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呃……抱歉,我一不小心激动过头了。”伊卡洛斯对着女人露出一个笑容,“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
“梨罗萨,你在逗我玩吗?我可是你的妹妹啊,亲妹妹!”女人一下子站起来,有些惊恐地走向半掩的石门,“我得让医师现在就过来……!”
没办法了。女人对着伊卡洛斯甩了几滴眼泪,她一步三回头地走出门外,狠狠地摔上了门扉。
真是个关心哥哥的好妹妹啊。
伊卡洛斯呆滞地在床上躺了一会儿,两只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天花板,直到天花板的金色化成糖水,在视野之中无形地扭曲,他才慢悠悠地坐起来。
不出意外的话,阿斯拜尔应该也在这个蜃楼里,但对于如何找到他的问题,伊卡洛斯对此毫无头绪。
“梨罗萨……”伊卡洛斯重复着自己在蜃楼中的名字,蜃楼里的名字是新的名字,那么外貌呢?也会与蜃楼之外的有所差异吗?
伊卡洛斯观察着自己所在的房间:角落里竖着摆了一个细长的石梯,石梯边是一个不高不矮的柜子,没有拉门,在中央分成两层,放在里面的几样东西尽数一览无余——上面一层放着一个奇怪的雕像,像是一团不成形的泥巴上长了两只天使的翅膀;雕像边是两只叠在一起的石碗,碗边有许多毛糙的缺损,还有两只长柄歪歪扭扭地勺子挤着彼此躺在碗的右边;下面的一层,放着一个黑色的圆石,这石头表面光滑,隐隐透着玻璃的质感,看着倒像是什么稀罕的宝物;在石头右侧放着的,便是伊卡洛斯一直在用目光寻找的镜子。
这是个三角形的迷你小镜子,约莫只有半个手掌那么大,镜面也模模糊糊,里面映出来的室内呈像如隔着雾气一般,大概只能看见隐约的五官和荡漾的轮廓。
伊卡洛斯撑着石床坐起来,只觉得浑身都没什么力气。他用力地摇了摇头,尽量让自己的头脑保持清醒,他低头看了一眼地面,抬手扶上矮桌边沿差一点被葡萄托盘侵占的地方,慢悠悠地用一只手分别穿好两只长靴,尝试着站了起来。
说实话,他对托盘里的葡萄非常好奇,并且想要摘下一粒放进嘴里;但作为神子生活时,无需进食的日子过得太久了,这便让他对进食产生了一种莫名的恐惧心理,如果具体地描述出来,这感觉就像是:如果吃了托盘里这种长得像宝石一样的东西,肯定会立刻死掉吧……
当然,伊卡洛斯是个不怕死的,比起死,他更想知道这些葡萄的味道——于是他从走向柜子的路途中毅然决然地转身,一瘸一拐地回到矮桌边,用尽毕生勇气往嘴里放了五个葡萄粒。
软软的,甜甜的,还有几个硬硬的圆球在里面……伊卡洛斯将它们全部咽了下去。心态好了不少,他觉得自己有希望在今天太阳消失前将阿斯拜尔找到。
他蹲下来,拿起三角形的小镜子凑近自己,看着那张出现在那半个手掌大的镜子里的脸,终于心甘情愿地放弃了最后一丝侥幸心理——好吧,他一开始就不该对这面老花眼的镜子抱有哪怕一丁点儿的希望。
“去找他吧,去找他吧,他就在不远处……”
伊卡洛斯猛地回头,不自觉颤抖的手指不知不觉中将一切都松开,镜子跌在铅灰色的石地上,涤荡幻境的涟漪如翅羽散落一般泛起,吃进口中的葡萄在肚子里游动,于口腔中形成的破损与褶皱一点一点愈合、恢复,伊卡洛斯向矮桌走过去,吃下去的葡萄又变成定义勉强界限可悲的种子,狠狠地在他的腹中扎下松散的根系……
那些声音又在托盘中响起来,它们说:去找他吧,他就在不远处。
葡萄从成串被隐约遮掩的深绿色分岔上跳下,沿着矮桌的边缘滚落到地上,他们说:去找他吧,他就在不远处……
魔鬼蛊惑人心的低语,为什么会在这里响起?伊卡洛斯皱着眉,咬着牙维持着最后一点清醒的意识;然而一切都不可逆转地驶向脱离控制的轨迹。伊卡洛斯的最后一点意识终于在所有葡萄都滚落到石地上的瞬间消失殆尽。
在葡萄怪异反复的低语中,他从房间内侧轻轻推开石门,缓缓走入黄金诗之城最炙热的日光之下。
——
“呵……小家伙,也该醒过来了吧。”陌生的声音轻飘飘地调笑着什么,似乎夹杂着一丝若隐若现的怒火。伊卡洛斯带着满脑子的不安和疑惑慢慢地睁开双眼,显现在视野中的深蓝色眼眸如咒印一般让他一下清醒过来。
“嗯?这么看着我做什么?”那张陌生而邪异的脸突然凑近,伊卡洛斯怔怔地看着那双眯起来的深蓝色眼眸,于眼眸的漩涡中感受到了他所熟悉的逆流。
有什么冰冷的东西紧紧地卡住了自己的脖子,伊卡洛斯惊恐地睁大双眼,他转动干涩的眼球拼尽全力向下望,隐约看见一只枯瘦苍白的手正弯着细长的手指缠紧自己的咽喉:“嗯……这张脸好看吗?既然醒了,就解释解释,为什么要拦住我的马车?”
