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卡洛斯像个流浪者,他在路上看见那些与自己隔了一道田野的瘦马,它们垂着眼睛,耷拉着头,腿骨的顶端藏在没什么光泽的皮下,随着它们赶路的动作一耸一耸。
伊卡洛斯停下来,他忽然觉得自己也像一匹马,于是他笑着,挥着法伯迭安的肋骨向那匹马打招呼:“嘿——你要去哪儿啊!”
马儿没看他,它一点儿反应也没有,黯淡的眼睛里装着地上的沙石,疲惫的身躯继续在夕阳中赶路。
伊卡洛斯瘪了瘪嘴,法伯迭安的肋骨被他紧紧握着,当作一根捡来的木棍,一下一下地打过身边枯黄的蒿草,干巴巴的长叶在凌乱中碰撞,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
他小心翼翼地捕捉这些比玻璃破碎更加细小的声音,在夕阳淡金色的光影里向伊利亚河走去。天上没有几朵云,没见过的灰色大鸟站在黄绿色的树上,他的脑海中又闪过那些战争带给他的东西。
芦苇荡边的夜晚里,他不仅带走了法伯迭安的一根肋骨,还拿走了他腰间别着的牛皮袋。
那上面全是黑乎乎的腐血,散发着难闻的气味,他老早将它在一条没有名字的河里洗干净了,捏着袋口甩掉牛皮上的冷水时,他真切地听见里面传来了哗啦哗啦的水声,废了好一番力气才把那袋口的木塞子拔出来。他把眼睛搭在扁圆的袋口向里面看,又把鼻子贴上去嗅闻,他最后知道,这里面装着鹿血酒。
伊卡洛斯隐约记得,阿撒兹勒在他很小的时候总背着他偷偷喝这个,喝醉了就带着一身鸢尾花香回来,摸摸他的头,然后一声不吭地钻进被子里睡觉。
后来自己长大了不少,阿撒兹勒渐渐便成了不吃不喝的样子,也没再见他喝过鹿血酒了。
这鹿血酒似乎渗了法伯迭安的血水进去,伊卡洛斯闻了几下就嫌弃地撇开头,重新塞上了木塞。
在那个寂静的凌晨,他沿着芦苇荡外面的小路往远处走,在遇到那个吉普赛人之前,他又在路边看见了几个死人。
他见过病死的人,见过饿死的人,也见过因意外而丢掉性命的人,但那还是他第一次见到穿着白色舞鞋和戴着红绒胸花的陌生人死在这样高的枯黄色蒿草里,死在在荒无人烟的路边。
他站在路边看了他们一会儿,然后就继续往前走了。
他低着头踢掉脚边的石子,在寂静中猜想着——那两具尸体或许是与他一道从兰揭城中逃出来的人,他们摘掉胸前的玫瑰逃命,然而过重的伤势和止不住的血液将死神引来,他们没来得及走到这条小路的尽头就匆匆丢掉性命。
那天晚上,他和一只离群的绵羊一起度过,那只绵羊就快要死了,它的喉咙被咬断,但仍未死去,血液从毛皮下面涌出来时,它还在艰难地喘息。伊卡洛斯靠着它温热柔软的肚子,抱着法伯迭安的肋骨和苍白的雕塑入睡。
伊卡洛斯没做梦,他的睡眠很浅,绵羊濒死的呻吟听着像是一个幼童的呼噜声。他隐约感到有一缕凉风将他抱住,带着浅淡的鸢尾花香。
———
然后他见到了那个吉普赛人。
他奇特的装束和异国的面孔吸引了自己的注意力,伊卡洛斯站在路边注视着涌流的人潮,忽然想起了梦境之中的那片深蓝色的海浪还有那句在梦境中响起的话语——
“你不爱他。”
伊卡洛斯揉了揉头发,挥去那些发丝里的血气和腥膻味,他走到吉普赛人的摊位前面问了他一个问题。
“爱到底是什么呢?”
吉普赛人没给他这个问题的答案,他想着可能是因为自己没付给他钱,可是吉普赛人为他讲述了自己的过往,在一段被拉长的短暂时光里,那些话语让他流下泪水。
“你的心脏仍然与你刚出生时一样鲜红,别让它艰难地跳动。”
吉普赛人递给他一朵红玫瑰,伊卡洛斯将玫瑰接过来,他攥紧了它带刺的长茎,让猩红温热的血液在刺痛中溢出指缝——不论在何时发芽,在哪里生长,它自始至终都只是一朵红玫瑰。
他笑着向吉普赛人道别,在无穷无尽的尘灰之中与人群一道奔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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