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感触

翌日，天还仅是蒙蒙亮，便已有一人拉开客栈门而出.此人须发尽白，慈眉善目，赫然便是那游医。只见他轻轻关了栈门，便欲转身向西城而去。然而，却有一道轻微之声自门内传来道：“先生，您等下我。”此声入耳，那游医复而将门推开，眉头轻蹙紧盯他，面有不解。那身背一四四方方箧笥的少年小跑至他身前，站定。不用想也知道，此人便是那狗皮膏药一样的吴山水。

吴山水观他面色，蹙眉急道：“我昨日不是便与您说好了么？您为何仍是不等我？”

“哟呵，让你多睡会你还不乐意了？我昨日似乎也与你说过，他们伤不了我，你不也未听进心里？”他见少年站他跟前，便提步先行，还未行多远，就听身后有抱怨传来。

“李凡哥说的——“

他不禁眉扬眼扩张，露出一副无奈的模样，而后开口，却不看他道。

“况且，你与我一起，起得什么用。”那游医直是向前行着，未几，又突兀说出一句将吴山水打断。

那游医说出此话便不再续说，仍是向前踱着步。片刻，他忽而发现气氛安静得有些怪异，不禁转头，只见吴山水呆立于远处，低头静默，面红耳赤，反复抿嘴。与他相处也有几天，那游医多少知道他的性子，便知失了口。遂行至他身前，欲安慰他几句。

“先生。”那吴山水闻见步调由远及近而来，当他见到那游医下摆之时，他蓦地抬头，只见他扬眉眯眼，鼓颊咧嘴，一副笑意盎然的模样，道。

那游医见他神色，不禁扬眉瞪眼，倏忽一怔，却转瞬即逝。他面色转为淡定，轻咳一声，睨了吴山水一眼，便不理他兀自转身离去。

吴山水看他走来，以为那游医愿好好听他说。他正喜悦，却见那游医复而回身又离去了，便急上前随着。

那游医心中一定却又生不解，不知那吴山水这几日有何经历竟令他如此不在意。他正想着，身后又有声响起。

“李凡哥说的对，小心驶得万年船，我啊，便是那在一旁吵吵着别让您在那阴沟里翻船的人。”

“只怕，还未有那机会，我便将你踹到阴沟里喽。”他听罢吴山水所说，接吴山水道。

那吴山水不搭理他的调笑，蹙眉凝眼，神情严肃道：“所以，我昨日左思右想，还是得时刻与您一起，警醒着您。我遂在箧笥里放了行李，往后我便与你一起睡在那。”他自顾说完，却见那游医只是前行，既不回头也没有应他的意思，便倏忽叫他，朗声道。“先生，您究竟有没有在听我说啊？”

那游医听他说这话，脸上竟未露出些许不耐，然而口中却是烦闷不已，只听他道：“哎，在听，在听着呢。”

此话入耳，吴山水便扬眉眯眼，粲然一笑，满意点头，而后又道：“我昨日本想着今日如何劝你去客栈，然后转念一想，既然你不过来，那我过去不就行了。哎，我脑子就是蠢笨，无小鱼的脑子好使。不说这些了，师父，还有，为了防患于未然，我们...”

吴山水手舞足蹈，叽叽喳喳说了一路。那朝阳自东边的天际徐徐而起，微弱的晨辉轻扫在二人身上。二人的身影渐短，亦愈加分明，后头那个，身背箧笥却步履轻快。前头那个，洒然一人却步伐缓慢。

因为，那游医翘首望旭日东升，眼神涣散，思绪已至远方。未几，他眼中忽而泛起阵阵温柔，俱化作泪悬于他浑浊的眼中。因为，他看到，朝阳之中，也有二人，一前一后，如此而行。

清晨，李玄冥正拿着一书细细研读。忽而一阵敲门声响起，李玄冥抬头应了声，便又低头研习起来。门应声而开，来人缓缓朝她靠近却未发出一声。李玄冥不禁抬头，待她瞟了一眼，便猝然低头，眼神慌乱，手指在书页上轻划着，

李凡行至她身旁，抬手欲置于她发上抚摸。他甫一将手放上，便感受到李玄冥身躯有些僵硬，他拉一凳子坐于李玄冥身旁，躬腰使头降至她面下，抬眼看她道：“玄冥，你有心事？”

此话入耳。李玄冥转头对他，柳眉高扬，双目弯成两弯月牙，鼓颊抿嘴道：“李凡哥，我没事的，只是最近休息得少，精神不好，便引起了你误会。”

“玄冥，我可能有时忽视了你的感受。那是因为，我太害怕失去了。可是，我不想的。给我时间，好么？”李凡听李玄冥如此说，心中稍安，却仍是嘱咐道。

他见李玄冥对他粲然一笑，心中不禁开朗起来，遂将额头移近她，轻碰她额头，又道：“玄冥，你知道的，我...我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我便不能时时有心思端量，来做到全然令你满意，若我做得不好令你不满，你便与我说，好么？”

