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昭君日夜兼程地赶路,一刻也不敢停歇,不远千里从冯翊郡赶回都城,为的,不过是亲自送雍王世子上路。
曾经定下白首之盟的郎婿,不过转眼之间,便成了她此生最大的噩梦。
只是短短的一个月而已,她仍然记得自己也曾满怀期望地跟随肖世子前往封地冯翊郡,准备成亲事宜,可这位曾经对她许下山盟海誓的未来夫婿,却成了这世上伤她最深之人。
父兄惨死,全家被灭,傅母被剜眼剁足,阿嫂身怀六甲却惨死于乱臣贼子之手……一桩一桩的仇恨压在她的心上,令她彻底失去了从前的少女天真。
亲手将肖世子枭首的那一刻,尚且温热的血液溅上了她的脸颊,她却没有一丝一毫的害怕退却之意。能亲手杀死仇人,为父兄报仇,何昭君本该觉得高兴,可她却怎么也高兴不起来。
她承受的伤害太深,以至于,即使亲手砍下仇敌的头颅,也不能释怀她心底的伤痛,也不能因此而感觉到快意。
身旁有人走过她面前,何昭君的目光几乎算得上是冷漠,她平静地看着那人一手捧起了肖世子仍然合不上双眼的头颅,将其装进了她特意准备的红色的匣子里。
直到那人将装着肖世子头颅的匣子捧至她面前,何昭君才终于回了神,开口叫她的名字:“程今朝。”
程今朝稳稳地捧着那个匣子,不曾有一丝一毫的颤抖,她黑白分明的双眼与何昭君对视着,良久,她对何昭君道:“罪臣肖氏头颅在此,请安成君查验。”
“程今朝。”何昭君没有伸手去接那个匣子,她久久地看着程今朝,半晌,她道,“你可知,陛下念及雍王昔年功勋,本欲赐其子全尸,是我上奏陛下,准我亲自将其枭首。”因为她要用这乱臣贼子的头颅,去祭奠她死去的父兄。
“那我猜,安成君必将用仇敌之头颅,前去祭奠为国捐躯的何将军与诸位公子等一众忠烈之士。”程今朝依然神色自若,并不觉得何昭君决意将肖世子枭首一事有何不对,她继续道,“如此,罪臣肖氏头颅在此,请安成君查验。”
这一回,何昭君终于接过了那个匣子,她忽然笑了起来:“我果然没有看错你。”语罢,不待程今朝询问,她便先一步说道,“因我执意亲自枭首这乱臣贼子,朝中大臣对我亦有所议论,都城之中更是将我视作什么会吃人的女罗刹,嫌我不够温婉贤淑,不够知书达理。可我何昭君生来便是如此。”她说这句话的时候,似乎是咬着牙的,即便家中突遭此劫难,她也仍然不曾弯下自己的脊梁半分,“做不得那等相夫教子的贤良之妇,只能做人人谈之色变的女罗刹!”
“何谓‘女罗刹’?若是杀人便算作罗刹,那我也算不得什么好人。”那日樊昌的手下追击至猎屋,欲取程氏一行人性命,程今朝不肯束手就擒,奋起反抗。那一战,她也杀了许多人,可她从不认为自己做错了。
“若换做是我,枭首如何能解我心中仇恨与悲痛?”程今朝微微仰头,瞥了肖世子的尸身一眼,道,“纵千刀万剐、碎尸万段,又如何能解我心中仇恨与悲痛?”她走近何昭君,对她道,“我只觉得你不够心狠,竟只要他的头颅。若换做是我,杀他千次万次,又如何能算作足够?”
杀父杀兄之仇,灭族灭家之恨,如此血仇,只叫砍下他的头颅,如何便能一笔勾销?即便叫他挫骨扬灰、粉身碎骨,如此,也不能消尽心中仇恨。
程今朝对着何昭君俯身一礼,郑重道:“至亲虽亡,可何家气节不灭,忠骨永存。程氏今朝今日于此送安成君,唯愿安成君不忘何将军精忠报国之遗志,挽何家大厦于将倾。”
风吹起了何昭君的裙摆,衣袂翻飞之际,她提步上了马车,临别之时,她回首对着程今朝一笑:“程今朝,‘草间雀影’的谜底是个‘日’字,我记住了。”
——你曾对我说过的那句,‘有光的地方,就有希望’,我也记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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