“……到底是什么时候……就连黄金诗里的平民也有这么大的胆子了?”
伊卡洛斯被掐得有些窒息,他不知道该说些什么,问话的声音不清不楚地响在耳边,他闭上眼睛,陷入了自我意识中的对峙:
“先不管发生了什么,这个人到底是不是阿斯拜尔?”
“他掐着我的脖子,要把我掐死……他肯定不是阿斯拜尔。”
“可是他有一双几乎和阿斯拜尔一模一样的眼眸……”
“他不是阿斯拜尔。”
“也许他是……”
窒息感骤然减轻,伊卡洛斯倒在地上用力地咳嗽,又被一只手用力拽了起来:“嗯……我现在很恼火,你不说话,也不回答我的问题。”
伊卡洛斯很想告诉他自己喘不过气,但对方似乎没什么耐心,没等他把气喘匀,便再次将他摔在地上,几个穿着白衣的侍卫从他的身后走上前,那些细长的银剑眼看着便要捅入他的躯体。
没有人来阻止这一切,剧烈的痛楚在腹部扎根,过电一般蔓延开来,伊卡洛斯张开嘴,殷红的血溢出来,顺着他的脸颊迫不及待地向下流淌。
“阿斯……拜尔……”
这就是他微如蚊蚋的遗言了。
预感告诉伊卡洛斯,这一切不会就此结束。只是不知道在这蜃境之中死去之后,又会发生什么转变。
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视野中被黑暗填满;伊卡洛斯慢慢地眨了下眼,回味了片刻,一下坐起来,却像是有什么硬硬的隔板在不高的地方挡着,他被狠狠地弹了回去,腹部的疼痛让他呻吟出声;黑暗之外一片嚣乱,黑暗中,伊卡洛斯摸索着用手撑住两侧的隔板以此稳住自己的身躯,他长呼出一口气,怎么也构思不出现在的情形。
黑暗毫无预兆地退散,刺眼的光亮从顶端倾泻而下,一个人影以不友好的力度把他从这个大盒子里拽了出来,腹部传来近乎撕裂的痛楚,眼泪不受控制地溢出来,伊卡洛斯捂着嘴,喉间发出一声闷哼。
“……命还真硬啊。”调笑的声音在耳侧响起来,“好心给你下葬,你反倒还活过来了……嗯?”
伊卡洛斯感受到真切的冷意从四面八方将他围剿,他打着颤用右手狠狠地摁住腹部的伤口,左手从身后绕过去掰着这人抱着他的手:“……把我……放下来。”
那人低低地笑了一声,手中半悬着的长剑倏地坠到地上:“……你是在找什么人吧,误打误撞拦了我的马车找到我这里来,差点丢了性命……呵。”
“……就连濒死的吐息也带着那人的名字……”
“我不叫什么阿斯拜尔,小家伙……”那人收紧手臂,将伊卡洛斯虚弱的身躯囚禁在他的怀抱中,“……你可要分清楚了,我是拉美西斯。”
伊卡洛斯停下了手中的动作,在他的怀中猛然抬头——那双本与记忆之中几乎没有半点差异的蓝色眼眸此刻如毒蛇狩鼠一般狡黠地眯起来,以全然陌生的神态出现在他的视野之中;邪异俊美的面颊在强烈的日光下显得捉摸不定,如蜃楼幻影……有什么东西哽在伊卡洛斯的神经里,阻断了他的思考,让他感到无有边际的窒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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