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撒兹勒的玫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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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2.“看那圣殿阶梯之间悲哀的螺旋。”

阿斯拜尔知道,他找不到让自己满意的答案。因为他的问题是个永远也解不开螺旋。宝石的预言落在他身上,而比起珍贵的宝石,他更愿意拥有一双永远明亮柔软的眼眸。

他在心中担忧着,有那么一天,就连这个普通的心愿也会变得遥不可及。

鲁伯特轻轻地笑了一下,他知道有某个人正坐在自己身边,而眼下没有第三个灵魂在场,预言没法告诉他,这个坐在他身边的人具体的名讳。

他其实能猜个大概,但说到底,是谁也没所谓。他仰头将后脑枕在阶梯上,石杖上的玫瑰像是快要刺入他的胸膛。

“有缘人,抬起头看看你头顶的天空吧,”苍老的嗓音之间似乎伴着群象迁徙时无数巨蹄陷入泥土的杂音,“它将化为深蓝色的海洋,翻涌无穷无尽的巨浪。”

——

伊卡洛斯在玻璃花园里发现了一棵透明的树,树上没有叶子,也没有果子。但伊卡洛斯觉得这树漂亮得很。

他挑了个花园里没什么过客的时间:日晷上指针的阴影投映在轮盘中央的时候。他在树下仰望头顶繁杂纵生的枝桠,用手轻轻地抚摸树干透明粗糙的表皮。

然后,抱紧树干,慢慢地向上爬。

少年的身形还是太过瘦弱,由死去的身躯降生的神子缺乏力量的眷顾,他爬到一半,便没有力气继续向上爬了。

但,问题也许并不在于他的身躯有多么孱弱,因为这颗透明巨树实在是太高了。太阳也像是悬挂在它的枝头。

伊卡洛斯抱着树干恢复力气,一点一点地向上蹭,可依然够不到离他最近的那根枝桠。

打退堂鼓的心思在心中发芽,但他挂在树干中央,进也不是,退也不是。他咬咬牙,继续向上爬,最终因担心溢血的指尖玷污透明的巨树而失力跌落。

他闭上眼睛,预想到自己会被摔得昏过去的场景,短短几息之间,自己满身是血地摔个稀巴烂的情形已经脑海中形象地过了无数遍。然而,预期中的疼痛并未到来,他落到了一个冰冷的怀抱里。

预言之神鲁伯特,他及时赶了过来。

“你真是像我养过的最不听话的小猫,就这么想到高处待着吗?”稚嫩的童音有些生气地斥责着谁。伊卡洛斯在光亮投下的阴影中偷偷瞄着鲁伯特,却发现他什么表情也没有。

哦,他可一点也不生气。

伊卡洛斯扯了扯鲁伯特镶着金线的宽白衣袖,在他的手背上轻轻地写道:您有办法上去吗?我想去树上,从上面向下看,我想,那风景一定很壮观。

鲁伯特笑了,一个古怪的笑容:“这棵树名叫死亡之树,它没法结出果实,因为所有的亡魂都悬挂在上头!”

老者声嘶力竭的音调把伊卡洛斯吓得不轻,下意识拉着鲁伯特的衣袖蒙住自己的头。鲁伯特轻轻地摸了摸他的头顶,从背后张开双翅,慢慢地带着他飞到了最低的树杈上。

“开玩笑的。”调皮稚嫩的童音传进伊卡洛斯的耳朵,他松了一口气,将头从衣袖里挪出来——

高殿承云,明光分千,无数纯白的廊柱和神殿黑色的檐角交错,这景象倏然踏空而至,顷刻即入眼眸。

“伊卡洛斯,你将坠落。”

伊卡洛斯猛然回头,瞬时之间,身躯之下骤然空空如也,鲁伯特抱着他张开翅膀,在半空中片刻滞留。

鲁伯特的翅膀很大,却是漆黑的色泽,黑色的羽毛随着他飞翔时的动作海浪一般经久不息地翻涌。伊卡洛斯扒着鲁伯特的肩头看他身后的翅膀,觉得新奇,也觉得美妙。

微风绕着他们的身躯逆向飞行,《启示录》中的一句话骤然跃进伊卡洛斯的脑海:“……堕天使的身后生着黑色的双翼,他们从燃烧的火焰中走出来,翅羽被凌虐成灰烬的色泽……”

段落之后,还有一句话。

伊卡洛斯伸出手,尝试着将鲁伯特眼睛上的白布解开;他本以为缠着他双目的白布会与裹缠着自己下半张脸的白布一般紧密难分,但事实却出乎意料——只是轻轻的碰触,就让鲁伯特双目上的阻缚飞入声响并不嘹亮的微风之中。

鲁伯特轻轻地微笑,他久违地抬起眼皮,眼眶之中,就连他的瞳仁也是纯净的白色。

《启示录》中段落后的一句话浮现在伊卡洛斯的脑海中:“他们的眼眸中没有界限,所有的一切,都将在他们的眼中以最原始的方式融为一体。”

