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无一人的大殿中,拉美西斯走过十三级长阶,坐在银白色的王座上——如此轻易,极尽潦草,他就此成了大漠中的执杖者。
那猩红的石块系在他苍白的颈上,他拂过冰冷的大理石墙面,不急不缓地去往一场无主的欢宴。
白色的门扉缓缓大开,拉美西斯站在门外,在风沙的称映下伫立。
众人惶然,美酒佳肴之间,易主之事尚未昭告,明幕之下的暗角中有蛇鼠相拥、尘灰满笼。
宴席上的第十三张圆桌空无一人,腐烂的肉糜和混浊的酒水摆在猩红的桌布上,拉美西斯穿过众人,缓缓走向那第十三张圆桌。
恐惧淹没愤怒,现实刺死幻梦。捏着酒杯的手僵硬地颤抖,众人的大脑抽搐着旋转,他们战战兢兢地猜测着——到底是谁在这场宴席开始前准备了第十三张圆桌?
天知道?那个人也许从不存在,也许就是他们自己。天知道?天知道……
坐在第十三张圆桌前,他吃着蝇虫盘系的烂肉,畅快地饮尽破盏中的浊酒,突然发疯一般笑起来——
“哈哈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哈哈哈……”
他笑得难听又刺耳,众人看着他一如野兽的吃相,觉得他像个从地狱里爬上来的魔鬼,被铁钳夹去了舌头不会说话的魔鬼——
盘中的腐肉被他用手撕开,放在口中一点一点咀嚼,一点一点咽进肚子里,残破的白色桌布垂下来,密密麻麻的破洞像是眼睛,如悬停的雨滴扑在飞蛾满的白翅上,穿出一个又一个黑色的孔洞。
在第十三张桌前,他面无表情地站起身来,嘴角洇出不知属于谁的黑色腐血;他微微笑着,挂着一张与一切都格格不入的笑面。
他离开第十三张圆桌,如出洞的蛇类在众人间缓行——血液中属于蛇类的那部分兴奋地奔流,激荡着他那颗扭曲寂静的心脏:“哈哈哈……”
他找到了,找到了那个在暗巷之中行恶的人,那张倔犟又丑陋的脸会成为火焰最想要吞噬的东西——拉美西斯折断他阻挡自己的手腕,抽出那满脸惊惧之人腰间的匕首,将那匕首握在手中。
“莱……塞达?”那两只闪着猩红色的眼眸不像是蛇类,它们没有焦距,只是空洞地盯着什么——也许是一片枯萎的草地,也许是一隅混沌的天空。
像是山羊的眼眸。
“你这个魔鬼……离我远点!离我远点离我远点……”莱塞达挣扎着,口中着魔一般反复呢喃着几个无力的字眼,泪水从他的眼眶中溢出来,满是血丝的眼球不安地转动着,“你们都该死!滚回地狱去!滚回地狱去……”
拉美西斯用刀刃撬开莱塞达发颤的齿缝,一刀剜下了那条在口水中蠕动的舌头——不安,恐惧,疼痛,绝望……夹杂着最后一点不甘破灭的怒火……一切都化成凄厉的嘶喊伴随着血液一同汹涌而出。
莱塞达捂着嘴跪倒地上,他浑身发热,汗流浃背,口腔中的痛感模糊不清,喉咙里阵阵发麻,心慌如擂鼓,他闭着眼睛歇斯底里地尖叫,腥热的液体滑进喉咙,也流满了下颌,顺着他的脸颊向下抚摸——他害怕,非常害怕,就像一场虚假而荒谬的幻梦,他坚信着自己正在做梦,发着抖又不敢睁开眼睛,恐惧溢出来,化成怪异嘶哑的尖叫,闷在喉咙里,沸腾着红色的血泡。
拉美西斯开始像个加害者。
他吟诵着恶魔的箴语,微笑着俯视在血泊中挣扎的可怜虫蚁,一刀撕裂他的心脏:“去地狱里吧。”
“我送你去地狱里忏悔……去地狱里亲眼看一看你心脏的重量。”
圆桌倾倒,杯盏落地,葡萄的残骸亲吻着白色的大理石,当猩红的血液开始流淌,一切都将以悲哀的姿态奔走、坠落——
众人扑向那扇白色的门扉,他们寄希望于它。
高贵的女眷少了疯狂的味道,她们的裙摆沾染上悲哀的脏污,因此仍有闲暇皱紧眉头在角落里打理自己精致的妆容,她们看着、嘲笑着那些惜命之人的丑陋,感受不到自己蒙尘的心脏——直到那白发的魔鬼向她们走过来,他感到好奇,睁着一双空洞的眼眸向她们发问:“你们不想从这里出去吗?”
“当然想!”她们回答他,她们没见过这奇怪的人,只在那欢宴上亲眼见过他吃那些难闻的腐肉,见过他拿着一把刀搅碎莱塞达的心脏——她们只觉得恶心,与嗡嗡乱飞的蝇虫比起来,就连猩红的血液也被衬得美丽又平常。
满脑子只装着美丽的人优雅地走出大门,她们与那些满脑子只有权势和金钱的人一同被守在门外的沙暴卷入,乱糟糟的嘶喊如尖利的针脚相互磕碰,织出愈来愈混浊的扭曲风沙。
终幕的前一刻,拉美西斯将莱塞达的尸体拖出门外,他面无表情地微笑,沙暴撩起的长风将他白色的长发吹乱,它们遮住他深渊般的眼眸,割裂两瓣苍白的唇,如羽毛般颤抖着挣扎,如蛛网般不甘地交织……大殿中只剩他一人。他伸出手推上白色的门扉,在冰冷后造的躯壳中,蛇类的血脉如针尖聚集,热切地挑逗着一颗死去的心脏。
闪烁的烛火愈发疯狂,伴着门外的叫喊和沙暴的狞笑,它们癫舞着覆灭,在殿中遗留下长久的哀寂。
“咳……”拉美西斯扶着门坐在地上,魔鬼的耳语与他翻讲着召来沙暴的代价,他点了头,于是十三条黑色的咒文便刺进了他的心脏——死去的心脏带着罪恶经营着复生的鲜活,蛇类的鳞片遮上他的小腹,刺破衣袍又向下生长;麻痒与疼痛将他的灵魂撕裂,凝固的血液再次沸腾;他跟从本能开口喘息,尖利的毒牙抵在猩红的下唇上……
他仰着头,化出的灰白色蛇尾在黑暗中蠕动,无意识地与地面厮磨。
他低吟着,无处发泄在骨骸中盛放的欲望,脑中燥热如有万蚁啃噬。
血脉赐予他蛇类的造像,沙暴中的嘶喊同复仇的快感催使之显形,拉美西斯在角落中喘息,他躺在冰冷的大理石上,蛇尾微微痉挛着……
直到某一刻,竖瞳在黑暗中收缩,他仰起头,无论如何也看不见苍白的月亮。
不是太阳,不是月亮,是那死去的罪人,合拢沾满了鲜血的手向苍穹祈祷——以惶恐的模样腐烂,以可怜的姿态生长。
是受害者与加害者,是行刑者与有罪者,在沙暴里落下没有温度的泪水,在灰烬中找寻一颗彻底湮灭的心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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