胸口处的血洞里,破碎坚硬的黄金从中源源不断地涌出,一粒又一粒彷若生出生命一般跳下,顺着衣服上的皱褶慢慢滚落。伊卡洛斯忍着疼痛拾起手边的剑,右手的掌心骤然一片滚烫,仿佛有橙红的火焰在皮下疯狂地燃烧,剑柄在剧烈的烧灼感中不受控制地脱手,重重地摔在地上,滑出一声悲哀的刺响。
玛门睁大双眼缓缓地靠近已然苍老的塔尔塔洛斯,这悲哀的刺响教他猛然转过头颅,如猫头鹰一般诡异直接地将目光投向身后,在他的身后,金色的翅膀狠狠地刺破黑色的衣物,如刀剑缠乱翻搅一般张开:“最美好的是——鲜血变出来的,是货真价实的黄金呢。”
他就着这诡异的姿势自然而然地仰起头,长长叹息之后,轻轻地阖上眼眸——瞬间,金色的翅羽化成黄金制成的利箭,如大雨骤降一般向伊卡洛斯涌来:“我注视着人们,注视着他们为了得到财物与黄金而拼上自己的一切,注视着无数个他们在追逐金钱的道路上了却自己廉价的一生……”
伊卡洛斯艰难地挥动长剑,他企图以撞击产生的力量来改变那些利箭的行动轨迹。
“在富饶的宫殿里,地牢里王公贵族献祭的血液吸引了我,一如他们的预想那般,我化成金色的巨鸟飞入王城,撞碎囚笼的铁窗,在他们癫狂的笑意中显现……”
金色的利箭如名家用力甩动手中的画笔从而溅落下的金色染料,混杂着殷红的浊色,一滴一滴地落到地上。
“那是我与人类达成的第一场交易!”玛门将头颅转回去,金黄的眼睛直直地盯着塔尔塔洛斯,“他们用所有的财物向我交换王城的延续——我答应了!”
“交锋前,我毁掉了‘敌人’的所有军队,他们在书中这般说我:‘金色的巨鸟掠过天空后,所有手握兵戈的人都陷入了沉睡一般的死亡……’他们还应该再加上这么一句:最美妙的是,那些无故死亡的躯体格外沉重,从中源源不断地向外淌出无数破碎的黄金……”
伊卡洛斯瞳孔骤缩,心跳如野兽临死前微弱又拼尽所有气力而发出的咆哮——他曾在破立殿中的古书里读到过这些,金色的巨大飞鸟曾以黑白文字的形式无数次掠过他眼底的日落:“是你……是你让恩维特城中所有活生生的人……都变成了悲哀的黄金……”
“那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交易很成功……”
“但他们失去了黄金,脸上露出了掩饰不住的伤心,”玛门收起翅膀,歪着头去看塔尔塔洛斯的神情,“塔尔塔洛斯,他们的表情看上去和你一样,你们都很伤心。”
“我杀了他们,使鲜血凝成的黄金去到这座城中的每一个角落里,让他们在美好的死亡来临之前做了一个充满黄金的美梦……”玛门用手指抚摸着塔尔塔洛斯脸上的皱纹,“塔尔塔洛斯,你也是世人之一。六十几年来,我化成飞鸟跟随着你,亲眼目睹你在追寻黄金的过程中绽开快乐的笑容……现在,好好地把全部告诉我吧,告诉我,你为什么而笑,又为什么欺骗我说……你从未追随黄金?”
“……玛门,我老了……也累了——很累很累。你问的这些,我已经解释过了……可你永远也不能明白。”
塔尔塔洛斯缓缓地握住玛门的手,他将那只冰冷的手与自己枯萎的脸颊分开,他垂着头,无言地看那只手掌,一滴死去的眼泪坠落在上面,溅不起一丁点儿泪花。
“哈哈哈哈哈……”
塔尔塔洛斯将那只手甩开,身体的衰老让他再也无力反抗如重石一般压下来的现实;他低低地笑着,泪水从混浊的眼中流出来,六十几年的憧憬与期望化为破碎的泡影与飘落的灰烬……尽数被黄沙埋葬。
“……”
塔尔塔洛斯看着玛门,他缄默着注视着他,良久后,他轻轻地倒下,缄默着死去。
塔尔塔洛斯的遗言是一堆悲哀的笑声——就像一团悲哀的泡影,在空中飘转着破碎。
——
胸膛中堵着的黄金让伊卡洛斯喘不上气,浑身的气力都在窒息中一点一点地消亡——恍惚之间,手心再次变得滚烫,伊卡洛斯歪着头去看,模糊的视野之中,他看见了瓦沙克离去之前在自己手心留下的印记——灰色的印记慢慢地化成红色,似明红的火焰从悲哀的灰烬中盘旋着重燃……
从手心开始,这炽烈的温度如蛇行一般缓慢的爬上全身,胸膛中的黄金被烤化,伊卡洛斯从金色的血液中汲取着生机,火焰烧遍了他的全身,蜿蜒上手中的剑刃。
玛门站在塔尔塔洛斯的身前,无言地俯视着他蜷起来的尸体——他没得到自己的答案,也再没机会得到他想听到的答案。他的思绪或许陷入了意料之外的空白,这便给了伊卡洛斯相对充裕的突袭机会:就在炽热的温度将他从思绪的虚无中唤醒时,玛门转过头,就像正常人那样转过头颅,金红的长剑于他的视野中振翅,在下一瞬欢快地飞入了自己的胸膛。
玛门死了。他躺在塔尔塔洛斯的遗体前,金色的眼睛即便死去,也仍紧紧地盯着塔尔塔洛斯——人头不再流出黄金,发黑的血液流了满地。玛门死了,化成了灰烬。
但他总会复活。
伊卡洛斯再支撑不住燃烧的躯壳,他躺下来,在火焰的拥抱中,回想到了旧世书中的一句话:恶魔的灵魂,根源在世人的欲望;肉躯可毁,然人之欲望如日月交替般无穷无尽,故有恶魂永生。
拉美西斯那个家伙,地下这么大的动静也引不来他,如今玛门已经死了,他却还迟迟不出现。
迷蒙之中,伊卡洛斯看见有谁从黑暗中走出来,敛着一双黑色的翅膀,蹲在自己身边,纯白的眼眸微微眯起来,像是在打量他的身份。
“鲁……瓦沙克?”
瓦沙克轻轻地笑了一声,他没多说什么,抬手敲了敲伊卡洛斯的脑袋:“真稀奇,竟然能在陌生人的身上看见我画的咒印。”
滚烫的热意随着瓦沙克潦草的敲击而消散殆尽,伊卡洛斯一下坐起来:“你怎么会在这儿?”
“……奥西里斯那个老怪物让我帮他带回几个魂魄,他说自己那边亡魂太多,忙不过来了。”
“啊?……哦,对哦。”伊卡洛斯疑惑于奥西里斯这个名字,脑子转得慢了点儿,反应过来自己身在旧日凝成的幻境——现实中,奥西里斯早便随着王城的湮灭与拉美西斯的沉睡而不知所踪了。
伊卡洛斯站起来,视野中,瓦沙克蹲在塔尔塔洛斯蜷缩的尸体前,抬手覆住了他的额头:“朋友,想听故事吗?”
“什么?”
瓦沙克转头用那双空无一物的眼眸盯着伊卡洛斯;伊卡洛斯被盯得发毛,紧忙点了点头。
“一个很美妙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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