伊卡洛斯睁大双眼,但是他没有办法向鲁伯特问询什么。

鲁伯特,一个藏在神域的堕天使,一手承握着预言的神力。

伊卡洛斯敲了敲鲁伯特的胸膛,想让他收起翅膀。但信息没有很好地向外传达,直到鲁伯特感受到怀中的人在自己身上小心翼翼地写了“翅膀”这两个字。他已经飞到圣殿的上方,路途之中,无数神子将他发现,唤来缭乱的风声与飘飞的万箭。

一切灾厄都在他的身侧燃成了灰烬,数千年前,第七代神王以他的名字为咒诅,缚住他的双目,将他困在神域之中,消耗着他身为预言之神的力量;直到今日,因急于拯救伊卡洛斯的心切,他终于能够再一次张开属于自己的翅膀。

“吾乃预言之神瓦沙克,时至今日,吾的神名已然冲破咒诅,再次临世,”瓦沙克带着伊卡洛斯在半空中盘旋,“作为报答,吾将对这片大地降下无形的灾厄。”

“伊卡洛斯的血液将会为你们赐福。”

一瞬之间,瓦沙克抱着伊卡洛斯在半空中滞留,他轻轻地打开伊卡洛斯因恐惧而紧握的手掌,对着他的掌心画下了一道闪烁着的灰色符咒。

伊卡洛斯感受到周遭的风声忽而减弱,术法的微光也逐渐罹散,他听见身后传来窸窣的声响,于是他回过头去,看见伫立的圣殿和漫天的大火,柱林中的廊柱尽数扭曲着哀嚎。

老实说,他本以为他会看到的是鲁伯特的怀抱。但现在,那个名叫鲁伯特的人变成了堕天使瓦沙克,他飞走了,还一点情谊也没有地留下了以自己为解的灾厄。

伊卡洛斯有点气愤,他金红色的瞳仁映照着火色,搞不好瓦沙克飞走前在他掌心留下的东西也是什么恐怖的咒诅。

《启示录》中的一句话在他的脑海中浮现:“……初代神明特有的强大而又喜怒无常,谁也没有办法……”

他呆呆地坐在瓦沙克将他放下的地方,直到一只冰冷的手将他拉起来,带着他奔跑。

伊卡洛斯扭头去看身后——火光之前,无数神族浑身生满裂痕,摇摇晃晃地追赶着他。

手中的触感不太对,伊卡洛斯回过头,看见细而深的裂痕从那只用力牵着他的手上一直蔓延到阿斯拜尔苍白的脸颊。

看来,这就是瓦沙克所言的“灾厄”。

火光像是恶魔的长舌,扭曲着摇晃,闪烁着刺眼的红光。

阿斯拜尔拉着伊卡洛斯躲进破立殿的深处,在那里,阿斯拜尔曾将自己掌心中生长的秘密毫无保留地告知于他的弟弟。

在奔跑的过程中,风声在伊卡洛斯的耳边以不知名的言语迫不及待地向他宣告着什么,伊卡洛斯盯着自己空空如也的掌心,一心回想着瓦沙克离去之前留下的言语。

灾厄,血液,解救……

他们站在破立殿的深处。缄默之间,白蜡上燃着的烛焰不安地跳跃,它似乎想要逃离此处,却被焦黑的烛芯牢牢拴住,动弹不得。

伊卡洛斯用视线轻轻拂过阿斯拜尔身躯上的裂缝,他握紧羽毛做成的笔,在单薄的纸上留下深重的墨迹:“试试我的血。”

他闭上眼睛,用羽毛末端的笔尖狠狠地划过自己的手腕,阿斯拜尔妄图用破裂的手阻止他,对方却后退一步,坚决地躲开这阻碍他决心的行为。

血液在伊卡洛斯的手腕上绽放,他忍着疼痛走到阿斯拜尔身前,将淌入手心的血液涂抹到他身上的裂痕上。脸颊,脖颈,肩上,胸腔……

阿斯拜尔慢慢地除去身上的衣物,满身是裂痕与血色。伊卡洛斯看不清他眸中埋藏着的复杂情感,他只是聚精会神地投射自己的视线,想要看到一如预期之中的变化——视野中,阿斯拜尔身上的裂痕逐渐相合,正如献出鲜血之人所希望看到的那样。

伊卡洛斯想到鲁伯特的玫瑰,它一定还与石杖躺在玻璃花园的角落里,与这场灾厄一般带着殷红而破碎;它也许并不安详,因为鲁伯特将它抛弃,它再也没有机会亲吻主人的胸腔。

阿斯拜尔并未因自己身上的变化而欣喜,他看上去更加悲伤。他勾起地上的衣物,简单地穿在身上,看着面前因为失血而神志恍惚的伊卡洛斯,他垂下头,用力地抱住了对方。

那一瞬间,伊卡洛斯无力地靠在他身上,但也只是一瞬间,而后又坚决地费力将他推开。作为“解药”,无论如何也要履行自己的职责。伊卡洛斯这样想着。

于是他在纸上写道:“我得出去。”

