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撒兹勒从土里爬出来的时候,伊卡洛斯仍枕着泥土沉睡,他慢慢地站起来,拂去身上粘连的泥土,呢喃过一个咒语,血迹和脏污便尽数散去。
他垂着眼眸,深蓝色的眼球转了几息,面无表情地盯着伊卡洛斯,直到秋蝉微弱的啼鸣让他回过神。阿撒兹勒托着肩背和膝窝把人抱起来,轻轻地扶着怀中人的头将其放自己的肩上。
伊卡洛斯睡得很浅,他在阿撒兹勒的动作间清醒过来,眯着眼睛蹭了蹭阿撒兹勒的肩,一只手臂自然而然地搂过他的脖颈:“……我饿了。”
阿撒兹勒垂眸看了他一眼,足下渐渐升起一团灰红的尘烬,伊卡洛斯感受到一股热烫的气息扑面而来,像火山灰下绵延狂卷的风息,他嗅到火焰和灰烬的气息,比野兽的吐息更加猛烈,他下意识地闭紧眼睛,将面颊埋在阿撒兹勒的身上。
“……睁眼。”阿撒兹勒不知怎的,竟垂下头用舌尖舔了一下他的耳朵,伊卡洛斯一下清醒过来,睁大眼睛躲开他,可身躯却捆缚在他的怀抱里,他又能躲到哪儿去?
他这时又从阿撒兹勒身上体会到一种莫名的感受,就像宴会上遇到的那个“法伯迭安”。
“我们到家了。”阿撒兹勒说着,歪头看了伊卡洛斯一会儿,足下的灰烬打着转儿消散时,他轻轻地将怀里的人放了下来,“我记得你小时候爱吃街边的梅耶挞,梅子和鸡蛋,面粉和糖……还有什么?”
“……还有牛奶。”阿撒兹勒方才的动作让伊卡洛斯从脸颊红到脖子,他还没从中缓过神来,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突然感到窘迫,耳尖仍残留着柔软潮湿的幻感,他伸手去碰了一下,想要消除这种怪异的感觉,可耳朵也不争气地跟着红起来。
“……”阿撒兹勒注意到了伊卡洛斯的怪异,屋内没点蜡烛,他便带着伊卡洛斯走到有月光映照的地方,让苍白的月色映亮他的脸庞,他看清了伊卡洛斯通红的脸颊和耳朵,以为他是因受了风而发热,瞳孔缩了一下。
伊卡洛斯一直低着头,阿撒兹勒捧着他的脸颊使他抬起头来,指侧搭在他脖颈的动脉上,感知到他狂乱的心跳。
阿撒兹勒抵住伊卡洛斯的额头,又面无表情地在伊卡洛斯的抗拒中用舌头撬开他的唇角,试了口腔中的温度——
都挺正常的。
“阿撒兹勒,饿……”伊卡洛斯被他弄得一头黑线,这家伙似乎忘掉了他在帮自己除去迷药和致幻粉的时候连同自己的发热也一起消去了——不过他看起来似乎并不清楚自己还有这种功能。
阿撒兹勒终于放过他:“嘴巴张开。”
他舍得多说两个字,伊卡洛斯听话地张开嘴,像面对拔牙的医者那样夹着喉咙:“啊——”
阿撒兹勒罕见地笑了一下,抬手将一个梅耶挞塞进他的嘴里。
“唔……”伊卡洛斯再次被阿撒兹勒无中生有的本事惊到,他把堵在嘴里撑得嘴角发麻的梅耶挞拿出来,表情严肃地咬了一口,“……有点过于甜了。”
阿撒兹勒若有所思地低下头,借着伊卡洛斯的手尝了一小口,他根本没嚼,食物进到口中的下一刻,他的喉结就很明显地上下动了一下。
伊卡洛斯盯着面无表情的阿撒兹勒,一脸认真地思考他的胃里是不是长了味蕾和尖牙。
“是有些甜了,”阿撒兹勒用舌尖舔了下唇角,“也许还应该放点儿盐。”
时隔多日——不,一个月,伊卡洛斯终于吃上了第一顿饱饭。阿撒兹勒没怎么吃,他坐在伊卡洛斯对面的椅子上,深蓝色的系带绑住长发,头微微侧着倚在墙上,拿个刻刀在另一只手里托着的石头上比划,那石头的一侧已经被削去大半,像破裂的蛹,翅膀的形状从中模糊地显现出来。
“在做什么呢?”伊卡洛斯有些好奇,他借月光歪头打量那石头间形态模糊的翅膀,“你什么时候对雕刻感兴趣了?”
