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本是集天地灵气于一身而形成的一块灵玉,白璧无瑕,纯净透彻至极,生来无须他人教导,便已对所谓的“天道”了若指掌。
人间常有修行者,通过各种方法想要吸取他物的灵气,力图与天地同寿,与日月同光。但他们再努力,也只不过是对“天道”的拙劣模仿。
顾钰的名字是他诞生之时,一位上仙为他取的。仙界曾经意欲收他上天,不愿他长留人间。但这块天地间至真至纯的璞玉于那时并不解自己为何要离开这片孕育他的大地,上仙便说他并非是能够教化之辈——所谓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一块承载天道的璞玉,怎会知道何为善,何为恶,何为爱,何为恨。不过知道什么是顺天道,什么是逆天意罢了,如何位列仙班呢?
便是如此,顾钰便成了修仙者口中的散修大仙,亦或者传为山神。他留宿的山因而被称为玉留山,山下的人亦为他修建了豪华的大殿用于供奉,山脚下更是建立起了一方大宗天玄宗。
其实顾钰并不在乎这些。诚如仙界对他的评判,他向来无情无欲,也本应无情无欲,修行于他不过吃饭喝水般简单,呼吸般顺畅,如初生的羊羔便会跟在母亲身后奔跑,他生来便应该掌握这些。
观霞殿很大,因他的留宿而常年萦绕着丰厚的灵气,寻常小妖不敢靠近,害怕遇见大能,命断于此。
顾钰并不是什么凶恶之人。他承载天道,所谓天道不过是世间一切运行的规律。人可修仙,妖亦可修仙。他当初若不是深藏于雪山之巅,也许也要在灵智未开之前被人捉去做了物件,那么如今的他也只不过是器灵罢了。所谓人、妖、物,在他眼中都没有什么区别,都不过是三千世界中的一粒尘埃。
天道既然允了万物吸取灵力,修行成仙,顾钰便也从不对谁吝啬些许修炼法则的传授。但成仙之道何其漫长,步步皆是险象环生,更有劫难伴生。顾钰亦从不助谁渡劫,他只认为这劫难也是天道的一部分,他不干涉,也不必干涉。
都说这世间无巧不成书。顾钰常在殿后闭关修炼,然而他也有出来的时候——其中一部分原因是山下的修行者会来找他。顾钰其实对时间并没有什么实感,他的一次闭关也许就是一个人的一辈子,山中小兽的数代繁衍。
然而那天他就是刚好出来了。他从后殿走入前殿,却看见一只幼虎蜷缩在大殿的角落里。毫无疑问,那是一只已经初具灵识的小虎,或许是因为自幼便生活在这山中,又格外有修行的天赋,竟不如寻常妖兽那般害怕,反而蹿了进来。何尝不是一种初生牛犊不怕虎呢?
顾钰凑近了去,看见幼虎身上还残留着被追逐后留下的伤痕。虽说天道无情,但顾钰还是对这种自有几分天赋在的小东西有些好感。他并不言语,只是一拂手,治好了幼虎身上的伤。于是原本龇牙咧嘴蜷缩在角落的幼虎忽然明白了些什么一样,收回了自己的獠牙,转而凑了过来,立刻亲昵的用自个儿的脑袋磨蹭起了顾钰的脚踝。
倒是个很会审时度势的小家伙,顾钰想。他蹲下来,揉了揉小老虎毛绒绒的脑袋。这小老虎倒也不反抗,一双银色的眼睛就定定的盯着他。
“伤好了就走吧。”顾钰说。
小老虎初具灵识,应该是能够明白他的意思的。但这幼虎似乎并不愿意离开,在他的脚边来回踱步,走了两圈,最后还是一屁股坐在了他脚边。
顾钰无意如何去驱逐他,但那时候也没想过要留下他。小老虎身上的伤已经治好了,他便兀自离去,只把这只幼虎留在殿中,自己再度回到了后殿闭关。
顾钰闭关时,殿外设下多重结界,饶是天上的大罗神仙来了也要费一番气力,何况外面那只灵识初开的小虎。于他而言,顾钰一进殿,他便连顾钰一丝一毫的气息也感受不到了。可他又是何其顽固,竟蹲守在殿中,不愿离去,饥饿时便出殿觅食,遇敌了便躲进来,俨然把顾钰的观霞殿当成了自家。
——乃至于顾钰几十年后出关时,这小老虎还是赖在他的殿里。那时候小老虎已经无师自通了化形术,变作了一个褐发银眼的小童。只是他的化形术显然并不精湛,头上还顶着一对儿毛绒的老虎耳朵,身后垂着一条长长的老虎尾巴,身上的衣服也是从顾钰的卧房里头翻出来的,直拿顾钰的短衫当长袍穿。
顾钰见了也不恼火。那些衣服大多是底下的修仙者送上来的,他常年修行,不染世间尘土,洗衣做饭睡觉是底下寻常的修仙者才要担心的事情,两件衣衫闲着也是闲着,被穿了也就被穿了。他只是觉得这小老虎天生有修仙的天赋,心中竟不忍生出几分惜才之念。
他想,既然天道给了你这等天赋,又何妨让我来帮上一帮?
他便在小虎身边蹲下。小虎抬起头来望着他,眼里满是惊喜与期待的神采。
“我愿收你为徒。”顾钰说,“你有名字吗?”
顾钰忘了去问小老虎是怎么学会说话的。这些事情对他来说太过自然,乃至于让他忘却了,语言并不是一只妖兽天生便能学会的东西。不过那些修仙者总是在山中徘徊,山里的小妖学会些寻常词汇并不是什么稀奇的事情。
“宋烨。”小老虎便吐出这个词汇,随后站起来,如人类修仙者认师般跪下,朝着他行了师徒大礼。
顾钰其实并不懂人间的礼节,他只由着宋烨做了,看着宋烨拉着衣摆站起来,端端正正的在他面前站定。
顾钰在心里想,宋烨会是个好苗子。也许有朝一日会成为庇护一方的大仙也说不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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