李玄冥甫听此话，便眉头轻蹙，眼角低伏，一副忧心忡忡的模样。她瞥了李凡一眼，忙正了正神色，复又扬眉翘嘴角看他。李玄冥看李凡静默，似已没了说下去的意思，便向他摇了摇头，脸上始终保持着能使人心头开朗的浅笑。

二人皆静默无语，李凡立于李玄冥身后看她翻过一页又一页。不知已过多久，李凡突兀开口打破平静，语调噙着温柔道：“玄冥，我便回房了，多多休息。我们，都希望能见到往日烂漫爱笑的玄冥。”语罢，他又将手置于她乌黑如瀑的青丝之上。

“李凡哥，剑宗考核在即，你便专心准备应对那考核，我会好好照顾自己的。”李玄冥徐徐抬手将李凡置于发上之手握在手中，直是那副明媚动人的浅笑。

李凡见她言笑晏晏，遂转身出了屋。然李凡甫出那屋，李玄冥倏忽笑容全无，而后蹙眉抿嘴，一副愁眉锁眼的模样。她螓首略抬望着屋顶，状如桃花的眼眸甚是妩媚，修长如蝶翅的睫毛扑在细长的眼角之上，愈显迷离，此时，又添上那挥之不去的阵阵哀愁，使人视之，皆沉醉不愿醒。

“小鱼，在么？”李凡自李玄冥屋内出来，便径自来到小鱼门前。里面无人回应，然而门却未上锁，李凡试着轻推，门应声而开。李凡进屋，便见小鱼竟坐于窗沿之上。他身子底下放置着一把太师椅。他将一脚搁于椅上，大腿压于椅背之上，脸朝外望着，然其眼中无神，显然未观窗外那高低起伏的屋檐与那浩淼壮阔的长留湖景。李凡踱步近他身前，便见他时而扬眉鼓颊，咧嘴一笑，时而蹙眉转眼，咬嘴沉吟。

“小鱼，小鱼？”待李凡第二声提声唤他，他方猝然一惊，身子一个不稳，险些栽了下去。待小鱼回过神来，见是李凡，便问道：“李凡哥，你怎地来了？坐吧。”语罢他自窗沿跳下，也至桌旁寻一位子坐了。

李凡甫一坐，便立刻开口问道：“小鱼，昨日玄冥与你说了些什么？我觉她昨日晚上便有些异样。今日，我问她，她直说无事，我却仍是隐隐觉得她变得有些不对劲。”

小鱼本提壶正为他倒茶。此话入耳，他猝然停手，挑眉睨他一眼，徐徐道：“李凡哥...还记得...我等离开村子的前一日么？”

李凡听他说到此，亦是睨他一眼，遂点了点头。

小鱼见他点头，也未急着下说。他接着方才动作，倒了杯茶，将它移至李凡身前，方道：“那****因怀有无法聚灵的困惑请教于你。你劝我说每个人都不知他们究竟适合什么，遂会经历无数错误的抉择方能得到适合自己的东西，还让我想想为什么而活从而坚持着。你还记得么？”话到此，他凝眸紧盯李凡，见李凡脸色淡然没有说话的意思，便继续道：“我最是记得，你说过的那句，‘无能不能成为我们恐惧未知的借口。’”

他看李凡抬杯喝茶仍看着自己，却也不急，也给自己倒了一杯，徐徐喝下，竟学着李凡昨日模样，紧盯着手中正摩挲着的空杯，而后道：“当我刚从小小的村子来到这南月国都，我怎能不怕？我不知那玄妙的道法在外面的世界中能使人飞天遁地，日行多少里？我却连灵气都无法凝聚。何人不会恐惧未知？只是有人如我这般。有人——”话到此，他却突兀停止摩挲，而后睨他一眼，继而道。“想着能变得很强，非常强，以此来正视恐惧。于是，他们开始刻意压抑自己，不允许自己犯一丝一毫的失误，更不能容忍自己忽而产生的一刻的懈怠，尽管是在最为亲近的人面前。然而，他们用尽心力，便往往忽略了太多太多。”

语罢，他不再是睨他一眼，而是紧盯他，语调徐徐，道：“我们也许对待仇恨的方式不一样，然而，我们的目的，不都是一样的么？”

此话一落，房中鸦雀无声。不知过了多久，李凡自沉吟中醒转，而后徐徐站起，行至小鱼身旁，将手置于他肩上。一会儿后，他于小鱼肩上轻拍，便转身出了屋。行走间，他兀自开口，语调徐徐而出，裹挟着一种释然开怀之感。

那声入耳。小鱼随即扬眉弯眼，轻翘嘴角，一副欣慰悦然模样。而后他转头望窗外蓝天，眼眸微眯，又成迷醉模样。他心中激荡，李凡的话语余音绕梁不绝于心。而后他终情不自已，遂脱口而出。口中，有十二字吐出便随风而逝。

“让死去的安息，让活着的安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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