怒未消的模样。然后他正欲开口。
“等一下。”那老道早不说晚不说,偏在此刻打断了他。那韩江雪复又瞪他,心里百般戒备,以防他又耍什么狡诈把戏。
那老道猝然由扬眉眯眼,笑容谄媚转为拧眉瞪圆,怒气冲冲。他忽而退步至方才躺着的位置,曲腰提那酒壶道:“这酒哪来的?”
“买的。”那吴山水看他,以为他要凭着转移话题而耍赖,遂眼眶仍是瞪圆,怒应道。
“你哪来的钱?”他直是那般模样对韩江雪,略微凝滞后。他眉头拧的更紧了,然后道。“你偷了酒?还是你偷了人家的钱去买酒?”
“你休...休想...转移话题。我们...正说...这事呢”他脸上怒气顿消,眼珠忽上忽下,吞吐应道。
“我教过你去偷人家的东西?”那老道便直是这样瞪着不理他,似是真的怒了。未几,他终是说了一句。
“我...我还不是...以为你不行了,想着...在你走的时候让你...喝上你最喜欢喝的云康酒...再上路,你...你不识好人心。”他看师父平时直是一副大大咧咧,疯言疯语的模样,遂被今日他动了真怒时的神色吓住了,语调吞吞吐吐,然而神色却饱含委屈与不满。
“有了第一次,便会有第二次,第三次...,等你习惯了,不再忐忑害怕了。你便成了大盗,是与是?”
他见师父动了真怒,不禁蔫了不敢大声反驳,却自顾嘟嘟囔囔道:“哪有这么严重。再说,我若真是当了大盗,定是那劫富济贫人人称赞的豪侠。”
那老道看他不以为然,表情竟突然转为平静,然而只有韩江雪知道他实是怒不可遏,因为他从未看过师父如此模样。只听老道徐徐道:“你修道,你还跟我说要修道,你这修的是什么劳什子的道。那道便是如此教你的?真是狗屁的道。”
“师父,我错了。你别生气了,我以后不敢了,真的。”他见师父面红耳赤气的不行,回想方才自己崩溃的模样,便想着与他认了错,受了罚,他会好受点。
那老道此时怒气冲冲,哪里听的进他的话,片刻后盯他眼,语调徐徐道:“劫富济贫的人,在你看来,算是豪侠?”
韩江雪听他问自己,本欲点头,却怕自己又惹他生气,遂杵在那,抬头正视他眼睛听他说。
那老道看他不应,便继续道:“在你看来,何为富?何为贫?”
韩江雪不答。
他又道:“为富便一定不仁?好,即便你劫的是恶贯满盈的富人,那贫便一定善良?难道,你独自一人要先探清哪个善哪个恶,再考虑是否赠予他?那在你心中,你是如何衡量善恶的”
韩江雪低头,静默不语。
“若不论这个,即便你探清了人家善恶,予了他钱财。人家有了钱财,去嫖去赌,该如何?若也不论这个,即便人家老实忠厚不去嫖赌。那人家有了钱财,丫鬟仆子伺候着,养了惰性,便直在家中等着你送钱来。你总要去救济更多人,你总有老的一天,你也总有厌倦的一天。到那时,你该如何?你若答不出我便来为你答。而后,富人痛恨并诬陷你,穷人不满并埋怨你。你还能是他们眼中的豪侠?”
那韩江雪头更低了,若是此前他仅是怕师父生气而忍受着,那此时便是因心中根深蒂固的观念猝然被打破而黯然神伤。那老道看他头低得快要触及地砖,不禁轻拍他的肩。然而,韩江雪突兀软倒好似那老道用了极大的力。那老道急向下一看,便见韩江雪曲腿低头,跪在地上。
那老道见他模样,面无波澜,缓缓道:“连贤德无比的九五之尊都解决不了的东西,你来逞什么英雄。”他低头正对跪着的韩江雪,然而他眼中无神,沉浸于自己的思绪之中。片刻后,他方道:“不要想着执著去改变任何一个人,尽管你是好意。因为,人生百态,你无法时刻知道别人的心意,你便不能做到时时令别人满意。当他们不满意的时候——”他忽而转头至一处。
那处,人影憧憧。
只见他低眉伏眼,眼中泛起无尽的沧桑,接着道:“对很多人而言,恩情是暂时的,而仇恨,却是永远的。”
他直是如此看着人群,不知多久,他忽而想到韩江雪还跪于地上,便欲躬腰将他扶起来。期间,他又道:“徒儿啊,若你现在连本心也守不住,等哪天你真修了那无上大道,无敌于世了。哎,我如何能放心的下?”
”师父,那我便一直听你的。有你在一旁警示我,若真有那天,你便不用担心了。“韩江雪听他说完,缓缓抬头,低眉伏眼。脸上那崇敬依赖之情,溢于言表。
那话一落,老道那沾了酒发丝因干透而随意伸展着,使其看起来狼狈不堪。两弯浓厚的刀眉上仰好似两条肥硕的熟蚕,耷拉的眼睑眯着几近看不见眼珠。却分明能看到,他眼眸有光,熠熠生辉。那略显瘦削的双唇亦是止不住的打着颤。他忽而抬头望着无云的苍穹,不让韩江雪看见他的模样。未几,他突兀开口。语调徐徐道:”总有一日,师父会离你而去的。总有一日,你...你会离...离师父...而去的。“他自顾说了两句,说第二句时,不知怎地便开始哽咽,好不容易才将那句话道尽。
此话入耳,那韩江雪也是眼泪簌簌,悲不自已。
在外人看来,师父似乎一直便是大大咧咧疯疯癫癫,对凡事都漠不关心,甚至有时还喜好凑着热闹上去瞎掺和,唯恐这天下不乱之人。然而,在韩江雪眼里。无论在月明星稀夜风习习,繁星璀璨蛙唱蝉鸣,或是圆月高悬把酒问清天的夜里,还是在竹涛阵阵花海芬芳,落叶簌簌瘦马叮当,以及北风呼啸大雪正纷扬的白日。他早已无数次看到师父眼眸中泛起的如前几日那般的温柔与伤感。然而,他直是装傻从来不会问。因为,不问便不会知。不知便永远不会害怕失去。他茕茕孑立早已没有什么可失去。只有,面前这个疯疯癫癫,没心没肺的老头了。
此时,他更是不愿起来了,而是轻推开他,就要向他磕头。那老道看他不起,遂柔声道:“给我磕头能起得什么事儿。起来吧,去长留坊。”语罢,那韩江雪略微思忖,便起了身。那老道摸了摸他的头示意他先行,而后见他提步,遂随着他向长留坊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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