然后走到烛光之外,踉踉跄跄、头也不回地离开。

——

神的族人们流下泪水,他们此刻已然陷入疯狂与绝望,他们埋怨着,自己的一生是如此充满了戏剧性,虚无的悲哀让他们疯狂地寻找着脱离灾厄的方法。

伊卡洛斯从破立殿里走出来,一个小小的、单薄的黑影,脚步踟蹰又坚定地落在高大的阶梯上。

他不停地用双手将自己撕裂,伤口中的血液如沙漠中的甘泉,源源不断地涌向沙漠中干涸开裂的旅人。旅人们以双手爬上阶梯,在甘泉之中翻滚,血液涂满了他们的全身。

伊卡洛斯跪坐在地上,他感受到那些灼热的血液正一点一点地流失,裂伤外的光亮像是神圣的指引,引导着它们迫不及待地从自己的体内离开。他闭上眼睛,清晰地感受到死亡的降临,甚至能一点一点地描绘出对方的形状。

来者将他抱住,他却已经失去了回应的力气。

“让……灾厄都散去,让伤痛……都愈合,让血迹都……消逝……”

耳边沙哑微弱的声音让伊卡洛斯瞬间睁大双眼,他身上的伤口在话音倾落的瞬间竟然真的尽数愈合。他转头去看耳边之人,却被更紧地抱住,白色的长发遮住那人的脸颊,但伊卡洛斯再清楚不过了,说话的人,是阿斯拜尔。

视野之中,火光散去,一切都如最初般沉寂下来。伊卡洛斯去看阿斯拜尔的下半张脸,对方并没有躲开他的碰触,白布上什么痕迹也没有,一切血迹与伤口,都随着在伊卡洛斯耳边悄无声息的话语而恢复如初了。

灾厄突至,又如此迅速地收尾。

神子们站起身,他们的身影慢慢地散去,一切似乎都已回到正轨。

但惊恐的神色永远不会消逝,灾厄的烙印也永远不会散去。伊卡洛斯与跪在他对面的人长久地对视;谁也没有注意到,他手心里被瓦沙克留下的咒印闪烁了几下又沉寂下去,并未如预料中的那般与火焰一并消失。

————

自鲁伯特化成堕天使瓦沙克离开后,已经过了许久了。

那场灾厄之后,伊卡洛斯几乎整日里和阿斯拜尔待在一起,但二人的性格似乎并不是很合贴——阿斯拜尔整日为寻找“打破咒诅的方式”而苦恼,而伊卡洛斯的执念便是如何凭借自己的力量爬上玻璃花园里的那棵树。

阿斯拜尔根据鲁伯特的经历进行设想,实例中因“迫切拯救他人”的心理而拥有挣脱咒诅束缚的力量让他进行了一系列的联想,但目前还没有足够充分的准备去进行第一次实践。

正因此而构思些什么的过程中,视野内被慢慢地推入一张白纸,纸上写着几个小字,阿斯拜尔以手指将纸张与桌面分离,细细打量那几个字:“阿斯拜尔,在嘴巴的位置切一下,就可以说话了吗?”

哦,原来他在打这些歪主意。

深蓝色的眼眸中,漩涡开始逆向翻涌,阿斯拜尔在纸上给了他答复:“这样也算是‘依靠自己的力量’吗?”

伊卡洛斯忽然想到了什么,接在阿斯拜尔字迹的下面写道:“你看过那么多典籍,那像我们这种神子,有没有可能长出翅膀?”

“有,你知道老鹰如何让它们的孩子学会飞翔吗?我们也是一样。你要是非常想,我可以充当那个训练者的角色,权当助你一臂之力。”

伊卡洛斯猛然摇头,如果自己从半空下落,那么自己的脑子里肯定只有一片空白……就算是摔死了,也没可能长出翅膀。

“有一种咒印,可以让人在一个日晷的时间之内拥有翅膀。但以防你乱用咒印,原谅我不能将咒印的画法告知你。”

“让我来带你飞翔。”

——

对于阿斯拜尔身后长出来的那对临时翅膀,伊卡洛斯充满了好奇,但他觉得自己应该收敛一点,阿斯拜尔似乎并不喜欢自己过于放肆的样子。

所以他只是在阿斯拜尔带着他飞的时候将手越过对方的肩头去摩挲临时翅膀上洁白的羽毛。

并且在这期间有意避开对方恐怖的眼神。

只是摸摸,手感真的很不错。伊卡洛斯将头搭在对方的肩膀上,注视着那些洁白的色彩在空中划动、跳跃的过程。

他们停在透明巨树最高的枝杈上,感受着不时变化的风向;伊卡洛斯紧紧地握着阿斯拜尔的手腕,说实话,他有点恐高,但又总想到很高的地方待着。

他想,还是凡人的时候,自己一定是个总在修屋顶的冤大头。

眼下,他坐在树杈上一心一意地向下看,洁白的云气在廊柱间翻涌,玻璃花园里色彩缤纷的花朵像油漆桶中洒落的漆料一样一边融合一边相贴;

鲁伯特的石杖躺在玻璃花园的角落里,石杖顶端枯萎的玫瑰依旧是如往日一般殷红的色泽。

他转头去看阿斯拜尔,发现对方正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眼眸之中深蓝色的漩涡微不可查地流动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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