“我要用石头做一只小鸟。”阿撒兹勒抬起眼眸看他,月光在苍白的面颊上下移,窗棂灰暗的影子从鼻尖斜斜地遮住大半眼睑。
“可是这羽毛看上去好乱啊,”伊卡洛斯笑着,向阿撒兹勒伸出右手,“……每一根的朝向都不一致,一眼看上去毫无章法,鸟儿正待在起火的森林中被四面八方的热风吹拂吗?”
阿撒兹勒将刻刀和石像递给伊卡洛斯。
“……不是,”他垂着眼眸,认真地看伊卡洛斯的动作,“它们在黑暗的灵魂里飞翔,风从四面八方吹挤着残破柔软的翅羽,它们的身前是虚无冰冷的航向。”
“我能感受到无罪之人的灵魂,它们被困在我的骨头里,就像这些鸟儿一样。”
伊卡洛斯雕刻出另一侧翅膀模糊的形状,羽毛像灰白色的云,翻卷着随时会消散的轮廓。
“伊卡洛斯,那也许是被我遗忘的过往。”阿撒兹勒轻轻地叹息,伊卡洛斯放下刻刀,转着石头观察它不同角度的轮廓。
“这不该是鸟儿,”伊卡洛斯沉默了一会儿,忽然笑起来,“鸟儿应该是自由的,快活的,它们永远永远都不会迷失航向。”
“那它该是什么呢?”阿撒兹勒平静地追问,“它们被埋葬在我的头脑中,腐烂的血肉一度落进我的幻梦。”
“你还记得你以前为我讲过的故事吗?那个关于骑士和黑女巫的故事——”
“……我不记得了。”阿撒兹勒无所隐瞒地摇头。
“骑士走入黑森林寻求屠戮恶龙的方法,黑森林腐烂的树木间,一个小精灵将骑士引到了黑女巫的小木屋,”伊卡洛斯扒着眼皮做了个鬼脸,阿撒兹勒却仍然面无表情,“你好歹害怕一下呀。”
“我不害怕这些。”阿撒兹勒轻声回应他。
“那小精灵由阴雨天的乌云化成,它们与雨水一同落下来,挂在枯萎的树枝间,再也不能回到天际,”伊卡洛斯用手撑着头盯着阿撒兹勒,“它们变成黑森林间的精灵,仍是乌云的样子,像一团灰黑的棉花,积蓄着滚入埃尘的怨气,长出一对无法飞翔的白翅膀,趴在枝头扰乱鸟儿的歌唱。”
“它应该有名字。”
“它没有名字,”伊卡洛斯伸手抚摸着石像的翅膀,“故事里,它问起骑士的名字,于是骑士告诉它自己的名字——克莱奥梅尼斯。”
“骑士喝下了黑女巫的药水,死在黑森林里,自那以后,乌云精灵遇到过路的旅人,便告诉他们自己的名字——克莱奥梅尼斯。”
“它被困在黑森林里,悲哀又淡漠,没有未来和航向,也许会被森林中的火焰逼得无路可逃。”
“可是,阿撒兹勒,不要待在克莱奥梅尼斯的梦里,让那些流泪的乌云精灵都回到天际,”伊卡洛斯将翅膀的边沿刻出羽毛凌乱的轮廓,与阿撒兹勒自己所雕刻出的相比,却又有很多不同,伊卡洛斯手上的老茧地抵在刻刀的刀背上,他的动作专注而用力,随着石屑一点一点地坠落,那些翅羽如一团被风吹乱的玫瑰花瓣般绽放,“纵然你身为来路不明的亡魂,可你也要记住,与此同时,你也是我的爱人。”
阿撒兹勒愣了一下,俯身给了他一个吻。
虽然嘴上挖苦阿撒兹勒是个乌云精灵,但伊卡洛斯最后还是为他雕了一只鸟。
“阿撒兹勒,你还是去做鸟儿吧,我来当乌云精灵,”他用指尖一圈圈卷着阿撒兹勒白色的长发。
“我做鸟儿……”阿撒兹勒有些疑惑,“看看你自己,叽叽喳喳的,是谁更像鸟儿?”
“可是你总是很温柔……乌云精灵一点儿也不温柔。”
“那你就成了乌云精灵?”
“嘿嘿,”伊卡洛斯在月光中拂落石头小鸟上的碎石屑,“鸟儿鸣叫的时候,我就跳到树枝上把它们吓走。”
“它们不会害怕你。”阿撒兹勒笑了一下,轻轻地揉捏伊卡洛斯的脸颊,“它们会知道的,在身边跳来跳去的乌云精灵虽然披着怪物的壳子,可灵魂却和它们一样,也是一只喜欢飞翔的小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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